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戾气

    护士很快就离开，宋于看着一门之隔的病房，想进去却又怕再次惹恼唐续，到底还是没敢进去。就在门外一直站着。

    那护士被吓到了，不知道是害怕再过来还是忘记了。以往隔了那么久就有人过来收拾打扫的，但今天却没有。

    唐续的眼睛不方便，宋于是怕他下床踩到玻璃渣伤到的。她迟疑了一下，轻轻的推开了病房的门。

    病房里的灯是开着的，唐续是躺在床上的，好像已经睡了。

    地上是一地的玻璃渣和水，宋于这下走了进去，轻手轻脚的收拾起了那玻璃渣来。

    她并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来，动作是轻轻的。待到打扫完抬起头来，才发现唐续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来了，正‘看着’她。

    他的眼眸幽深，宋于不防他会坐起来，吓了一大跳。僵着身体就那么站着没有动。虽是知道唐续看不见，但也不敢去看他。

    她以为她不动唐续就发现不了她，那么僵持了几分钟后唐续冷冷的问道：“谁让你进来的？”

    他的面色苍白，大概是一直没睡好的缘故，眼底下有些青紫。整个人憔悴而又暴戾。

    宋于不知道他是否知道她是谁，将声音压得低低的，沉默了一下说道：“我过来收拾房间。”

    她以为唐续会发脾气的，但却没有。他那英俊的面容上露出了些疲惫来，说道：“倒杯水过来。”

    他大概是没有听出她的声音来，宋于压低了声音应了一声好，匆匆的去倒了水。

    一个正常人忽然陷入黑暗中是不适应的，她倒了水之后没有直接给唐续，稍稍的迟疑了一下拿了吸管放在里边儿，这才端了过去。

    唐续对于她往杯子里放吸管没有任何的反应，就着吸管很快喝完了一杯水。他喝完之后不再搭理宋于，重新躺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宋于并没有敢在病房里多呆，将垃圾清扫完之后轻手轻脚的退出了房间。病房里的灯光太亮，明明知道唐续看不见，她稍稍的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关了灯。只留了一盏小灯。

    屋内的唐续应该是睡着了，里边儿再没有声音。宋于紧绷着的神经松了些，在外边儿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她一整晚都没有睡，一直都注意着里边儿的动静。这一晚唐续好像睡得不错，他未再起来过。

    第二天早早的肖韫便过来，大抵是知道宋于还在，他给她带了早餐过来。宋于说了句谢谢。

    肖韫客气的点点头便进了病房。

    唐续在洗漱过后医生便过来查房，然后进行各种各样的检查。宋于在走廊上呆着，是想跟着去的，但怕唐续发脾气，终究还是没敢去。

    检查做了一早上才做完，唐续被推回了病房。

    宋于已经趁着他做检查的这段时间将病房都整理了一遍，听见他们回来才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唐续的眼睛虽是看不见，但仍是有公事的。肖韫向他报道公事的事儿，需要他签字的文件拿出来给他。

    两人一直在病房里待到了下午肖韫才从病房里出来。宋于原本以为他是要离开的，但却并没有，他站在病房门口对她说道：“太太，唐总让您进来一下。”

    原来唐续是知道她还在这边的。

    宋于的心里是有些忐忑的，进了病房。

    唐续已没有在床上坐着了，而是坐在了轮椅之中。肖韫没有跟着进来，在她进去后轻轻的关上了门。

    宋于进了病房之后脚步微微的顿了一下，走了过去。

    唐续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就那么坐着。桌子旁边儿放了一张椅子，应该是刚才肖韫坐的。

    宋于走过去之后坐了下来。

    唐续是能辨别声音的，在她坐下之后推过了一份文件，面无表情的说道：“签了。”

    他推过来的仍旧是那天肖韫给她的那离婚协议书。

    宋于抿着唇，看着那离婚协议没有动。

    唐续是不耐的，说道：“不是说见了我就签么？这是早就准备好的，赶紧签。签了马上从那边搬出去。”

    他再次的提起了这事儿来，宋于这才想起，无论是在那边的医院还是在这边的医院，她都没有见过孔繁。

    她有那么瞬间的走神，随即回过了神来，看着‘离婚协议书’几个大字出神。隔了好会儿，才开口说道：“我现在不会签。”

    她的声音低低的。

    这话是激怒了唐续的，他看向了宋于，冷笑了一声，嘴角勾起了嘲讽来，说道：“你算什么东西？你觉得我需要你的同情吗？”稍稍的顿了顿，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你那母亲，你那弟弟，你是觉得在我身上吸血还没有吸够？把我当冤大头了？”

    他的语气带着恶毒，一张英俊的脸上满是鄙夷。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宋于仍是不敢去看他那眼睛。羞辱感以及疼痛感蔓延开来，她没有做任何的辩解，沉默着。

    听不到他的声音唐续是恼火的，讥讽道：“不说话是聋了？还是想继续就那么装聋作哑？”

