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红色的汤汁浇上去,黄绿相间的葱姜丝也稀稀落落层层叠叠地撒了上去。 那人站着如松如竹,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抄起了没有一点水渍的汤勺。 热油恰是刚好,以勺一泼,激起浓香盈盈。 霎时间,鱼醉,人醉,一室醺然。 第108章 安利 一盘酒香蒸桂鱼做好,池迟连拍照的机会都没有,不对,应该说她自己都忘了拍照的事儿了。 没等导演说“好”,已经有人要按捺不住自己奔流的口水和一颗疯狂想吃的心了。 好在旁边围着的人互相间还能拉扯一下,最先破坏现场美味气氛的是挂在顶上的迟副导演。 “你们都别动!先让我下去!我还得拍成品特写!你们谁先吃了我跟他拼了!” 迟凯华脸上的口罩都带着湿意,不知道是被水汽蒸的,还是他的口水不受克制地流了出来。 做完饭的那人慢条斯理地擦刀、洗案板,把水倒进锅里去刷锅,她是厨子,哪怕是当个厨替,也要守着厨子的规矩,菜做完了,整个台面必须干干净。 池迟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从切鱼开始,到刷碗锅才终了。 在这个剧组,她看见的每一个厨子都能用自己的厨艺诉说着属于自己的故事,有人沉稳,有人爽朗,所以有人做菜精于火候慢慢雕琢着味道,有人喜欢展示自己的刀工迷恋于外形的绝妙。 所以有人调侃沈大厨身为徐家外门弟子做汤的手艺都比正经徒弟裴师傅好,就是因为他们的性格不同,为人不同,所钟爱的烹饪之道自然也就不同。 那么给自己做厨替的沈主厨呢,这个在厨艺界可以掀起一阵风浪的女人,她似乎应该是爽朗泼辣的,似乎也应该是孤独沉稳的。 她的身上有一种……让池迟感到有些熟悉的孤独。 怀揣着永不可告人的秘密,在熙攘的道路上走着属于自己的心路。 所有的东西百转千回在心里,和她的性格在一起锤炼,终于形成了一种只属于沈主厨自己特有的美。 让人一靠近就觉得头晕目眩,为她的气场所震慑,也为她的性格所折服,也难怪会在厨师这个行当里生生杀出一条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道路。 “你们要是光知道看着菜流口水,那今年的试菜恐怕就都不及格了。” 一群摄像师围上了那条鱼,沈女士干脆让开了地方,顺便解开了自己的衣服领子——为了防止“穿帮”,这个拍摄的地方当然是没空调的,穿着看起来很厚其实也不薄的冬装戏服做菜,对人的耐热性是个极大的考验。 “什、什么?试菜的题目出来了?” 有个中年厨子结结巴巴地问道,勉强把自己的鼻子从鱼的那个方向上收了回来。 “用蒸薰的方法入味,大概今年就试试这个?”沈主厨随意地说着,手在头后面一扯,长长的头发就甩了下来,她从来自带风雷,别人做出来女人味儿十足的动作,她做起来也同样具有某种震慑性。 池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 “蒸菜?蒸菜那川菜湘菜的都占了便宜撒。”有人对这样的考题提出了质疑。 “你们的醉鸡不也是蒸的,哪家都有蒸菜,就看你能不能蒸出新花样了,考察各位手上基本功和脑袋里的新意识,才是饕餮楼每年试菜的目的。” 女人说着就走到了那堆厨子的边上,和他们讨论起了刚刚的那道菜。 她也没忘了拍拍池迟的脑袋,笑着跟她说: “等他们拍完了,我估计鱼都凉了,你要是想吃,晚饭单独给你做,这是在戏里做的,更讲究卖相,估计前期入味会差一点。” 差一点? 池迟眼睁睁地看着那群摄像师装模作样拍完了之后离开,只剩下了一堆鱼骨头和葱姜碎。 迟凯华擦擦嘴,很淡定地打了个带着酒香味儿的嗝,还不忘了为自己的职业cao守挽回最后一点尊严。 “顺便……拍了一口一口被吃掉时候的样子。” 