第9节
苏婉用空出的手打开了箱子,道:“就些话本而已,也无甚好看的。” 宋子恒低头扫了一眼,眉心微皱,似有些迟疑的道:“这类书娘子还是少看罢,我那倒有些史书游记,也可打发时间。” “那敢情好,这话本我早就看腻了。”苏婉似有若无的凑近了宋子恒,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只可惜公婆把你书房看得太紧,等闲都不让进。” 宋子恒刚恢复正常的耳朵又红了,双眸却盯着苏婉:“难怪那些日你总想陪我待在书房?” 苏婉笑了笑,没说话,宋子恒也学着她之前的样子咬耳朵:“如今我都在屋内看书,下次从书房多拿几本出来,爹娘也不知道。” 苏婉配合着他,一副做坏事的架势商量着:“那明日我也带几本书回去掩人耳目。” 宋子恒含笑道:“娘子大才,掩人耳目这四字用得甚妙。” 两人待了没一会儿,丫鬟在门外道:“小姐,姑爷,老爷太太请去前厅喝茶。” 就像小朋友一起做过坏事就会变得亲密一样,互相咬过耳朵,有了小秘密,宋子恒和苏婉之间也亲密许多,去前厅的路上两人还拉着手,宋子恒强作淡定,一直不褪色的耳朵悄悄出卖了他。 快到门口,牵着的手才分开。他们刚踏进厅里一只脚,就听到苏老爹大笑道:“子恒酒量甚好,醉后没头晕吧?” “岳父才是海量,小婿自愧不如。”宋子恒含笑看了苏婉一眼,“并无不适,只是劳娘子照顾了。” 苏太太原还担心女儿,这会儿见两人并肩进来,又将女婿温情看女儿的那一眼尽收眼底,不仅放心下来,还有几分欢喜,嗔道:“多怪你岳父,这么大人还没个分寸。” 苏老爹并不理会老妻,直笑道:“无不适便好,如今也不早了,今日你们便在此歇一晚,明儿用过午饭再走不迟。” “岳父岳母如此挽留,小婿盛情难却,只是明日怕无法陪岳父岳母用午饭了,午时炎热,还是尽早出发为妥。” 苏太太想到女儿从小爱美,中午太阳那么大,晒黑了恐又要闹,便点头:“子恒思虑甚妥。”心中还是有些欢喜,女婿自小在农家长大,想来并不怕太阳,这都是为女儿考虑啊。 苏老爹也不在意这些细节,但女婿如此爽快的愿意住一晚,也是对岳家亲近,遂也欢喜:“只安心住下罢,其余让你岳母安排。” 宋子恒又道:“小婿还未感谢岳母做的衣裳,很是合身,倒让岳母劳累了。” “我自来无事,做几件衣服罢了,不值当什么,你喜欢就好。” 宋子恒笑道:“娘子近日也在学针线,子恒很是期待。” 迎上宋子恒的目光,苏婉笑得面不改色,心中却在想,那你有得等了,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第二十章 虽然女儿女婿看起来相安无事,苏太太依然有些不放心,晚饭后找了个机会私下问苏婉。 “子恒到底知不知道……你看书的事?” 苏婉不意她还在纠结此事,点头道:“自然知晓的,今日他不是去了厢房吗。” “你就不会好生瞒着,看着一副精明相,全是唬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苏太太用力戳着苏婉的额头,出了口恶气才问,“那子恒他,怎么说?” 苏婉捂了被戳红的额头,不情不愿的开口:“他说这些闲书话本少看,等回去把他自个儿的书给我看。” 女婿是正经人,平日看的书自然也都是正经书,苏太太对宋子恒倒放心得好,只是想她女儿连《女戒》之类的书都不看,女婿的书她看得进去?果然看到苏婉一脸郁闷的样子,苏太太话到嘴边却成了幸灾乐祸:“该!” 母女没聊多久,估摸着宋子恒也快洗完澡回来了,苏太太便抬脚离去,刚好在房门口撞见宋子恒。 宋子恒先见了礼,温雅笑道:“岳母不若多陪娘子待会儿?娘子难得回来一趟,平日里子恒在书院,也少有假陪她过来。” 虽知是客套话,苏太太也笑得眉开眼笑,摇了摇头,看见宋子恒湿着头,忙道:“子恒快进屋罢,让婉婉替你把头擦干,可别湿着发睡。” “子恒明白。” 目送着丈母娘走远,宋子恒才进屋关门。屋里已经点起了灯,苏家富裕,女儿的闺房用着做工在这个时代称得上做工精细的烛台,还是成对的,两支蜡烛一点,屋里甚是亮堂。 苏婉刚把手从额前拿开,宋子恒便看到了,边走过来边问:“娘子额头怎么了?” 刚刚苏太太戳她额头确实是使了力的,而后苏婉用手揉了一阵,这会儿还红着,宋子恒稍微凑近,便看得分明。这也是因为苏婉皮肤白,原主本身底子不错,苏婉穿越过来的几个月也没少费工夫,美容是女人一辈子的事业,她没事便自制些简单的纯天然保养品,又特别注意饮食调节,再加上睡眠质量好,如今皮肤已经赶得上她被各种修饰过的宣传照的效果了。 