    他握起的拳头青筋暴跳。

    宋于仍旧沉默着，隔了会儿才开口重复道：“我现在不会签。”稍稍的顿了顿，她接着说道：“要签也等你的眼睛好了。”

    唐续这下嗤笑了一声，说道：“你觉得你有同情我的资格么？”

    他的话是刻薄的。

    宋于脸上的表情变也没有变一下，平静的回答：“没有。”

    她这样儿反倒是让唐续没了话，他抓起了桌上的离婚协议书砸到了地上。骂道：“滚出去。”

    宋于没有滚，蹲下将那砸得四处飞散的纸一页页的捡了起来。

    捡到后边儿看见最后一页纸上签着的唐续的名字，她就怔了怔。很快继续去捡另外的纸。

    她并没有将离婚协议书扔掉，捡起来之后按照顺序一张张的整理好放到了一旁。

    做好这一切她也没有离开，而是去一旁倒了一杯温水，轻轻的放在了唐续的旁边。

    唐续一脸的戾气，她将水放下后他就直接将那水杯扫落在了地上。

    玻璃渣和水在地上溅开来，宋于的身体僵得厉害。刚准备蹲下去清理地上，唐续就朝着门外呵斥道：“人都死了吗？”

    肖韫很快匆匆的进来，也不敢让宋于再去打扫地上的玻璃了，说道：“太太，请出去。”

    唐续的薄唇紧紧的抿着，显然正处于暴怒的边缘。有肖韫在宋于不担心玻璃会伤到他，没有说话，出了病房。

    她是有些茫茫然的，出去之后就在长椅上呆呆的坐了下来。

    大概是唐续并不愿意见外人，医院里除了肖韫之外就再也没有见到其他人。就连阿姨也未过来。

    肖韫一人又要跑医院又要跑公司那边是忙不过来的，而唐续易怒暴躁，这儿的护士都怕他。除了换药之外几乎不会往病房这边来。

    眼睛看不见后即便只是简单的生活自理都是不方便的，宋于在肖韫不在而唐续需要时会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病房里，做完事儿后马上又退出病房。渐渐的唐续默许了她的存在。不再动不动就摔东西。

    唐续在不发脾气时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甚至不如以前那么挑剔。医院里的饭菜大抵是太过清淡了，他明明是没什么胃口的，但却从不开口说。只是吃得很少。

    他默许了宋于的存在后宋于便请了阿姨在家里做饭，一日三餐的送过来。阿姨的手艺比起食堂里是要好许多的，他吃得也要比在食堂里吃得多些。

    呆在病房里的时间多了，宋于也渐渐的知道了唐续的病情。他的头部在爆炸时被伤到，里边儿有淤血压到了神经，导致了眼睛失明。现在每天都在用药物治疗，但如果药物没有效果后只有准备手术。而手术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七十。

    这也就是在说，如果有万一，他也许会一辈子活在黑暗中。

    他那天将宋于护在了身下，伤到的并不只是头部。背上也有斑驳的伤痕，一直都是缠着绷带的。只是他平常都是穿着衣服的，如果不是护士换药宋于压根就不知道。

    她的心里百般滋味杂陈着。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宋于呆在医院里也一直未见到孔繁。不光是没见到她，就连唐家老宅那边也没有人过来。

    她原本是想问肖韫的，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陷入黑暗中的唐续是无所事事的，他睡的时间并不多，许多时候都坐在轮椅上。就那么‘看’着窗外。

    不知道是已经适应了黑暗还是怎么的，他的脾气不再那么暴躁。只是浑身的气势仍旧是慑人。护士们都怕他。进房间都是轻手轻脚的。并不敢弄出什么声音来。

    没有白天对他来说时间是难熬的，宋于找了小说来播放给他听。见他不排斥宋于是放松了些的，在某天难得的晴天时提出推他出去走走。

    唐续是面无表情的，听到这话扫向了她。

    他虽是没有表态，但宋于还是上前拿着毯子上前，硬着头皮的推着轮椅往外边儿走。

    冬天里的阳光没有温度，看着明晃晃的，但外边儿的温度仍旧是低的。下了楼之后宋于便将毯子仔细的搭在了唐续的腿上。

    他是不耐的，但到底还是没有将毯子扯开。

    这边是私立医院，人并不多。因为出了太阳的缘故，草坪上有三三俩俩的病人在晒太阳。

    宋于推着唐续在绿意盎然的植物间行走，远处有孩童的欢笑声传来。宋于是想给唐续说说周围的植物和花儿的。但怕他不高兴什么都没有说，于是就那么沉默着。

    推着唐续走了一段，他突然开口说道：“去买水。”他的语气是命令。

    宋于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是不耐的，说道：“我口渴了。”

    宋于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的应了一声好，推着他就要往回走。

    唐续是不耐得很的，说道：“你自己去。”稍稍的顿了顿，他的唇角勾起了讥讽来，说道：“我这样难道还能去哪儿？”

