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荒啦文学网 - 历史小说 - 步步锦绣在线阅读 - 第105节

第105节

    一时间州学前人心惶惶,眼见前面报完名的没一个漏网之鱼,全都被标注学籍卡,由兵卒驱赶出城。后面有人心理防线崩溃,直接站出来承认,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着求饶。

    熟悉晏衡的人都知道,这位代指挥使大人文韬武略兼备,又身负赫赫战功,性格沉稳、做事勤勉、不近女色、不贪钱财,整个人可以说是一朵无懈可击的奇葩。然而就这样一个人,唯一的逆鳞却是他的夫人。

    那位晏夫人可真是好命,嫁了这样一个夫婿。年轻俊朗的代指挥使大人对她可真是千娇万宠,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熟悉晏衡的人都知道,宁愿得罪他本人,也千万别得罪他夫人。据说州学是晏夫人主意,光天化日之下这帮人敢如此糊弄晏夫人,可真是不知死活。

    如今又是主动认罪,又是跪地求饶,但一切为时已晚。不论是被查还是自己承认,统统废除学籍十五年内不得入州学。有些人心存侥幸想混迹其中,可在西北军严加盘查下,没有一个漏网之鱼。虽然主动认罪的没得到宽恕,但死鸭子嘴硬的却罪加一等,由十五年延长至二十年。

    这样一番盘查下来,去除掉这些人家,浩浩荡荡的报名队伍缩减了三分之二还要多。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卫嫤心有余悸,民风开放的西北都已如此,若是换做南边重男轻女之风盛行的潮汕一带,真实情况该有多骇人?还好晏衡及时劝住她,没让她就这样轻轻放过。不然她的一念之仁,真不知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夫人,”谷雨打断她的思绪:“州学中几位夫子说要见您。”

    “他们有什么事?”

    谷雨摇头:“他们没说,不过应该是要给百姓们求情。”

    “让他们先回吧。”

    厌倦地摇头,卫嫤心思一转。堵不如疏,乡里乡亲的这些教书的夫子肯定同情那些百姓,还不如趁此机会跟他们说明白。

    “算了,你把那些标记的学籍卡拿过来,一盏茶后请他们进来。”

    这会天色已晚,踏着夜色几位青布长衫的州学夫子走进书房。老神在在地坐在书桌后面,卫嫤直入主题:“几位先生是来当说客的?”

    几人一愣,最前面那人带头长揖一礼:“是我等辜负了指挥使夫人期待。”

    “那可不”,卫嫤面露冷意:“一大早我过去看时,先生紧张得毛笔都握不稳,想必你们早已清楚这事。”

    面带羞愧,留着山羊胡的夫子头又往下低了点:“我等欺瞒在先,的确有负夫人。但有些人家刚好没有合适的女儿,他们也没办法。找族人借个姑娘,也只是权宜之计。”

    “好一个权宜之计,”卫嫤声音中带着一股压迫:“为什么独独他们家缺女儿?”

    “这……”

    几位夫子沉默,对啊,为什么呢?

    卫嫤起身走到他们跟前,轻笑道:“几位先生醉心学问,可能不关心这事。正好趁这机会你们也多了解下。”

    随手从桌上拿起三张学籍卡,她甩出第一张,冷脸道:“这家生了三个女儿,去年长兄结婚凑不出彩礼,最小的那个被卖去了牙行。”

    经过第一位夫子,她走到后面,将第二张扔到后面一排夫子脚边。

    “这家有个龙凤胎女儿,本来是大大的吉兆。但因为双胎体弱,从祖母到娘亲忙于照顾哥儿,先天比较弱的女儿过早夭折。不过龙生凤死总比龙死凤生吉利很多,你们说是不是?”

    顺着几人发抖的后背,他绕道另一边,扔下第三张学籍卡。

    “这张最滑稽,他家小女儿雨雪可爱,但当爹的因为没钱给青楼里的姘头赎身,便将女儿卖给了一个途经凉州的富商。跟几位先生一样,一开始我也不怎么相信,天底下哪会有这么多巧合。但后来我明白了,平常一个村子也就那么几个奇葩,偶尔做点啼笑皆非之事,大家笑笑也就过去。但今天不一样,这么多人聚集在这,刻意查下去这些事可不就一股脑地水落石出?”

