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节
瞿娘子坐得安安稳稳的,话虽如此,也没见特别殷勤地给含钏照顾倒茶什么的。 含钏心里暖暖的。 她运道好,无论何时遇到的手帕交都是好人,大大咧咧又脑袋缺根筋的老左算一个,可可爱爱又八婆的齐欢算一个,再就是瞿娘子了。 怒砍赘婿胳膊,真乃一介奇女子也。 更甭提前些时日,曹家因曹醒深陷北疆情况不明一事,京中颇多猜测,有趁机想踩曹家一脚的,也有抱着一盅鸡汤来家里看她的。 落难时,瞿娘子来,发达了,瞿娘子反倒怕惹人闲话了。 含钏抿嘴笑起来,“婚姻嫁娶,本是法则规律,不嫁这个也得嫁那个,有甚好恭喜的?” 瞿娘子笑一笑,神色舒爽,“倒也不能这么说,秦王殿下如今凯旋,你哥哥又封了伯爷,北京城的重臣勋贵一朝一换,来来去去的,还是那些手握丹书铁券的人家更能立起来——那些读书人家一代中举兴旺三代,可若是第四代无人入朝为官,便只能灰溜溜地从京城回去做富庶乡绅罢!” 所以封侯承爵,算是如今男儿郎的终极目标。 瞿家在北京城经营着百年名店,算是将一个行当做到了顶尖。 凡事能在一个行当做到顶尖的,什么弯弯绕看不懂? 含钏没否认瞿娘子的说法,轻轻点了点头,抿了口茶,又闲聊了两句。 瞿娘子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杌凳上,笑道,“说说看吧,你来做甚?总是有些个需求,你才到轿子胡同来——都是临嫁的人了,若是寻常的拜访,你祖母才不会答应你出门呢!” 含钏“嘿嘿嘿”笑起来,左看看右看看,埋头低声问瞿娘子,“你想发财吗?” 嗯... 如果含钏现场能透过铜镜看到自己的样子,一定会评价一句,她真是个猥琐又认真,优秀且惨无人道的生意人呢! 瞿娘子愣了愣,随即捂唇笑起来,“你想做什么!” 含钏舔了舔嘴角,挺直腰板,把心中的计划连声说出口,“...你没发觉,京中很少有连号的食肆吗!?” 什么叫连号的食肆? 瞿娘子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含钏双手比划起来,“你想想看,罗记成衣铺、张记干货店、百馥春...这些铺子在城南城北城东,均有开店。还有平安票号、虎帮镖局...这在九州都是遍布的!包括我们漕帮,有河有水的地方,就有咱们曹家。可食肆呢?你可说得出开了分店且有一定规模的食肆?” 瞿娘子闷头想了想,迟疑着摇摇头,“食肆...食肆没办法开分店的呀。一个食肆味道好与不好,全在于掌勺。而一个掌勺分身乏术,你总不能给他贴个小人儿,总店是他做菜、分店也是他做菜吧?” “时鲜”里,有拉提一个大厨,偶有白爷爷帮衬,还有曹家送出去那三个有点天赋有点东西的帮厨。 含钏手攥成拳,目光灼灼,这个问题她想过,在昨晚失去意识前,她琢磨出了个所以然。 “...真正受欢迎的食肆,味道一定是好的,但不一定是顶尖的。” 含钏斩钉截铁开口,“有酒、有rou、有别具一格的厅堂,价格适中且味道中上,已经符合绝大多数人的选择了。” “像咱们两家的食肆,‘时鲜’用料比掖庭的膳房还讲究,过时不食,且每一道菜都有功夫,收费算是京中最贵之一的食肆——别人来吃,吃的是格调,是真正有时间有品位对食物有极高要求的人才会选择‘时鲜’。”含钏顿了顿,“你的留仙居,一只烤鸭子,历经六十四道工序,还不外传,费力费时,面向的食客群体也只是很小很小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还有很大一部分食客。”含钏说得很激动,“他们有点钱,有点闲,不乐意排队,但也追求食肆的质量,他们去哪儿!?” 