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也不能说孟浪。张总管所谋甚大,我二人见识浅,无力参与其中而已。”廖大亨却得寸进尺,继续大声强调。 “不,不,廖兄弟说得极是。守不住扬州什么都是白瞎。如此,就请二位带着人马入城,咱们去府衙从长计议如何?”张明鉴眉头又皱了一下,笑得愈发春光灿烂。 “入城就不必了…”廖大亨笑了笑,轻轻摆手,“我兄弟二人麾下兵马全加起來,也凑不齐三个千人队。即便入了城去,恐怕也帮不上太多的忙。反而会因为旗号不统一,给张总管添乱。不如这样,扬州城东南有一片大泽。我兄弟二人就带着麾下兵马到那里靠水另结一寨,与张总管互为犄角。如此,万一朱屠户來攻,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多拖住他几天!” “呃?”张明鉴眉头拧成一团疙瘩,脸上阴云密布。右手紧紧按在刀柄上,半晌,才缓缓松开,“也好,就依照廖兄弟之言。今天劳烦二位先将就一晚,最迟明天一早,张某就会派人送些钱粮过去…” “如此,我兄弟二人就多谢张总管高义了…”廖大亨又向张明鉴施了个礼,然后用力拉了一把朱亮祖的袖子,转身离开。 后者却兀自迷迷糊糊,一边走,一边恋恋不舍地回头,“老廖,我说你今天吃错药了。好好的城里不进,非要跑到城东的雁栖泽去挨冻,还非得拉上我。。。。。。” “闭嘴…如果你不想跟廖某走,尽管带着你们的兵马入城…”向來性情敦厚的廖大亨却忽然冷了脸,以极低却极其严厉的声音喝骂。 “嘿,你还长脾气了…”朱亮祖也气往上撞,甩开廖大亨的手,低声数落。然而,念在彼此间多年的交情上,他却不好真的将廖大亨一个人丢在城外。一边走向自己的队伍,一边不高兴地嘟嘟囔囔,“真是的,邪门透了。明明三家全都进到城里,都未必能将扬州守住。你还非要分兵。还不肯接受送上门的发财机会。。。。。” “我是再救你的命…你知道不?不知道,就给我闭上嘴。等咱们俩把营地扎下來再说…”廖大亨在后边踢了他一脚,低声打断。 “救我的命?凭你那三脚猫武艺?”朱亮祖回过头,不屑地撇嘴。然而看到廖大亨那阴沉的脸色,又把剩下的嘲笑话全都憋回了肚子里去。 若论武艺和兵略,廖大亨照着他差了可不是一点半点。然而若论揣摩世道人心,三个他绑在一起也比不上一个廖大亨。这已经都是以往经过实践证明了的事情,不需要任何质疑。所以,光是为了谨慎起见,他也要遵从廖大亨的选择。 带着一肚子的狐疑和不满,朱亮祖气哼哼地领着麾下的残兵与廖大亨一道,在扬州城东五里的雁栖荡北岸扎了营。随后,又带领亲兵去打了几头野鹿,一边架在火上烤,一边等着廖大亨过來解开谜团。 那廖大亨却一点儿不体谅他的心情,先领着一帮亲信将寨墙巡视了个遍,封堵了所有疏漏。然后又派人在附近挖了大量的陷阱,以防营地遭到偷袭。最后又遍洒斥候,探听红巾军的位置和动向。待一切都忙碌完了,才拎着半壶浊酒,步履蹒跚的走到了火堆旁。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姓张的怎么得罪你了,你像防贼一样防着他?”朱亮祖早就等得火烧火燎,不待廖大亨坐稳,就哑着嗓子追问。 “他要发财,我不想跟着发,也沒本事挡着他,如是而已…”廖大亨如同老了十几岁般,颓然蹲到了火堆旁,叹息着回应。 “发财?那还不是好事儿么?咱们两个正缺钱粮來招兵?”朱亮祖听得满头雾水,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继续追问。 “他想用刀子发财…”廖大亨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笼罩在暮色的扬州城,继续低声长叹,“他根本就沒打算替帖木儿不花拖住朱屠户,他只想趁着朱屠户赶过來之前,捞最后一票…” “用刀子发财。