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陆清仪轻轻摇头:“惠娘,你我虽为主仆,却情同姐妹,如今我要去了,只求你一件事。” 惠娘悲泣:“夫人……” “我惟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明舒,她还太小,只求你看顾她长大成人。”又望向陆明舒,“明舒,从现在开始,惠娘就是你亲姨,以后要视她如母,明白吗?” 陆明舒眼中滚落泪珠,转身对惠娘叩头:“惠姨。” 惠娘抱住她,泣声不止。 陆清仪嘴边露出恬静的笑,慢慢转过头,看着付尚清。 这个男人,比他离开时成熟多了,早年郁郁不得志的落魄已经不见,威仪凛凛,极有一派掌门的气势。 “付泽。” “清仪。”付尚清想去握她的手,却被她避开。 生死关头,陆清仪看着这个男人,眼中一片平静:“我知你已不同以往,不管你对我是恨是怨,明舒总是你的孩子。如果你还念着往日的情份,给他们一条活路。” 付尚清道:“这是自然。你的要求,我什么时候拒绝过?” 陆清仪冷笑一声,转开头,将最后的目光定在女儿脸上。 她徐徐露出笑容,眼中却带着悲意。 意识逐渐模糊…… “夫人——” “娘——” 第6章 虽然“对错”已经论清,但事情还要解决。 七真观一行人被迎上九瑶山,陆明舒三人也被一并带走。 一路上,陆明舒呆呆不语,只守着陆清仪的尸身。 到了九瑶宫,他们被送至一处偏殿暂且停留,等待安排。 主殿里,付尚清送走廉贞公子,正要离去,却被宇文师叫住了。 “掌门,还有一事,不知你要如何安排?” 付尚清略微一想:“宇文师兄是说我女明舒吗?” “正是。”宇文师微笑道,“按说,掌门家事,我不该多问。然而此事有九麓州百姓亲眼为证,早晚会宣扬出去。掌门的声誉,即我九瑶宫声誉,我身为本派长老,少不得要过问一下。” 付尚清心中一哂,说得这么正义凛然,还不是想抓他的小辫子?即便有先前的说辞,但陆明舒的存在,或多或少会令他声誉蒙尘。为着这点,宇文师怎么也要为陆明舒撑一撑腰,留着恶心他也好。 “我答应了她母亲,自要好好安顿她。何况,她毕竟是我亲女,这一点还请宇文师兄放心。” “哦?”宇文师笑问,“这么说,掌门打算留她在九瑶宫?” “这……” 没等付尚清回答,他又抢先道:“若是送走可不太妙。她是掌门亲女,不留在身边,岂不验证了今日陆家仆妇所言?再说,掌门天纵之资,亲生女儿却不传授武学,难免落人口实。” 付尚清扯出一个笑:“宇文师兄说的是,我自然是要留她在身边的。” “那么,掌门打算让她入谁门下?还是亲自教导?”宇文师穷追不舍,竟是要付尚清马上安排陆明舒的去处。 付尚清心中不快,面上表现如常,思索一番,道:“我倒是想亲自教导,但门中事务繁琐,自家又要练功,怕耽误了她,还是另寻一个明师吧。” “那可要好好挑捡了,唔,掌门心中可有人选?” 付尚清心道,我有个什么人选?今天才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儿,你能让我松口气吗?可这话不能明说。 正在思索,与他们一同回来的周茵如忽然开口:“我这里倒有个人选。” “哦?”宇文师意外看了眼周茵如,“不知茵如师妹说的是谁?” 周茵如眸光一转,似笑非笑看着他:“刘极真,刘师兄。” 宇文师一愣:“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周茵如昂起头,“论出身,刘师兄出自项宗师一脉,就算是我爹都不及。论才能,刘师兄是我们九瑶宫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年仅二十四,便迈入出神境。这样的师父,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可是,刘师兄他如今……” “宇文师兄,”周茵如笑吟吟看着他,“你这般关心,怎么就不收她为徒呢?” 宇文师道:“我如今面临瓶颈,怕没有时间看顾她。”开玩笑,他还要练功呢,自家也收了一个徒弟了,还帮付尚清教女儿?万一这步棋走错了,岂不是自讨苦吃? “这不就是了?”