导演康延都被自己副导演的无耻惊呆了,忍了几秒钟,到底还是没有说剧本里并没有写鱼是被怎么吃掉的。 再说了,就算被吃了,也不可能是在厨房被吃掉的啊! 晚上,池迟发微博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又一次忘记了拍照。 每天六个蛋终于变成蛋:“我今天吃到了超级超级好吃的鱼!然而并没有照片┑( ̄Д ̄)┍” 微博下面的评论又是一阵的鬼哭狼嚎。 悠泡泡:“以前觉得你上图让我们看到吃不到特残忍,现在我发现你这么干撩才是灭绝人性!嘤嘤嘤,你有本事撩我们,你有本事上图啊!” 懒癌飞走:“蛋大大!你不能这样,你吃到好吃的应该跟我们分享啊!拿出你一天摆出九张美味大图的气势来!” …… 因为最近一直都在发很多别人没有的美食照片,“每天六个蛋终于变成蛋”已经迅速成为了一代“网红”,粉丝数量超过了一万五。 她拍了动图效果的在锅里咕嘟冒泡的麻婆豆腐和提开碗之后轻轻颤动的扣rou转发数量都到了几千。 当然,池迟对这个没什么概念,她很喜欢这种和很多人一起讨论美食的感觉,大厨们的讨论偶尔太过深奥和抽象,跟这些网上的朋友们一起讨论就尽情地抒发自己对美味的单纯渴望了。 即使每天有很多人都在私信里跟她喊着求互关,求好友,她的关注列表里依然只有寥寥几个账号,大多数是媒体的官方微博,能够满足她上微博顺便看看新闻的需求。说起来,花小花小朋友如果不是第一个给她留评论的人,她大概也不会关注。 花小花泪哗哗评论了你的微博:“七蛋儿啊!有没有美食图安慰一下我,我已经快被虐死了。” 池迟默默地回复了一张rou夹馍的照片,那是她今天早上的早饭。 花小花泪哗哗:“我家女神的电影已经看了第四遍了,依然哭的不能自己,这还不是最惨的,我室友和我一起去看的,她哭的时候憋的太厉害还挠破了我的手qaq” 池迟回复了一张卤鸡爪的照片聊作安慰。 花小花泪哗哗:“为什么是鸡爪?!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要跟你安利电影啊啊啊,七蛋你一定要去看《跳舞的小象》啊啊啊!我女神在里面演技炸裂啊啊啊啊!我爱我女神一万年,如果一万年以后地球不毁灭,那就是永远!!!” 池迟被这种小女孩儿的热情给逗笑了,想了想,回复了一句:“看过了。” 花小花差点被她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给噎死。 “真的很好看啊啊,我身边看过的没有不哭的,年度最好看电影没有之一啊!当然,是在《申九》没有上映的情况下,反正今年最好看的电影不是《小象》就是《申九》!我家吃吃最棒啦!” “哦。”除了一个哦之外,池迟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了。 唉,这种看着别人猛夸自己的感觉真是……大写尴尬啊。 花小花觉得池迟的态度太冷淡,身为一个脑残粉,当然要向全世界卖自己偶像的安利,所以她迅速地发了几个视频的链接给了她家七蛋。 “快看,我家女神啊啊啊,美美美!美美美!” 池迟点开第一个链接,对着那个“吃all向”的关键词愣了一下,为什么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带着不祥的预感,池迟点开视频开始看。 首先是《女儿国》电影里的航拍空镜,躺在床上的祭祀玲珑突然睁开了眼睛,接着镜头切到了《跳舞的小象》里林秋最后那一幕,显然这一幕是来自于在电影院里面的盗拍,画面有点模糊,但是这种模糊的效果被巧妙的调色和剪接弄出了一种类似梦境的质感。 镜头外,一个神似池迟的声音在说话。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一无所有。” 画面又一次转换,成了……封烁? 