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众人目光齐齐投向司裕。

    阿嫣更是赫然色变,“大哥何出此言?”

    “元夕夜的刺客里有漏网之鱼。”谢瑁说着,拍了拍手,待随从将一名皮开rou绽的男子提来时,朗声道:“此人被王爷的暗卫重伤,逃脱后躲在暗处,被我的人搜了出来。”

    “王爷遇袭,缉捕凶手是头等大事,谁都责无旁贷。我审问过后,此人认了罪行。据他招认,那夜的刺杀是里应外合,除了他们受人指使,王爷身边也有jian贼应和。而这个司裕——”

    谢瑁伸手,直直指向少年。

    “司裕名为车夫,实是万云谷的杀手!”

    熟悉的三个字入耳,司裕脸色微变。

    谢瑁见状愈发笃定,森然冷笑道:“此人曾在京城与司裕交过手,元夕夜就认了出来。万云谷是什么地方,诸位都很清楚,若觉此事有疑,尽可前往查证!”

    他是谢衮的长子,虽与谢珽母子不睦,在魏州地界却颇有威信。加之万云谷这三个字实在骇人,司裕那神鬼莫测的身手又着实蹊跷,一看就知是来路奇特,众人都信了几分,各自握向剑柄,似欲就地擒拿。

    阿嫣素来视司裕为友,瞧着少年无端被羁押,已是不满,听他如此污蔑,大怒道:“司裕是我的车夫,也常护我安危。元夕那夜,他也襄助王爷对付刺客,暗卫们皆是见证。大哥岂能凭着他的胡言乱语,随意歪曲!”

    “王妃这就急了?”

    谢瑁几乎呲出白森森的牙,“激烈交手时,敌我转变不过瞬息之间,看似襄助,实则寻机行刺的不在少数。司裕身手诡异,哪怕是贴身跟着王爷的徐曜都不敢如此担保。王爷重伤至此,谁知道他混进去是何居心?”

    “何况,据这刺客招认,此次刺杀时有内应。当时除了这些刺客,就只有王妃和司裕是外人,不如王妃跟诸位解释,为何蛊惑王爷去看花灯,还挑那样偏僻的水路回府?分明是潜伏已久,想伺机行事。”

    他断定谢珽醒不过来,这些话说得也极笃定。

    仿佛阿嫣就是那个美人计里的狐狸精,美色惑主,里应外合,嫁来就是为图谋谢珽的性命。

    有谢衮的先例在,众将难免起疑。

    武氏猜出他的打算,惊怒之余,拍案而起,“证据未足,岂容你肆意揣测!”

    “当初皇家赐婚,府里原不肯应,是太妃一意孤行,答允了赐婚。太妃膝下无女,得了个儿媳就当孩子来养,丝毫不设提防,以至今日王爷遇袭,生死未卜。如此昏聩偏心,对得起王爷,对得起先父么!”

    谢瑁平素阴沉少言,此刻却有备而来,锋锐目光盯向武氏,争锋相对。

    厉声质问充斥整个侧厅。

    武氏纵猜到了此次刺杀可能是长子所为,但看他这样迫不及待的颠倒黑白,以谢珽重伤不治生死未卜为名,将剑锋直指她和阿嫣,到底按捺不住愤怒,面色铁青。

    厅中似有一瞬寂静。

    远处却忽然有利剑破空之声传来,挟了雷霆之势,迅疾扑入门内,铮然一声钉在谢瑁轮椅前的地上,震得剑柄剧颤。

    众人惊而望过去,就见甬道上有人大步踏来。

    衣衫猎猎,身姿颀伟,分明是谢珽!

    第46章 认罪   谢珽,我就是想要你的命。(剧情……

    侧厅之内, 谢瑁脸色骤变。

    他甚至怀疑眼花了,不可置信地眯眼往外瞧去,看清来人的眉眼身姿时, 只觉浑身如坠冰窖。

    怎么可能呢?