    顿了顿,她神色轻松:“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个人受罪只能怪命不好。几位先生一道过来,是为了劝说我相信这一点?”

    三张学籍卡包围的三角形区域内,几位夫子面露愧疚之色。

    “骇人听闻,如此不知礼义廉耻之人,与畜生何异!”

    “重症许下猛药,不论是这些无赖本身,还是出借自家姑娘助纣为虐之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斩钉截铁地说完,卫嫤端下茶杯:“时辰不早,我也不多留几位先生。”

    州学几位夫子信心满满地过来,满心羞愧地走出晏府。直到出门,来之前他们所准备那些说服人的理由一条都没有说出来,不过如今他们也没了说的心思。书读得多了虽然有可能会迂腐,但大多数人还是会通过书明理。不评价别人,这几位夫子对家中女儿都颇为疼宠。为了姘头卖掉亲生女儿这事,他们一辈子都接受不了。

    “哎,教化之事任重而道远。”

    领头夫子感慨道,后面几人若有所思:“教化之事何等耗费心神,其余琐事我们管不了。”

    这句话说到了所有人心里。就连卫嫤也没想到,她特意挑选出来,只为堵住几位夫子嘴的极品爹娘,对他们的刺激竟那么大。自此之后几人一心扑到州学上不说,还会特别关照下学堂里的姑娘。在他们的监督之下,各家各户对女儿的重视程度慢慢提高。

    当然这是后话,如今的情况是,在平民百姓只当法不责众时晏衡突然来这一处,无异于敲了他们一闷棍。等这些人带着孩子回去,看到邻居家孩子每旬穿着州学内派发衣裳欢欢喜喜回家,他们悔得肠子都青了。再三确定那十五年不是开玩笑后,彻底失去指望的他们将希望寄托在孙子辈上。

    原先新媳妇头胎生个姑娘,做爷爷奶奶的总会耷拉下眼老大不高兴。然而如今情况彻底改变,头胎是个孙女这些人家全都欢欢喜喜。孙女好,这可是孙子能念书的保障,无论如何这孙女都得立住了,养死了可会害了他们全家。虽然目的依旧不纯,但总体来说新生女婴待遇强了不少。

    有些习俗不是一朝一夕能彻底改变,此番严查最直接的影响便是:原本紧张的校舍变得绰绰有余。州学新立规模本就不大,先前一窝蜂来那么多学生,夫子不够用、宿舍不够住。现在砍去三分之二,剩余三分之一恰好匹配现有条件。

    凉州地处边陲,人口并不多,此番招生刚好凑齐三百个人。以三十个人为一班,除去那近三十个需要先从语言预科班学起的蒙古孩子外,其余二百七十余人以抓阄形势打乱重排,重新编成九个班。不论地域、不论家境,原先素不相识的孩子成为了同桌。吃住在一处、学习在一起,这般大的孩子很快熟悉起来。

    不出十日,拥有是个班级的州学渐渐迈入正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见此卫嫤也放松下来,终于有功夫去管其它事。除去州学,如今她还有两方面的事需要忙活。第一是她自己单独的、以及跟钱夫人合作的生意,后者有钱夫人帮忙看着,但她也不好意思一直当甩手掌柜,前者更需要她总览全局。第二则是蒙古女官身边的汉人姑娘翻译官,一般姑娘做不了几年就要嫁人,她得及时物色新人。然后再加上州学,学校是个麻烦事、全住宿学校更是麻烦中的战斗机。

    虽然从面上看三者都已步入正轨,但全自动机床也得定期检查,更不用说这些事。她身上负担虽然轻了些,但每日该过问的一样都不能少。

    除此之外她还有最重要的任务,经营夫妻感情。

    卫嫤知道晏衡很喜欢她,心底对她的感情很深。但她同时也明白,再深的感情也需要经营,不然只靠单方面付出绝不可能坚持完那么长的一辈子。

    身为代指挥使晏衡也很忙,眼见两人没多少风花雪月的时间,她另辟蹊径,主动入侵晏衡的事业。每晚他回来后都会说说这一天衙门里发生的事,而她不管再累都会认真听认真想,偶尔给他提一点独到的建议。

    她本身也有自己事业,连带着见识不差,每次提出来的主意都很可行。尝到甜头的晏衡对她感情越来越深的同时,对她的敬重也与日俱增。而反过来卫嫤也常把自己遇到的困惑说给他听,手握大权的晏衡总能轻易给她解决。