你是说,他要抢那些扬州城的豪商?…”朱亮祖先是一惊,随即后悔得连拍大腿,“那你跟他客气什么啊?那些扬州城的豪商,有几个不是家财百万的?随便找两家抄了,就够咱们哥俩东山再起的了…唉,你这人真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婆婆mama了?” “你如果想发财,现在去还來得及…”廖大亨白了朱亮祖一眼,扯开酒壶上的塞子,嘴对嘴大口大口往肚子里灌了几口,然后继续喟然长叹,“廖某不想拦你。但廖某既然做的是义兵万户,却多少还记得一个“义”字。廖某身为官兵,打不过红巾贼也就罢了,却不能所作所为,连个贼都不如…” “嘿,廖胖子,你还喘上了…”朱亮祖气得长身而起,一边骂骂咧咧地数落着,一边拔腿往远处走,“你不去我去,老子正愁沒钱养兵呢…这下好了,张明鉴把麻烦全替老子解决了…” 走了几步,回过头來,去看廖大亨根本沒有起身拦阻。只顾继续往他自己嘴里就像倒酒。不由得火往上撞,大步走回去,劈手抢过酒葫芦,“老子打的鹿,你别光想着吃独食。你到底在怕什么?你廖胖子,又不是第一次杀人?” “怕这儿…”廖大亨苦笑着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胸口,“良心。廖某怕过了今儿晚上,这辈子都良心难安。杀人简单,廖某当兵这么多年了,不可能刀下沒有屈死鬼。可把全城八十万百姓全杀光,朱亮祖,你下得去手么?你就不怕今后一闭上眼睛,满城的恶鬼都來找你?” “满城的恶鬼,你喝多了吧?廖胖子…”朱亮祖又被吓了一跳,随即不屑地大笑,“抢几个富户罢了,怎么可能牵扯上全城的人?那张明鉴又不是傻子,他也得想想身后名声…” “当官的都想着去做贼了,当兵的呢,他们能不趁火打劫么?”廖大亨看了他一眼,继续摇着苦笑,“眼下扬州城内,可不止是咱们和青军。还有那么多编制被打散了的,找不着地方安置的散兵游勇,那么多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张明鉴只要开了这个头,他能控制住局势么?恐怕到时候,抢谁,不抢谁。抢到什么时候为止,杀到什么时候结束,就由不得他了?你我二人如果在城中,手下的兄弟见有大财可发,能不眼红么?到时候这滔天杀孽,是算在你我头上,还是算在那名字都让人记不住的张三、李四头上?…一旦做下了此等恶事,无论是官府还是红巾贼,哪边还容得下你我兄弟?就是你们朱家,和我们廖家,恐怕也得赶紧将你我开革出族,以免遭受那千夫所指…” “这。。。。。”朱亮祖这辈子,都沒考虑得如此长远过。禁不住愣在了原地,目瞪口呆。情况真的会变得像廖大亨说得那样一发不可收拾么?他不愿意相信。然而,心中却有一个声音清晰地告诉他,事实就是如此。财帛最动人心,一旦当官的带头做起的强盗,底下当兵的就彻底变成了一群禽兽,随时都会跳起來择人而噬… 十一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一阵风从湖面上吹过,吹得他不断地打哆嗦。抬起头,再度望向已经渐渐模糊的扬州,却觉得整座城市显得那样静谧而华贵。这是运河上第一富庶之地,也是全天下最富庶所在。古语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说得便是此处。而今晚,它却可能毁于乱兵之手,自己就站在城外,偏偏对此无能为力。 忽然间,朱亮祖心里居然涌起一股期待。希望朱屠户的兵马,能立刻杀到城下來。哪怕是区区数百骑兵,就像傅友德当日突然出现于高邮城外那样,也能威慑一下张明鉴,让他无暇再祸害扬州。然而,这个期待却终归太不现实。朱屠户指挥的是一支联军,政令很难统一。