    元夕夜的刺杀猝不及防, 哪怕没能当场留下谢珽的性命,那些淬毒的利刃也耗光了谢珽的力气。当时谢珽昏迷着抬回外书房时, 仆从亲眼所见,昨日他更是亲自去看了半天, 屋中每一处形迹, 皆昭示了谢珽命已不久的结局。

    然而此刻, 那个将死之人却疾步而来。

    猜出其中原委时, 谢瑁浑身的气血似乎在一瞬间涌上了脑海,轰的一声震响, 将他所有的谋算与镇定击得粉碎,怔愕在那里。

    门扇之外,谢珽须臾即至。

    伤势尚未痊愈, 他的气色仍不太好。

    但比起众人预想中的奄奄一息,这已算是龙骧虎步, 精神抖擞了。几位老将满腔的担忧与暗怒骤然化为惊喜, 纷纷拱手上前道:“末将拜见王爷。”

    “诸位免礼。”谢珽抬手, 环视周遭。

    所有人的神情在片刻间尽收眼底, 他瞥了眼沉默如雪峰青松的少年, 看到阿嫣窈窕的身段站在满屋老狐狸中间, 神情愤慨眉目含怒, 安抚般轻拍了拍她的肩。

    而后,踱向羁押司裕的侍卫,冷沉的目光压过去, 虽不露怒意,却令对方心中凛然生惧。

    侍卫不自觉收剑,跪地行礼。

    见谢珽仍沉眉不语,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硬着头皮忙将捆在司裕手腕上的油绳解开。

    绳索微蹭,满屋寂然。

    谢珽双手抱拳,众目睽睽之下,竟自朝司裕拱了拱手。

    “元夕夜遭遇贼人刺杀,是司裕拔剑相助,化解危机困局,我才能撑到援兵来救。大哥——”他的视线挪向谢瑁,几乎不带半点情绪,“凭这几个侍卫羁押司裕,不止布鼓雷门,还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这话说得意有所指,谢瑁遽然抬眼。

    旁边站着须发半白的老将裴缇,闻言提醒道:“殿下或许不知,这司裕身手诡谲,出手阴毒,或许是万云谷的杀手。”

    谢珽闻言,神情微凝。

    河东麾下猛将如云,最有威望能耐的有三位。一位是老将萧迈,为人忠厚耿直,又是武将世家,门下子弟多骁勇善战,家风规矩也极严,除了习武练兵、奉命征伐,极少掺和旁的事。另一位是谢珽的舅舅武怀贞,兄弟几个皆悍勇之人,履立战功。

    还有一位就是眼前这位裴缇。

    此人虽不及萧迈德高望重,却因满腹谋略,颇擅领兵,算是节度使帐下的股肱之人。

    更微妙的是,裴缇从军时就与二叔谢砺一道出生入死,二十余年杀伐生涯,已是生死之交。平素虽也任凭调令,但比起武怀贞的忠诚不二,萧迈的公正不阿、大局为重,裴缇性情中颇存几分傲气,偶尔会对少年领兵的谢珽抱有微词。

    今日他现身王府,已是耐人寻味。

    此刻裴缇出言提醒,瞥向司裕的目光仍不无敌意,似尚未打消顾虑。

    谢珽脸上波澜不惊,“我知道。”

    哪怕从前不知,元夕夜瞧见少年骇人的身手,看到他毫无感情地夺走性命却不露半分杀气时,也能猜到个大概。

    那样熟稔而无情的手段只属于杀手。

    至于他是来自万云谷,还是千峰岭,总归都是杀手,来自哪里并无多大的区别。

    此刻也不宜纠缠此事。

    谢珽枉顾裴缇眼底的惊愕,看向了司裕,“相救之恩尚未答谢,反令你遭受污蔑,谢某委实过意不去。陆恪——先送司裕回住处调养伤势,等此间事毕再去答谢。往后若无允准,王妃身边的人也不许随意提审。”

    这般安排,无异于彻底洗清嫌疑。

    阿嫣原本还因司裕身份暴露而替他暗自悬心,闻言松了口气,愤愤不平的瞪了谢瑁一眼,又与司裕的目光撞个正着。

    少年似对此浑不在意。

    见阿嫣无恙,他也懒得搭理这些人,甚至没多看谢珽半眼,径直转身扬长而去。临出门前,才冷冷道:“不是帮你。”