称得上洁白无暇的额头上红了一块,确实有些明显,宋子恒伸出食指轻轻摸了摸,指尖碰到一片滑腻娇嫩的触感,心头不由得颤了颤,手上力度收了又收,生怕这一碰便让这片粉色加剧。 宋子恒心头生起些奇妙的感觉,平日里没注意,今日竟发现他娘子是如此的娇弱,好似风一吹就要被刮走了,让他……在她面前不由自主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苏婉不知宋子恒奇妙的心情,回道:“被我娘教训了。” 宋子恒一下收回了手,像是受了惊吓般,马上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便甩了甩袖在苏婉旁边坐下,带着几分错愕的问:“岳母教训你什么?” 苏婉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怪我没有伺候好你啊。” 宋子恒虽也有几分书生意气,该机智的时候却从未掉过链子,虽然也被苏婉一个眼神逗得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后立刻义正言辞的道:“你我有幸结为夫妻,日后便是一体,对娘子理应尊重爱护,怎么能说让娘子伺候我,又不是……又不是……”最后一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他虽然已经成婚,到底还是个未经人事的菜鸟,况且宋子恒也不想说那样的话,让自家娘子误以为他有别个心思。 幸好苏婉也没有纠结他说不上来的话是什么内容,只是笑着伸手挑了他还在滴着水的一络头发,笑问:“所以相公自个儿擦头?” 宋子恒原想他自来都是自己动手,可这会儿挨着娘子坐,她身上的栀子香幽幽入鼻,不由有些心猿意马,迟疑道:“若娘子愿意费心,子恒自然感激不尽……” “然相公刚刚又说夫妻一体,理应对妾身尊重爱护……” “这……”宋子恒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词穷,他倒也不想勉强人,心中难免有些遗憾,还未表态,便听到自家娘子在耳边低语:“妾身今日也要洗头,不若稍后劳相公费心?” 宋子恒还真有些迟疑,他虽能说出这番深明大义的话,本质上还是古人,还是读书人,都知道读书人最好面子,这种类似于“惧内”之人才做的事,他如何能做?可是刚要拒绝,宋子恒又想到刚刚手上摸到的娇嫩肌肤,岳母不过戳一戳,娘子脸上就红了一片,实为娇弱,既如此,自己多照顾些,也不是“惧内”吧? 苏婉等了一会儿,见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微微一笑,心知宋子恒怕是抹不开面子点头,索性起身拿起一旁的干帕子,慢慢给他擦着头,笑道:“既不开口,我便当相公默许了。” 宋子恒于是沉默到底。 苏婉洗完澡出来,小绿候在门口,见她全湿了头,不由惊诧:“小姐午时已洗过头,怎的又喜?” “出了些汗,索性再洗一次。”苏婉瞥了她一眼,道,“把澡房收拾干净,你便去休息吧。” 小绿本想自请给小姐擦头,见她说完便往闺房走,也不敢多说什么了,默默的进澡房收拾。 屋内,应下时颇有些为难的宋子恒,手指擦在苏婉黑发中,含笑道:“青丝如瀑。”其实他更想说的是“发如青丝逸,人比荷花娇”,到底怕苏婉觉得他轻浮。 第二日,苏婉依然是睡梦中被叫醒的,跟昨日一样天还未大亮,苏老爹苏太太也都起了,虽然一切早已安顿好,也叫了家丁去后院把牛车牵过来,苏太太还是依依不舍的拉着苏婉,话倒是对宋子恒说的:“天色尚早,不如用过早饭再上路?” “那就有些迟了,最好赶在巳时之前到家,不然太阳烈,怕娘子受不住。” 苏婉心想起都起来了,自然是越早出发越好,也道:“早饭回去吃也是一样,估摸着到家也不晚。” 这时,家丁来报:“太太,牛车已候在门外。” 苏婉跟着众人出了院子,便看到门外堆满东西的牛车,不免错愕,苏家财大气粗,她上次已见识过,但是看着比上次还多一倍东西的车,再一次感叹苏家果然不差钱。 宋子恒也错愕了:“岳父岳母,为何备这么多东西?” 苏老爹呵呵笑道:“昨日你们带了许多东西,我们自然也要回礼。” “小婿带来的都是些家中种的粮食,并不值钱,倒是岳父岳母这礼备得也……” “自家人嘛,也不值当什么,日后多走动才是正理。” 