又行行走于陌生的地域,不可能轻敌冒进,让已经锁定的胜局出现反复。。。。。 “起火了…”忽然间,有人指着城内,低声叫嚷。 “呀,起火了…是城东,城东成贤街方向。。。”有人跳起來,大声补充。 “大火,老天,哪个造孽的在放火…” “老天爷啊,这大冬天风干物燥的。。。。。” 朱亮祖顺着大伙的手指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团团猩红色的火苗,从扬州城内冒了起來。黑暗中,就像无数只妖魔鬼怪,吐出了猩红色的舌头。 这一夜,扬州变成了鬼域。有无数妖魔,在半空中放声大笑。 第二百二十五章 恶鬼 黑色的烟,在黑色的天地间翻滚。传说中富甲天下的扬州城彻底被从地图上抹去了,只剩下一座残破的瓦砾堆。数千名浑身漆黑的孤魂野鬼,绝望地蹲在瓦砾堆附近,半晌不肯挪动一下。哪怕是上万大军从身边滚滚走过,也仅仅抬一下眼皮,然后就又蹲在了原地。双手抱着膝盖,将身体缩卷成团,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一般。 当朱八十一带着联军赶到扬州城外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扬州城沒了,扬州人也沒了,包括扬州城内外的敌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有一头恶鬼,在昨夜突然张开的大嘴,将居民高达八十万,天下人人向往的扬州城一口吞了。只留下了遍地的残渣碎骨… 不用号令,所有行进中的队伍,都缓缓地停住了脚步。沒人会想到这种情景,昨天半夜,大伙接到船行送回來的消息,得知帖木儿不花和脱欢不花叔侄率部逃遁,扬州城内只剩下了张明鉴、廖大亨和朱亮祖三人的队伍时,还暗暗松了一口气。以为这次能以最小的代价把扬州城给拿下來了。大伙甚至还曾设想过,如何派人说服张明鉴、廖大亨和朱亮祖三个投降,以达到兵不血刃光复扬州的目的。谁料,当大伙兴冲冲赶來时,却只看到了一个瓦砾场。 “这到底怎么回事?”尽管事先已经得到过斥候的预警,朱八十一仍然急得两眼发红,揪住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斥候,大声追问。“到底是谁放的火?是谁?是不是脱欢不花又杀了个回马枪?” “肯定是,肯定是脱欢不花和帖木儿不花这俩王八蛋……我就知道,这对叔侄沒一个好东西…”傅友德、毛贵、郭子兴等人也义愤填膺,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们都不愿意相信自己正在面对的东西,他们都宁愿这把火,是帖木儿不花和脱欢不花叔侄所放。那对叔侄是蒙古人,蒙古军队屠城、杀人,乃是家常便饭。蒙古军队是恶魔,是强盗,罪该万死。而汉家英雄,即便助纣为虐,也多是受其胁迫,或者说一时误入歧途。 但是今天,眼前的事实,却扇了大伙一个响亮的耳光。帖木儿不花和脱欢不花叔侄,将一个完整的扬州交给了张明鉴、廖大亨和朱亮祖。但是,一个晚上和半个白天过后,张明鉴三个汉人义兵万户,却将扬州化作了一片白地。 “卑,卑职不,不知道…”那名斥候被勒得喘不过气,一边挣扎,一边结结巴巴地回应,“卑职,卑职是负责队伍东侧警戒的。卑职,卑职沒,沒派人來过扬州城这边!” “废物…”朱八十一立刻丢下斥候,翻身跳下坐骑,大步去抓下一个目标,“站住,别躲,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扬州到底怎么了?” 周围的斥候和传令兵纷纷将身体往战马腹部缩,谁也不肯让他抓到。大伙心里都明白,自家都督膂力过人。在被气糊涂的情况下,被他抓到者,难免会伤筋动骨。 “都督,都督息怒。末将,末将派兵去找个当地人來。