    就这样,在升任代指挥使后的一年,感情上密不可分的两人,在互相扶持的之下,事业同样交织在一起。

    又是一年冬天,在幽州城修缮基本完工之时,北方烽火台燃起了火光。

    ☆、第142章 卫嫤当官

    十月下旬最后一日,坐在州学正房东侧间的书架前面,听着院中朗朗的读书声,卫嫤正在批复着州学各种预算。

    凉州官员数量本就不足,主张设州学的晏衡平日忙于政务,实在无暇兼顾。在卫嫤表示出那么点主动后,她便成为了州学的主事者。晏衡在给京城去奏章时曾提起过这事,京中回来的批复非但没有丝毫反对,反倒褒奖了他教化之功,卫嫤的地位便定了下来。

    当然这中间也有反对意见,对某些传统大男子来说,她一介后宅妇人掌控偌大一个族学,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不单京城,凉州城内也没少过争论。

    然而晏衡用他一贯的简单粗暴解决了此事。敢说他媳妇不行?谁敢说,我让你站出来公开说。

    找个日子租下如意楼,他派亲随给反对之人一家家下帖子,言明仿效诸子百家畅所欲言,公开讨论此事。有柱子这样的八卦雷达在,住在哪片的哪个人就算在被窝里念叨他们夫人不是,也被他查得一清二楚。帖子如期送到,着实惊坏了一批人。

    辩论当日卫嫤坐在二楼,居高临下看着全场。

    有人说她抛头露面有伤风化,晏衡直接指出:田里劳作、店里帮忙的各家夫人也同样在人前亮相,你们嫌弃也要一视同仁。想让我媳妇往后退?好办,你们媳妇也都退回家里安心享福,所有外面的活你们全都包下来。

    那怎么能行?田间地头那么多活,全包下来不得累死他们。

    眼见这条道理行不通,一帮男人梗着脖子开始找各种理由,但无一例外全被晏衡一一驳倒。直到最后有人出来呼天抢地,说女人为官实属牝鸡司晨,从古到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听到这点卫嫤紧张起来,她很清楚这才是今日辩论的焦点,也是整个女性权利的中心。其实今日来的这些人,并不一定能想清楚女人当官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但这一点却让他们本能地感觉到威胁。

    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让一个女人管到头上?这是不是要变天了?

    女人为官与掌家,对他们而言是领导和保姆的区别。谁都不排斥有个周到的保姆伺候,偶尔他们也会对保姆和善点、关心点,但一般人谁想头顶上有个领导管着?

    站在二楼,她半是期待半是担忧地看向晏衡。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头朝楼上看过来,笃定的神情安慰了她。

    而后他转过头平视前方,缓缓说出一句话:“大越律哪条写了女人不能为官?”

    对于大越律,在场大多数人的了解只在于,作jian犯科后会依照这个严惩。至于其琐碎而繁杂的真实内容,根本没一个人详细了解过。但即便不了解,他们也知道大越律不会有这一条。

    “不说大越律,再往上数,历朝历代哪条律法规定女人不能为官?”

    道理是这样讲没错,可人情上过不去啊。但如今在场所有人没一个敢跟晏衡讲人情,这位代指挥使大人虽然上任还不满一年,但行事风格已经深入人心。他向来都是一切按规矩来,对别人卡规矩,他本身更是将规矩执行的无懈可击。

    “牝鸡司晨?这个典故好像出自武则天。可你们不觉得这种嘲讽很荒唐,普通百姓是愿意在武则天带领下享受国运昌隆四海来朝,还是愿意在唐明皇手下经历安史之乱民不聊生?不说这种虚无缥缈的大事,诸位家中后宅都是谁在主事?哦,照你们想法,女人cao持那些后宅琐事让你们享福能行,管其他事就是戳你们肺管子了?大老爷们能不能有点胸襟和气量,一门心思只顾自己算什么玩意!”

