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这人皮易坏,披在身上没几个月就要换上一次。有一次这白骨僵尸从一座新坟里盗了张人皮,换上了去城里看花灯。” “这人皮的主人生前是个文人,虽是病死的,长的却也清隽。白骨僵尸披了这身人皮在桥上晃荡,引来不少妇人的注目。它正沾沾自喜时,忽然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儿撞进它怀里,抱住它的双腿,哭喊道,爹爹,爹爹,我好想你,瓶儿好想你。” 第37章 前尘恩怨难辩 荨娘听到“瓶儿”二字,心间一动,不由试探性地开口问道:“那白骨僵尸就是你吧。那个小人儿是……李玉瓶?” 白骨僵尸没有回答,兀自说着它自己的故事。 “那白骨僵尸低头一看,见到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女孩儿。它被她这么一抱,耳边听到她的哭泣声,不知是何缘故,心脏所在的位置竟然一抽一抽地疼起来。它突然想抱抱这个女孩儿,亲亲她白玉团子一般的小脸儿,告诉她,瓶儿莫哭,爹爹也很舍不得你。” “明明它是没有心的,也不可能有这么一个女儿。白骨僵尸对这汹涌而来的感情束手无策,只能推开小女孩儿落荒而逃。它一直跑一直跑,跑到荒野里,四下里再也没有一个人了才停下来,按住悸动不已的心口。” “这突如其来的感情令它慌乱不已,迷惑不解。它生来就是没有感情的,没有喜怒,也没有哀乐。可它却有灵智,并且比很多人还要聪慧上几分。它一直想像个人那样活着,却又苦于缺了一颗通感情的七窍玲珑心。” “它清楚地知晓,今晚它之所以会出现那样的念想,一定跟身上这张人皮脱不了干系。也许,这张人皮就是那女孩儿的父亲。它深知自己应该立刻把这张人皮脱下来的,不然时日久了,势必会被亡者残存在人皮上的情感所累。” “可它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偷偷地潜回城里,躲在暗处偷看起那个小女孩来。” “父亲死后,小女孩日日都是不开心的。她常常在书房里抱着父亲的砚□□自落泪。回春了,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家人为了逗她开心,便带她到去外头放纸鸢。去年春天的时候,女孩的父亲拖着沉疴之躯,陪小女孩放了最后一次纸鸢,那一次,她笑得十分开怀。她接过家人手中的线轴,望着渐飞渐高的纸鸢,脸上果然不那么愁苦了。” “那纸鸢越飞越高,忽听啪地一声微响,牵系着纸鸢的线绳断开,纸鸢摇摇晃晃地落到院墙外头,磕坏了翅膀。” “家人把坏了的纸鸢捡回来,女孩一把抱住,瞬间哭得泪人一般,哭得白骨僵尸的心也疼起来。于是那日入夜后,白骨僵尸偷偷地潜入书房里,将那磕坏的翅膀接好,悄悄地把纸鸢放到女孩儿枕边。” “第二天女孩儿起床看见完好无损的纸鸢,不由喜得一叫,抱着纸鸢光着脚跳下床来,推开大门,爹爹爹爹地嚷叫起来。那白骨僵尸见她如此欢喜,心中也自高兴。过得几个月,白骨僵尸身上的人皮又坏了,它却舍不得走了。就这样,它在这儿一呆就是许多年,一直看着女孩儿长大成人,最后喜欢上了一个叫乔守的人。” “可她家跟乔守有仇,祖父不许她嫁给这个男人,她怕祖父伤心,也不敢再提要嫁给乔守的事情。可泼出去的感情,哪能说收回来就收回来呢?她心中心心念念还是乔守,那白骨僵尸不忍看她如此伤心,最后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荨娘待要问,“是什么样的办法?” 忽地从天空中降下一道闪电来,荨娘大惊,忙拔身而起,朝陆上奔飞而去。再回头看时,只见那道白电正好劈在白骨僵尸身上,将那白骨僵尸轰得呀呀作响,几欲散开。 