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节
竟然就是福王... 含钏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天知道,有段时间她见这位爷的频率有多高! 差不多赶上张三郎来“时鲜”吃饭的次数了! 只是张三郎吃饭聒噪,圆脸食客老爷爷吃饭安静且老实,来了就吃,吃了就走,顶多,用完饭后,和含钏品评一下当天食物的优劣、改进之处... 含钏一度以为,圆脸食客老爷爷是哪家百年食肆的后裔。 后裔,倒真是后裔。 不过不是百年食肆的后裔,是大魏皇室的后裔。 含钏扯开嘴角笑起来。 不用看铜镜,她都知道自己一定笑得非常僵硬且官方。 “您...” 含钏张了口,竟不知后话说什么。 福王乐呵呵地作了个手势,请含钏落座,自己随意地坐在了书桌之后,看含钏略显拘谨,便笑起来,“这是您头一回来福王府吧?吃吃看,吃吃看!本王府上的厨司比起您的食肆,可谓是地下天上,您若是得了闲,本王便将府中的厨司师傅送您那儿学厨去!” 不知何时,书桌上多了八碟糕点。 其中一盘蝴蝶饺,从色香形上,倒还算不错。 不知何时,含钏手里又被塞了一根银签子。 “您吃吃看!” 福王的眼神热切而认真。 好像她要是不吃,他们今天就不可能进入下一个话题。 含钏木讷地插了一颗蝴蝶饺放入口中,细嚼起来,宣威火腿、冬菇、嫩笋、丰盈的猪rou馅、芝麻粉、弹弹的大虾仁...还不错,至少完美还原了这道著名的苏州面点。 都是清清淡淡的江淮糕点。 含钏再一看,其他七盘都是江淮的面食,冕顶饺、兰花酥、夹沙条头糕...清一色的江淮糕点。 含钏蹙了蹙眉,她隐约仿佛依稀记得,常爷在“时鲜”吃饭的时候,比较偏好口味较重的菜式? 怎么自己府上备下的糕点,却尽是江淮的特色? 难道是为了她? 这个念头还没在含钏脑子里驻足停留,便被含钏一把甩了出去——就算当蝴蝶,也要当一只聪明的蝴蝶,她今天尚且是路过福王府,福至心灵想到了还可向这位爷求援,如此才出现在这里的。福王又怎么会算到她今日要求见拜访? 退一万步,含钏也并不认为,福王会因为她的来访,特意让厨司准备江淮糕点... “怎么样?是不是吃出了厨司师傅不上进的味道?”福王笑着为含钏递上一盏清茶涮口。 不上进还有味道? 含钏低了头,抿了口茶,笑了笑,“说实在话,儿今儿个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福王的笑意更甚,示意含钏继续往下说。 含钏轻轻放下茶盏,手交叠放在小腹间,抬起头,语声柔和却认真,“今日贸然登门,是为兄长与...”含钏顿了顿,“与秦王而来。” 福王又端了盘茶具,红泥小炉烧着红炭,红炭上放了一盏发黑的尖口茶壶。 “我们已经一个月未曾收到来自北疆的信笺了,今日祖母与儿去了尚家,昨夜询问了秦王府的长史官,尚探花与秦王也接近失联一个月。”含钏眼神落在“咕嘟咕嘟”沸腾冒泡的茶壶上,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很冷静,“身为臣子亲眷,兄长外派边陲之际,儿与家中老辈皆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但...” 水开了。 福王低头,用绒布隔热,拿起水壶的手柄,先浇在倒扣的小茶盏上。 含钏深吸一口气,扯出了一丝笑,“但仍想知道,他们的近况?是否平安?何时回京?差事办得好是不好?” 含钏挺直脊背,说话的声音渐渐宏亮,说话的腔调渐渐平顺,“将在外,家眷不得拖后腿,我们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此次行动本就是秘密隐蔽,若他们当真为国尽忠、为君尽职了,作为家眷,我们也需心中有底才可啊!” 福王笑着点了点头,“是,是该给家眷一个交待。” 含钏长长舒了口气,福王紧跟着的后话,却让她的心高高提起。 “若是他们深陷泥浆,但朝廷顾忌大局,无法公开救援,你们就算知道,又当如何是好?” 含钏一颗心,漏跳了三分。 