苏太太也笑道:“这也是我给亲家准备的一些新心意,你们家人多,每个备一点,看着数量大,实则并不值钱,安心带回去吧。” 虽然苏婉心底为苏老爹苏太太心疼,嫁个女儿不停的往外贴钱,不过她现在也是人傻钱多的一份子,见宋子恒仍欲推辞,索性率先上了车,冲他笑道:“相公欲客气到何时?” 宋子恒于是又想解释自己并非客气,是真心盛情难安,苏婉却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直接跟苏老爹他们告辞了,苏老爹笑容满面的把宋子恒也送上牛车,道:“女婿再客气,就是看不起岳父了。” 宋子恒不敢再在岳父大人面前多言,这才赶了车离去,只是离开苏家宅子后,他还是跟苏婉解释了一遍他和他全家都不是占便宜的人,最后并道,自家人多来往没关系,礼节也应做到位,但如若岳父岳母下次还如此,他再不敢上门了。 “那此次便算了,下回我定好好与爹娘说。” 宋子恒先还怕妻子听了这话不高兴,见她满口应下,已是惊喜,“娘子说的是,岳父岳母一片心意,子恒自然是领情的。” 苏家人没什么经验,放东西的时候没给苏婉固定个背靠,苏婉还想趁着这会儿空气温度都正好,好好补个眠,索性往前一倒,靠在了宋子恒背上,想了想又往前移了移,双手也不客气的环过去抱住他的腰,这才闭上眼睛。 宋子恒身子僵了僵,想回头又不太好意思,只低声道:“娘子……” “嘘。”苏婉也低声道,“让我睡会儿。” 宋子恒顿时不再说话了,虽然觉得周围的行人都在看自己,还是努力做到目不斜视。 苏老爹目送牛车远去,才转身回了屋里,有些犹豫的对苏太太道:“听闻婉婉最近懂事了许多?” “你怎么知道?” “子恒说的。” “子恒眼里你女儿都是好的,连她看闲书都不说什么。”苏太太虽是抱怨的样子,语气还是挺得意的,她女儿确实长进了,能让女婿如此上心,“其实都是装的,她几斤几两你还不知道?” 苏老爹一想,点头称是:“子恒虽聪慧,与男女之事到底少见,也不怪他。倒是婉婉,我还真以为她改了性子呢。” 苏太太又道:“不过她确实长进了不少,虽有甚多不满,都在心底没露出来,这不亲家都欢喜了。” ☆、第二十一章 苏婉这一觉睡得还算舒服,她也逐渐在习惯颠簸的牛车,是以也算是自然醒的,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天边的朝霞还未散去,灿烂的颜色挂在空中。 苏婉睡着后是侧着脸贴在宋子恒背上的,此时睁开眼,印入眼帘的是路旁不知名的花,呈淡紫色,在一片灌木丛中盛放,格外亮眼。苏婉心中一动,还没开口,只听宋子恒温声道:“娘子醒了?” “嗯,相公赶路许久辛苦了,不如歇下喝口水?” 宋子恒想了想,果然把牛赶到路边停下,回头朝苏婉一笑:“娘子所言甚是。” 苏婉从身后找了装水的葫芦递给他,自己则下了车,走到灌木丛边。宋子恒喝完水,也跟着踱步到苏婉身旁,见她一脸严肃的看着木槿花,低声叹道:“风露凄凄秋景繁,可怜荣落在朝昏。” 宋子恒的话刚落音,就看到妻子将手伸向灌木枝条,辣手摧花的气势很足,宋子恒被这一变故惊呆了,上一秒他以为妻子在为木槿花叹息。 苏婉两只手都上,用力扯着枝条,还侧头看了眼宋子恒:“相公知这是什么花?” “此乃木槿,开在夏季,朝开暮落,周而复始。” 苏婉点了头:“这样说,即使我不采花,它也要自己凋落的。” 宋子恒念头转过来,看到他妻子还在扯枝条,细嫩的手上已勒出红痕,这才忙拦了她:“你要扯它作甚。” “想做个花环带着。”苏婉兴致勃勃,“相公会吗?” 宋子恒摇头:“不会。”转而又道,“不过娘子教我便可。” 其实花环并不难做,有点力气,七扭八扭便做好了,宋子恒干惯了农活,他父兄都会大家具编藤椅,到他这儿虽做不了大件的东西,偶尔也能编个草蚂蚱什么的哄哄侄子侄女,也称得上心灵手巧,一个花环编得比苏婉想象中好许多,比着她的头调整了大小,这才将花环递给她。苏婉已经采好了七八朵大小不一的花,错落有致的插在枝条间,一个精致漂亮的花环便完成了,苏婉将它戴在头上,没有镜子,就只盯着宋子恒的眼睛:“好看吗?” 宋子恒只是看着她笑,并不接话,苏婉从他清澈的眸子中也看出了分毫,忽而展颜一笑:“相公说这是木槿?” “正是。” “据说木槿花可入食?” “《诗经》中确有记载,不过并无人做,也不知如何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