天上的那片黑云迫近水面,隐隐可以看到黑云中站着一个衣袂翻飞的高大人影。 一个青衣人影倒立着自天上飞降而下,手中宝剑一挽,霎时化作点点华光射入黑云之中。 黑云中人不避不闪,但将长袖一挥,便将无数华光反击出去。 金逐月旋身避开,口中大喝一声:“淬月回来!”那无数华光霎时汇成一股,凝在他手上,他再将腕子一抖,这些光点立时化作最初的那把铁剑。 金逐月单足立在河边的牂牁上,大笑数声,道:“黑山,多年不见,你的修为果然日益精进了。” 被称作“黑山”的男人冷声道:“我今日是为收拾门中孽徒来的,姓金的你不要成心捣乱。” 金逐月道:“我不过是看在朋友一场,怕你日后后悔罢了。” 荨娘怕那叫作黑山的男人真的劈死了白骨僵尸,便趁二人谈话之时,偷偷放出宫绦,将白骨僵尸拦腰一卷,拉到怀里抱住,一人一白骨跳上宫绦,荨娘将手指一划,宫绦便如腾地而起,飞蹿而出。 黑山见有人将徒弟截走,立时丢下金逐月追了过去。 那白骨僵尸半靠在荨娘身上,轻声问道:“你为什么救我?” 荨娘反问:“你呢?你师傅明明要杀你?你却为何不闪不避,甘愿受死?” 白骨僵尸悠悠叹了一口气,不语。 荨娘回头,但见黑雾滚滚,已然到了身后,从黑雾之中探出一只男人的手,猛地向荨娘怀中白骨抓来。 荨娘抬指一引,宫绦的前端忽地伸长了数十尺,她抱着白骨朝前一滚,顺着宫绦滚了出去,那只鹰隼爪子一般的手堪堪在荨娘肩上撩了一下。 荨娘只觉得半边肩膀都似碎了一般,疼得冷汗涔涔。侧头一看,只见肩头赫然五个深紫色的指印。 白骨僵尸道:“这是我们师徒间的事情,你不要管。” 荨娘忍疼握住它的手:“你看得见我的记忆,我也能感觉到你的感情。我们是一样的,我不能不管你!” 说罢摘下足上金铃,不管不顾地丢将出去。 那金铃迎风便大,不多时已大得有如寺庙里的铜钟一般。荨娘心念一动,那金铃就朝穷追不舍的黑雾撞了过去。 轰—— 一直环绕在男人身边的黑雾渐渐散去,一身玄色道袍的男人悬在空中,双手握着一把九尺长刀再次劈上了朝他撞来的金铃。 这一刀令日月失色,带着万钧之势劈开挡住他去路的金铃,凌厉的刀影朝着荨娘二人落下,眼见着就要将荨娘与白骨僵尸也劈为两半,荨娘怀中的白骨僵尸忽然将荨娘朝身后推开,呼的一声,背后展出一对三丈来长的骨翅。 那骨翅与刀影相对一撞,但听得一声分金裂玉之响,黑山的刀势生生被拦了下来,可白骨僵尸的骨翅也断了一半。 黑山静静地悬在白骨僵尸身前,手里依旧握着那把九尺长刀,英俊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的眼珠子跟他的名字一般,黑沉沉的,荨娘一眼望进去,只觉得遍体通寒,实在看不出这个男人现在在想什么。 “孽徒,你可知错了么?” 白骨僵尸仰头望着黑山,轻轻摇头:“我有什么错,师父你告诉我。不然我怎么知道呢?” 黑山宽大的外袍被劲风扬起,威严的面庞如同司掌审判的天神。 “你错在不该盗走门中宝物金瓶瓯,不该无视门规,私自带着宝物下山,更不该插手红尘中事!” “师父说的果然是不错的。只是,师父你,还说漏了一样。” “我还错在,不该把忘了的事情再想起来。” 师徒二人隔空遥遥相对,半晌,黑山缓缓地将长刀举过头顶。 “你既然想起来了,想必是一心求个结果了?” “是!”白骨僵尸蓦地提高了声音,“我只求一个答案!黑山你告诉我,你真的从头到尾都只把我当徒弟吗?!” “一千年前,你在迦楼山上捡了一只金翅大鹏的幼鸟,你将她抚育成人,教她做人,教她仙法,却唯独没教过她情为何物。虽则如此,她还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从每个日暮,你站在迦楼上顶仰望的背影中学会了。你无声地仰望着那个每日驾着云车由东而出,由西而落,四处播撒云霞的仙女,而她无声地仰望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