瞿娘子被含钏说得也有几分激动了,激动之后,脊背一松,“京中的食肆没有一万,也有五千,自是有这样的食肆可供选择。” 含钏连连摆手摇头,“是!是有这样的食肆!可他们还没做出气候!稍稍做了点气候的食肆,立刻上大菜、涨价、提高吃饭的门楣!又或是因主厨稀少,人手不够,店里时常供不应求,导致食客的饮食观感并不好!” 含钏左手握成拳,一把砸在右手的掌心上,“咱们要做的是,铺开!全面铺开!开设一间喜闻乐见的食肆,同一时间把分店全城铺开!” “城东也要有!城西也有要!做铺天盖地地宣扬,让那群有点钱、有点时间,对食物有点追求的人,一想到要下馆子,脑中第一时间浮现的是咱们的店!且他无论在哪儿,都能立刻吃到!” 第三百八十七章 大饼(下下) 瞿娘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看含钏说得眼睛放光,她好似听见了银子“哗啦啦啦”落入口袋的声音。 清脆又动听。 不过,含钏的预想,颠覆了她对食肆经营所有的认知。 留仙居在京城地位颇高,一向广受推崇,食客来吃饭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主厨和掌勺的那点儿精耕细作的心血。若是将食肆遍地铺开,怎么控制质量?怎么平衡每一间食肆的距离?最重要的是,怎么找到可以撑起食肆的这么多个掌勺? 瞿娘子将自己的疑问说出口,含钏眸光亮晶晶,继续说道,“酱料,统一配比!菜式,统一划定!食材,统一采购!统一采购食材就可以在成本上做到削减,统一划定菜式就意味着对掌勺的要求其实没那么高,统一做好酱料的配比就保证了每一间食肆的菜品质量——或许没那么惊艳,可你我二人练手定下的菜式和佐料、谱子,又如何会差!?” 瞿娘子笑起来,“你既已想好,便自己干就是,何必要拖我一道,还平白分出利润银钱。” 含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昨日夜里“时鲜”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告诉了瞿娘子,说道,“...如今既已待嫁,又即将嫁一个身份敏感的郎君,我预备将‘时鲜’做窄,每日只接待十人,且这十人需经过身份审核、提前预约和年度缴费制,寻常的人绝做不了‘时鲜’的食客,是以防昨日之事再现、又可保全‘时鲜’不关门大吉的最好办法了。” 瞿娘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倒是。 做了皇子妃,就是天家的人,本应当低调内敛,天家又如何能接受媳妇儿整日抛头露面去开馆子? 且,如今形势诡谲复杂,储位之争还未开始,四皇子本因母家不显,是个冷灶,可如今从北疆全胜归来,圣人又指了冉冉升起的曹家姑娘含钏做王妃,今后就算坐不上皇位,也必定是个强势的藩王。此情此景,“时鲜”再留着,就太打眼了。 瞿娘子乐呵呵地笑起来,“你这是要把我推出来放在明面上,自己做暗地里的老板娘?” 聪明! 含钏笑着颔首——自己身边的女子,除了小双儿和阿蝉,好像都挺聪明的。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 嘿嘿嘿。 瞿娘子见含钏点了头,笑意更盛,“就相当于咱们俩合伙,抛开留仙居与时鲜,另起炉灶,重新在京城抢占食肆份额?” 含钏再点头。 瞿娘子有些不解,“您这么累作甚?‘时鲜’您若是不想关,便照着你的办法开下去即可,也可解燃眉之急。你开过食肆,累、苦、事儿多且冗杂,你好好做你的王妃便可,何必又累又烦地继续干食肆呢?” 而且,这厮还不缺钱! 守着曹家金山一样的家产,她干点啥不好?! 非得干食肆? 有句话咋说来着? 