周茵如柔声细语,“像宇文师兄这样的,都忙着自家练功,哪有时间教她?差一些的,师兄又觉得辱没了她,总不能把她交给那些老头吧?那辈分可就对不上了。” 宇文师被说得哑口无言。 “何况,刘师兄就算现在面临一些困难,武道见识却是实实在在的,以他的经验,还怕教不好徒弟?宇文师兄,你这可是看不起刘师兄啊!” 绵里藏针的一番话,说得宇文师彻底无语。 此时的偏殿中,陆明舒跪坐于地,看惠娘给陆清仪整理仪容。 阿生鼻青脸肿,守在一旁。 殿中除了他们,再无旁人,那些下仆,连壶水都没有送进来。 他们聚在殿外,对着里面窃窃私语。 “这就是掌门的前妻和女儿?” “是啊!” “他们怎么有脸上门的?当初嫌弃掌门,有本事别来啊!” “就是。要不是老掌门慧眼识珠,掌门今天还英雄落魄呢!” “可不是,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活该!” 声音忽然一收,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出现在殿门口。 一群人急忙围过来:“廉贞公子,您有什么需要……” 廉贞公子摆摆手:“没事,只是看看这个孩子,毕竟也算有缘。” “这……” 不待侍从回答,两名七真观弟子已抬起轮椅,送入殿中。 惠娘和阿生知道这位公子身份不凡,见他进来,都站起身来。只陆明舒跪坐在担架旁,呆呆看着陆清仪,没有反应。 轮椅在担架另一边停下,廉贞公子垂目而视,却不言语。 惠娘心中忐忑,他到底想做什么? 安静许久,这位廉贞公子缓缓启口:“为什么你不说话?明知道他们在诬陷你的长辈。” 听到这句话,惠娘吃了一惊,看向这位廉贞公子。她之前见廉贞公子为那和离书作证,还以为他信了周茵如。 陆明舒睫毛动了动,抬起头,眼神木然。 廉贞公子微微倾身,居高临下,又重复问了一句:“为什么?” 陆明舒收回目光,仍旧望着担架上的母亲:“因为,我们只有三张嘴,他们却有千千万万张嘴,说了也没用。” “是吗?”廉贞公子眼中波光流动,不知道是悲悯,还是无情,“那你什么时候会说话?” 陆明舒握着母亲冰冷的手,呆滞的眼神一点点地恢复生气。 然后,她说:“当我说话有用的时候,当我说话……天下人不得不听的时候。” 得此答案,廉贞公子微微一笑,有如初春融雪。 “记住你今天的话,希望我能等到你说话的那一天。”他解下一块玉坠,卷起流苏,低身放到她手边。 七真观弟子推动轮椅,往殿外行去。 惠娘和阿生双双“扑通”跪下,惠娘悲声道:“谢公子今日一言!” 轮椅抬出偏殿,慢慢远去了。 那张和离书的日期确实是宣平五年,可那纸,却是西川常用的绵纸,而不是东越惯用的宣纸,墨迹亦不像经过八年的样子。 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一看便知。 第7章 不多时,终于有人过来了。 这人看起来像个管事,进来也不与他们打招呼,扬了扬手,就有几人上来抬起担架。 惠娘慌忙问:“你们这是做什么?想抬我家夫人去哪里?” 那管事冷冷看了她一眼:“怎么,你家夫人不要治丧吗?” 不等惠娘回答,一行人抬起陆清仪的尸身出去了。 惠娘忙叫上阿生,拉着陆明舒,跟了上去。 九瑶宫地处高峰,外面冷得很,有些地方还有积雪,并不好走。这些人早已习惯,走得飞快。陆明舒三人,一个孩子,一个女人,一个伤员,在后面追得辛苦。 宫殿相连,走了一重又一重,最后在一间偏远小院停下。 小院正堂,已经放了一具棺材,那些人放下陆清仪的尸身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有一行人搬来白幡、寿衣、麻布、火盆、黄纸等物。 管事站在他们面前,语气冰冷:“掌门夫人心善,许你们在此守灵,三日后你们是要扶棺回乡,还是火化,都由你们。” 当他说到掌门夫人时,陆明舒站在陆清仪面前,握紧拳头,面无表情。 管事说罢,便掀帘出去了。 下仆们也都走得干干净净。 没有人帮忙,他们便自力更生。 阿生一瘸一拐地布置灵堂,陆明舒帮着惠娘给陆清仪擦洗遗体、更换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