    宋于看了看周围，都是植物并没有什么危险的地方。于是说了句马上回来，便一路小跑着去买水去了。

    唐续一个人呆着她是不放心的，在自动贩卖机前拿了水又一路的小跑着往小花园那边。她的动作很快，这一去一来不过五分来钟。还离得远远的她就朝着唐续呆的地方看去。这一看这下她吓了一大跳，唐续竟然已经不在原地了。她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她原本以为唐续就算是离开也走不了多远的，但她沿着种满绿色植物的小道跑了那么远都没见到人。

    宋于这下慌了起来，边跑边四处的看着。

    小花园就只有那么大，但她绕了一圈都没有见到人。询问在晒太阳的病人，但说未见到唐续。

    他的眼睛看不见，自己独自滑着轮椅不方便，他会去哪儿？还是有人将他推走了？

    宋于乱得厉害，摸出手机来正准备给肖韫打电话，就见唐续和一四五岁的女孩儿从拐角处过来。

    小女孩的手中拿着一气球，唐续脸上的表情难得的柔和。

    宋于松了口气儿，快步的迎了上去。问道：“去哪儿了？”

    唐续脸上的柔和瞬间不见，往着她在的方向扫了一眼，说道：“我连去哪儿的自由都没有了？”

    宋于这下闭上了嘴。

    小女孩儿的家人很快过来，她很快就离开。宋于则是拎开了瓶盖，将水递到了唐续的手中。

    唐续大抵是猜出了她刚才的紧张害怕来，喝了一口水之后往她站的方向扫了扫，唇角勾起了讥讽来，说道：“怎么，担心我去死？”

    宋于这下低低的说了句没有。

    唐续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有了这插曲，接下来的时间宋于哪儿也不敢再去，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唐续也未再吩咐她做事儿。

    唐续也再次的沉默了下来，双眼无神的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外边儿呆了那么久，宋于才开口说道：“外面冷，回去吧。”

    金色的阳光洒在唐续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没有说话，也未表示走还是不走。

    宋于是怕他感冒的，硬着头皮的上前，推着他往回走。

    两人回病房时肖韫已经过来了，他带了一叠文件，等着唐续批复。

    宋于推着唐续出去他是担心的，这会儿正准备给她打电话。见俩人进来后松了口气儿，将手机放回了一旁。

    两人有事儿要谈宋于很识趣的出了病房，在外边儿的长椅上坐了会儿，往病房看了看，下楼去买水果去了。

    回来在电梯口就遇到了肖韫，他像是有事儿要处理，急匆匆的。见着宋于点头叫了一声太太就进了电梯。

    宋于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快步的往病房走去。

    唐续仍旧像往昔一样坐在轮椅上的，只是到了窗边。他的手中夹着一支烟，正‘看’着外边儿缓缓的吐着烟雾。

    因为医生叮嘱过，他已经许久没有抽过烟了。今天突然抽不知道是心情不好还是怎么的。

    宋于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将买来的水果轻轻的放在了一旁。

    唐续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的，不过并未管她。

    宋于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叫他别抽烟又不敢开口。于是迅速的削了水果端了过去，说道：“吃点儿水果。”

    唐续没有搭理她，掸了掸手中的烟灰。

    宋于就端着水果盘在一旁站着。

    隔了那么一会儿唐续才掐掉了手中的烟头，不过他也没有吃水果，自己摸索着滑着轮椅往床边。

    宋于摸了摸鼻子，将水果盘放到了一旁。

    傍晚吃过晚餐，宋于正打算去清洗餐具，病房的门就被敲响来。她以为是护士过来，说了句进来。

    进来的人不是护士，而是孔繁。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眼眶微微的红着，见着唐续就叫了一声三哥。

    唐续的身体微微的僵了僵，没有说话。

    孔繁是由人陪着过来的，但来人并没有跟进病房。她就像是没看到宋于似的，滑着轮椅直接往唐续那边，红着眼眶抿着唇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的眼眶里雾气蒙蒙的，仿佛随时眼泪会掉下来。

    宋于知道自己不该再呆在这儿，放下了餐具轻手轻脚的出了病房。

    随着孔繁过来的人就站在门外，见着她出来冲着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宋于在这儿是呆不下去的，也冲着人点点头之后站到了走廊尽头的窗边。

    她原本以为孔繁过来很快就会走的，但却没有。她在窗边站了半个小时之久，浑身都被寒风吹得冰凉了回去见陪着孔繁过来的人仍旧站在门外。

    病房的门没有完全关上，是虚掩着的。她在走廊里也能听到里边儿孔繁的声音。她像是在给唐续念书，声音柔柔的。只是不知道是哭过了还是怎么的，微微的带着些鼻音。

    她读得温柔缓慢而又认真，宋于是恍恍惚惚的，脑海里浮现出病房里静谧温馨的画面，在这一刻突然生出了些岁月静好之感来。

    她的嘴角扯了扯，想扯出笑容来的，却最终还是没能扯出来。没有再往病房，转身回了走廊尽头的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