池迟傻乎乎地看着穿着书生袍的封烁回望……穿着祭祀服看向远方玲珑…… 看了一分钟,池迟终于搞明白了,这个视频大概说的是一个前世今生的狗血言情故事,主人公是池迟饰演过的角色以及封烁饰演过的角色。 在她以为自己终于理解了之后,柳亭心扮演的珊瑚又出现了。 “你说过,你会永远跟我在一起。” 镜头里是珊瑚和玲珑的一场对峙戏,两个人的脸贴的很近,在缠绵哀怨的背景音乐里带出了几分暧昧。 此时,池迟恍然大悟,这种汗毛倒竖危险逼近的感觉,就和上次她和闪闪们一起看七九视频的时候一样啊! 只不过这次被人随意搭配组合的,从封烁变成了她自己。 看见安澜所饰演的碧玺出场,池迟还能忍,就算剪辑的人把安澜站在她身后迷惑她的情节变成了“霸道总裁范儿”的爱情宣言,她也勉强自己看了下去……穿着校服的林秋回头,看见的是很多年前年轻版的安澜……池迟终于不能忍了,立刻关掉了视频。 “悠泡泡大大真是大手啊!吃all党的福音!!自从她从吃稀爬墙过来我们又多了好多新粮。” 花小花卖安利卖的很开心,池迟的作品太少,都是电影不说,另一个还在上映期,在《女儿国》和mv里面的那点镜头都快被剪烂了。 新粮……世界观再次重塑的池迟只感觉到了心凉…… 现在的小孩子们到底都在想什么呢? 悠泡泡:“我恍惚看见了有人在说我的名字?” 古人所说的人生四大喜事之一,是他乡遇故知。 现在社会人口爆炸,想要遇到一个故知的概率实在是拼人品的事情,能在一个和她们圈子完全没交集的微博下面看见了“本圈大大”,这种惊喜从概率来讲,应该跟古人的他乡遇故知是差不多的吧,总之很开心就是了,于是花小花开心地忘记了她家七蛋的存在。 看着花小花在自己的微博下面和那个悠泡泡聊得欢天喜地,池迟……默默地关掉了自己的微博。 世界变化的太快了,还是早点睡觉比较好。 宴上的一道酒香蒸桂鱼得了个满堂彩,侍郎大人一高兴,额外赏了沈大厨十两银子,带着伤的沈大厨带着陈凤厨跪在厨房门口的地上磕了头谢了赏,才回了似锦楼。 站在似锦楼他们熟悉的院子里,师徒二人一齐松了一口气。 到手的那八两银子,沈大厨转头就给了他的徒弟。 “以后胆子大点,做菜嘛,一个人,一条心,一双手而已。” 沈大厨这么说着,抱着受伤的手进了厨房。 留下他的徒弟站在门外,恍惚间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他的命运也是如此,几经坎坷,到头来能作为依凭的也不过是只有一个人,一条心,一双手。 他的手……陈凤厨看着自己的那双手,愈见关节粗大的手,也越来越有力量,尽管与这广阔世间相比这力量微薄到可以忽略不计,但是起码…… 那八两的碎银子放在手里,是能够被他抓住的分量。 随着学艺的一步步深入,渐渐的,陈凤厨自己可以做越来越多的菜了,除了沈大厨之外,别的厨子们闲来无事也都会指点她。 当然,这种“指点”是不可能不藏私的,把自己的独门秘诀教给别人的徒弟,这些大师傅们还没有这么超越时代的想法。 同时,他们也在“藏私”之外,尽可能地试图把自己会的东西教给陈凤厨,因为他的沉默懂事、坚韧可靠,因为他曾经和他们一起同甘苦共患难,陈凤厨对他们而言,不只是某个人的徒弟,更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伙伴。 他们确实是生活在一个敝帚自珍的时代,技艺的传承基本靠一代又一代中每个人的“天分”和“寿数”,天灾人祸都有可能让传承断绝。就像他们刚刚经历过的那一次天灾加人祸,那种随时可能死在饥饿和洋鬼子枪下的恐慌还隐藏在他们的记忆深处。 “如果真的要死,死之前总得把自己会的托付一点儿是一点,祖传的手艺不能外传,大家十几年的老行当了,总有自己的独创的小本事。”一位大厨在树荫底下抽烟磕牙的时候这么对自己的伙计们说。 得到的回答,是全然的静默。 一个来自于即将消亡的,旧时代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