含钏紧紧抿住嘴角,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紧紧盯住福王,“常爷,您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福王将斟满的茶盏递给含钏,“自是想听真话。” 含钏未有一丝犹豫,目光发狠,“若兄长与秦王深陷北疆,无法自拔,而朝堂用完即弃、过河拆桥,那么,儿必当竭尽所能,收拾行装,整合一切可以整合的力量杀上北疆。朝堂不救,我们自救,朝廷不管,家眷必管——此言虽大逆不道,却为真话。含钏甘愿为这番话,付出任何代价。” 福王没想到含钏会这么回答。 更没见过,“时鲜”素来笑盈盈八方迎客的小掌柜,会露出这般神色。 隔了一会儿,福王方轻轻点头,“是,你说的,确实是真话。” 含钏埋下头,又听福王再道,“那你再说说,假话又是什么?” “假话便是,放眼大局,以朝堂为先,隐忍等待,绝不擅自决定,搏一个听话顺从的好名声。” 含钏埋着头笑了笑,“可...这样,儿必定良心难安。” 福王听了,嘴角那抹笑一点儿也没消退下去。 皇子妃,有很多种。 大气端庄的,温婉贤淑的,深沉谋定而后动的... 这些并不是不好,这些太好了。 好得泯灭了人性与善恶,抛弃了本能与情绪,时时日日、时时刻刻戴上假面生存。 是生存,不是生活。 高处不胜寒,可高处的人也并非神。 神不需要暖意和真心,但人需要。 屏风后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福王扶住书桌站起身来,看向东南角的那扇屏风。 第三百三十五章 腌笃鲜(上) 含钏顺着福王的目光看过去。 一个颀长儒雅的身影从屏风后缓步而出。 待看清来人面目,剑眉星目,长了一双和徐慨形似的深目,脸型轮廓虽比福王小上了一圈,可大概上是一致的... !!! 是皇帝! 含钏反应过来后,赶忙敛眉低头,“噗通”一声叩拜在地,后背一下子冒出一层薄汗,“儿京畿漕运使司贺含钏,见过圣人,圣人万福!” “起来吧。” 皇帝的声音极为沉稳,就像一池风吹不动的水。 福王让了正位,又从书几后那出一只乌金绀黑釉查建安茶盏,重新斟了一盏茶,放在几桌之上。 含钏站起身来,仍旧将头佝得低低的。 圣人怎么在这儿? 一直在屏风后听着吗? 可曾听见她说朝堂“用完即弃”“过河拆桥”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了!? 含钏膝盖一软,险些又跪了下去。 当今圣人可不是傀儡皇帝呀!一路走来,将大魏从几近灭亡带到了如今国富民安,当今圣人可谓是功不可没,一代明君啊! 明君,就意味着圣人极有威严。 往前,含钏在掖庭时便闻后宫之中无论是后妃、女使,还是管事太监均兢兢业业、从不敢有半分懈怠,梦里,含钏做秦王侧妃时,听徐慨提起过圣人几次,从徐慨的神情不难看出,他也害怕他爹,敬畏多过亲近。 由此而来,含钏对于这个只在宫宴上遥遥见过几面的“公爹”,一直以来这心里都是惧怕的。 她从未离圣人如此近过! 就在她对面! 中间隔着一张不宽的书桌! 含钏想起刚刚与福王的谈话,心里“哎哟哎哟”个不停! 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 早知如此,她便再三斟酌用词造句啊! 福王也是! 做圆脸食客老爷爷的时候,多可爱呀! 变成福王之后,便打着圈地把她往里坑里带! 含钏别了别眼,心里直打鼓。 心里那只鼓,没打两下,含钏反倒淡定下来了——皇帝在,也好,左右话都说这份儿上了,今儿个总能拿个结果回去。 含钏情绪上的起伏,叫圣人笑了笑。 这小姑娘先是rou眼可见的惧怕,紧跟着是紧张,如今...如今双肩自然垂下,虽佝着头,可脸上的神色倒显得释然又轻松... 圣人接过茶盅,没坐下去,吹了吹热气,眼神落在茶汤上下打旋儿的茶叶。 “今儿个来求福王,谁给支的招儿呀?尚家?张家?还是你祖母?” 含钏盯着桌角,“回圣人,今儿个撒谎来求见福王殿下,全是儿一人所想,一人所为。”含钏顿了顿,“儿想着福王殿下远离朝堂,但对您忠心耿耿,更是您的兄长,对北疆一事至少有所耳闻,便胆大包天地诓骗了门房,只求得见福王殿下一面。” 圣人点了点头,把茶盅往桌上一放,手顺势背在身后,“确是胆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