    值得他出手的唯有阿嫣。

    至于旁人生死,于他而言皆无关紧要,哪怕是滔天巨浪里去救一只猫狗,但凡阿嫣吩咐,他都会竭尽全力。

    便是今日被捆来此处也无所谓。

    谢珽听出了言下之意,却无暇顾及。

    他将目光投向谢瑁,神情亦随之沉了下去,“大哥素来不问军中之事,与我更是疏远,这回倒难得殷勤。是觉得我重伤不治快死了,就迫不及待拿出这么个刺客泼脏水,要将太妃和王妃也一并收拾了?”

    “我只是就事论事。”谢瑁坐在轮椅里,心中暗生懊悔之余,竭力镇定。

    谢珽却懒得跟他废话。

    昨晚刺客招供后,陆恪顺蔓摸瓜,原以为要多费些功夫,谁知那线人竟未逃离魏州城,藏身在一家不起眼的酒肆里。今晨天刚亮时,他甚至还跟一位扮作商人的眼线碰头换消息,那明目张胆的做派,仿佛笃定谢珽行将命丧,王府已无暇缉凶。陆恪当场将人拿下,连同与他碰头的那商人都收在囊中。

    而那商人……实在经不住审讯。

    谢珽递个眼色,陆恪迅速将人提到侧厅。

    衣衫染血、手脚俱废的男人被拖进来扔在地上,武氏揽住阿嫣没敢让她多看,谢瑁的脸上却霎时血色褪尽。

    因那两个人,谢珽捉得准确无误。

    ……

    人证俱已提来,剩下的事就简单多了。

    当着谢砺和众位武将的面,被折磨得只剩半口气的商人没半点抵抗的意思,在陆恪的询问中,将所知之事尽数吐露。依着他招供出的买主形貌,陆恪早早就将谢瑁的长随带了过来,此刻推入厅中当面指认,毫无疑义。

    前后不过两炷香的功夫,局面骤转。

    谢瑁双袖搭在轮椅的扶手上,几乎将硬木抠碎,却自始至终未发一语。

    倒是谢砺似颇意外,端方严毅的脸上甚是凝重,迟疑着道:“别是哪里弄错了吧?瑁儿虽性子疏冷,到底是大哥的长子,哪至于对自家兄弟动手?没准是旁人栽赃嫁祸,挑拨府里兄弟,欲令家中生乱。瑁儿——”

    他说着话,看向了大侄子。

    谢瑁没理会他,只死死盯住钉在眼前的那把长剑。

    旁边武氏却肃容走了过来。

    “方才我跟王妃来时,瑁儿说他捉到了当晚行刺的刺客,依此咬出司裕的身份。那人还在这里,二叔若不肯信,不妨审审他。”

    失望与惊怒过去,此刻她已极冷静。

    陆恪应命,立时将人拎过来。

    几名人证或跪或趴,在王府轩昂的侧厅里拖出一道道血迹。

    谢瑁忽然笑了笑。

    凄凉而自哂。

    “不必再审问了,是我指使的。”他催动轮椅转过身,锦衣华服衬得脸上格外苍白,那双眼睛阴鸷如旧,却分明灰暗颓败了下去。

    诸般谋划皆已泡汤,此刻若还抵赖,就只剩负隅顽抗的可笑。他抬手指着地上的刺客,“是我花费重金,请了刺客放进城里。也是我让他指认司裕。”

    “事情既已败露,我也无需抵赖。谢珽,我就是想要你的命。”

    极阴冷的声音,眼中不无怨毒。

    谢珽看着他,脑海里似乎有无数往事闪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浑身似被冰凉的水浸透,他只是静静站着,片刻后才回身道:“几位将军可有疑议?”

    事已至此,裴缇还能说什么?

    他虽存了几分私心,却也是跟河东同袍们一路浴血奋战过来的。谢珽的资历固然不能令他彻底敬服,但这些年的功劳也历历在目。王爷之尊、众军之首,自然不容旁人觊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