劝人做餐饮,天打五雷轰。前世杀人,今生做餐食。 这又不是个来钱快的行当,图的是细水长流、百折不屈。 含钏笑了笑。 她舍不得放下。 食客千百人,万千众生相。做食肆,是她唯一拿手且喜欢的事儿,定菜谱、做采购、设计菜式和方子...她能从中得到快乐。 还有,曹家的银钱够修几回运河? 修一次运河十几二十万两,买一处宅子光是送礼就得十万两雪花银...如今曹醒担了京畿漕运使司的职位,又得封广进伯,圣人已经给了甜枣了!曹家还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怀璧有罪匹夫无罪,含钏能预见,在之后的五年、十年里,曹家就是朝廷的银票行,纵算圣人开阔豁达,也绝不允许京城之中有家族富可敌国。 既然那条路要封,那这条路就得开。 否则,以后怎么做珍珠面糊敷脸?怎么带老左和齐欢去京郊泡温泉?怎么给小咪配备专司女使? 富惯了,再想想手长衣袖短的日子,那可就难过了! 这些话,含钏却不好同瞿娘子说,只说,“赚钱才是硬道理!既有这个天赋和想法,那便直管干就是。” 含钏从怀中掏出一份契约文书推到瞿娘子眼前,“我今儿个一早睡不着,起来草拟了一份文书,咱们先开三间食肆练练手,分别选在城东的红灯胡同,城南的百花胡同及煦思门外的东郊集市外,银钱、店铺、食材来源,我来负责;人手、店铺装潢,你来搞定。第一年的利润,咱们谁都不分,直接塞进本钱里继续向外扩张,争取明年在通州、冀州、天津卫开下分店。” 第三百八十八章 神仙鱼(上) 红灯胡同、百花胡同、煦思门外的东郊集市... 瞿娘子听着含钏的宏图大业,不由得连连咋舌——年轻人呀,真是敢想呀..红灯胡同、百花胡同一北一南几乎可以以中轴线为界,辐射北京城煦思门内十几条胡同了!这两条胡同人多、商铺密集,距离六部、国子监和下朝的正午门都很近,特别是百花胡同,稍大一些的商贾、铺子全都在那处,可谓是一铺难求... 这可不是有银子就买得到的! 瞿娘子正想说话,却转念一想——跟前这位是谁? 是秦王妃! 是未来炙手可热的亲王正妃! 更是如日中天广进伯家的大小姐! 若她都买不到铺子,谁买得到? 瞿娘子心里这样想,便伸手接过含钏递过来的文书,通看一遍后,有些惊异地抬头看向含钏,看了看小姑娘那张净白无暇的脸蛋儿再低头看看面前这份可谓是无懈可击的文书,清了清嗓子,“...这份文书,倒是拟得很全面具体...” 如何分红?如何运送货物?如何配比酱料?如何做好菜式分布?每间食肆如何配合人员伙计... 全都写得清清楚楚。 足以见得含钏绝非心血来潮,这个构想许是已经在她心中磨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而且,这手字,很好看。 力度适中,结构清丽,横平竖直颇有大家风范。 瞿娘子笑起来,转头告诉女使拿笔墨、红泥来,在文书后半卷签上大名、摁上红泥手印后交还给含钏。 至此,契约达成。 瞿娘子送含钏出门,突然想起一件事,笑问含钏,“...食肆的名字是什么?既不能叫做留仙居,更不能叫时鲜,咱们连食肆名字都没定,怎么买铺子、做匾额?” “鸿宾楼。” 含钏抿唇笑起来,“喜迎天下客,至此鸿宾楼。” ..... 说干就干。 含钏将这事儿告诉了薛老夫人与曹醒,薛老夫人虽不想含钏太过劳累,却也拗不过含钏的意思,曹醒更直接,第二天就让曹生送来两张地契文书。 是百花胡同和红灯胡同的铺子,都是三进的宅院,约莫是“时鲜”的两倍,地契文书上的名字已经过成含钏了... 含钏捏着文书,抿了抿唇,仰天长叹了一声。 小双儿笑道,“您干啥呢?大郎君为您料理好了一切,您怎么还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