    楼下满厅堂的男人蔫吧了,亲眼目睹晏衡舌战群儒的卫嫤眼睛亮了。

    此事此刻的晏衡在她心目中身高两米五,总之无限高大伟岸,让她一颗少女心砰砰乱跳,恨不得拜倒在他腰间宝刀下。

    怀着一腔崇敬之情,回去后天还没黑,两人就钻进卧房。一夜被翻红浪,年轻体壮浑身浑身都有劲的晏衡成亲后第一次心满意足,卫嫤也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到腰酸背痛。原先她一直当这是小说中臆想出来的,亲身经历过后她才服了,这事真的完全取决于男人,有些人可能夜夜体验,有些人终其一生感觉不到。

    不过这顿酸痛很值得,本来朝廷回复的折子上没提她为官之事。如今闹这么一场后,她要是不名正言顺地为官,倒显得晏衡怂了。

    然而指挥使大人是怂的人么?

    捂着酸痛的腰,卫嫤表示:平常小事晏衡哪哪都能让步,做饭、梳头甚至连缝缝补补他都一手包了,但唯独对上她,他从来都不怂。

    果然,在下一次往朝廷例行汇报时。他直接将“凉州百姓皆赞同卫嫤主管州学”一事报了上去,一个人代表了凉州全体人意见。厚着脸皮,晏衡丝毫没觉得自己这点有任何不妥。

    对着卫嫤他一脸坦然:“真的所有人都赞同你来当官,不信你让谷雨去街上随便找个人问问,保证没一个人反对。”

    见他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卫嫤笑得那叫一个欢。高兴之下她再次体验了把腰酸背疼的感觉,不过说来也怪,虽然仍旧疲惫,但第二次比第一次接受度要高很多。

    当极其擅长观察的晏衡发现,她这次一天就能下床走动,比上次休息两天才能下床要好很多后,他脸上那神情堪比草原上饿了一冬天的狼。从此之后他特别殷勤,各种买买买试图逗她开心。成亲后本就泡在蜜罐中的卫嫤,这会周身蜜糖再次提纯,那甜度连旁边看着的谷雨都受不了。

    一身鸡皮疙瘩地退下去,她开始跟柱子吐槽。

    八卦雷达柱子欣然接受这些信息,两人一个爱听一个爱说,越聊越投机。当得知柱子家也有个meimei,前几年闹饥荒时差点被爹娘卖掉,还是他这当哥的想法设法巴上当时法子多的晏衡弄了点粮食保住meimei时,谷雨心中大为触动。

    “正是因为meimei,我才去结交晏衡,才有了今天的风光日子。”

    对着别人柱子不会说这番话,但谷雨不是别人,她是夫人身边最得宠的大丫鬟,而夫人是大人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况且他对谷雨也有那么点小心思,便想着多跟他说点话。

    谷雨则想到别处去了,她也有兄长,而且还是一母同胞。当年家里兄弟一个嗷嗷待哺,一个缺银子给嫂子家送彩礼。本来把她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能解决一桩事,但两桩事碰到一起,爹娘才想把她卖给出价最高的青楼老鸨。

    虽然她极力抗争改变了命运,可如今比照着柱子,她有些伤感。

    “我怎么就没有个你这样的哥哥。”谷雨满面感慨。

    柱子心思一动:“谷雨,你看我咋样?”

    谷雨打量着他:“自打来凉州后,你好像高了点也白了点,以前你就是个黑炭球。”

    “不是说这个,我是问你觉得我这人咋样,能不能一块过日子?”

    行事越发沉稳的谷雨却是彻底愣住了,看着柱子那一脸真诚,默默思量后她大胆地问道:“你对以后的媳妇,会比对你meimei还要好?”

    柱子摇头:“不,比对她还要好。”

    简单的一句话柱子却说得极慢,神色间满是认真,一字一句打在了谷雨心里。

    当朝廷的批复从京城回来,连带着驿站一块送来的还有躺在紫檀木匣子里的新打造的“凉州州学监察”官印后,又是一夜狂欢,卫嫤迎接又一个痛并快乐着的早晨,便见谷雨扭扭捏捏走到她身边,声若蚊呐地说出此事。

    “你和柱子?”

    一瞬间的惊讶后,卫嫤脸上挂上惊喜。

    虽然她跟谷雨间曾有过不快,但那次的事她已经当场发作完,过去后她丝毫没记在心里。这一年多下来,谷雨的成长她看在眼里,欣喜于自己多个帮手的同时,感情上她早已把谷雨当成自己的meimei。

    她只比自己小一岁,去年自己成亲,今年也该轮到谷雨了。

    “看我差点都忘了这事。”

    谷雨有些不好意思:“夫人都没提,我便自作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