当地人肯定比咱们的斥候清楚…”还是徐洪三反应快,发觉自家都督状态不对,赶紧从后边追上去,双臂将朱八十一死死抱住,“都督,都督息怒。当地人肯定清楚。问清楚了,咱们才知道该找谁算这笔账…” “那就去找…”朱八十只是猛地一晃身子,就把徐洪三像包裹一样甩了出去。也不看后者是否受伤,他像头狮子般咆哮着,大步冲向瓦砾场。“给我分头去找,多找几个人,问问昨夜到底是谁做的孽…” 众亲兵赶紧徒步跟上,呈雁翅形,护在朱八十一两侧。手按刀柄,全神戒备。以防废墟中,会有刺客突然发难。 事实证明,他们这番举动纯属多余。蹲在废墟附近的那些“孤魂野鬼”根本无视朱八十一的到來,更沒兴趣起身行刺。只是冷冷地瞟了后者一眼,就继续望着废墟发呆,仿佛继续看下去,就能让时光倒流一般。 “大伯,老大伯,到底,扬州城到底怎么了?”朱八十一也像失去了魂魄般,在“野鬼”中转了半个圈子。最后找到一个看上去衣衫相对整齐的老汉,蹲下去,看着对方眼睛问道。“是谁,是谁放的火。扬州人呢,城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怎么了,烧了?哈,烧干净了…”老汉就像看傻子一样,看了朱八十一几眼。然后,轻轻拍手,“沒了,沒了。烧干净了,烧干净了好。旧的不去,新的不來。火烧旺运,火烧旺运,嘻嘻,哈…” “我问你,到底是谁放的火?”朱八十一此刻心神大乱,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貌?登时就被气得抬起手來,死死抓住老汉的两只肩膀,一边摇晃,一边大声逼问,“告诉我?谁放的火,告诉我啊,我给你们报仇?” “别杀我,别杀我…”老汉立刻吓得将头扎进了裤裆里,哭泣着求饶,“军爷,军爷开恩呢。家里的钱你随便拿,东西随便搬,求求您,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小老儿一家吧,放过小老儿一家吧…” “你!”朱八十一这才意识到,老人是个疯子。松开手,起身去找下一个目标。谁料老汉忽然又跳了起來,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的大腿,“军爷,军爷。家里的东西你随便拿,随便拿啊。放过我女儿,放过我女儿。求求您,求求您,她,她得嫁人啊。她还得嫁人啊…” “老人家,老人家你松手…”朱八十一仿佛被人当胸刺了一刀,痛彻心扉。缓缓地回过头,缓缓地蹲下身体,豆大的汗珠,从他前额滚滚而落。 “老人家,您松开手。我不是军爷,我是,我是红巾军,我是红巾军朱八十一…”强忍着锥心的疼痛,他慢慢将老人的手从自己的战靴上掰开。慢慢重新站起,踉跄而行。那名老人则趴在灰堆里,冲着他的背影嘻嘻傻笑,“红巾军红巾军是什么东西?朱八十一又是哪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朱八十一,朱八十一就是昨天晚上抢我女儿的那个。姓朱的狗贼老子跟你拼了…” 说着话,猛地抱起一块残砖,朝着朱八十一的后心拍去。二人距离如此之近,徐洪三等亲兵根本來不及拦阻,眼睁睁地看着残砖拍在自家都督后背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紧跟着,朱八十一向前又踉跄几步,嘴巴一张,红色血液直接喷了出來,“哇…” “天杀的老贼…”亲兵们大怒,扑上前,就准备将疯子老汉就地斩杀。朱八十一却迅速回过头,等着通红的眼睛大声呵斥,“干什么你们?给我把刀子放下…” “都督…”亲兵们不敢违抗,丢下疯子老汉,进退失据。 “放了他,你们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朱八十一伸手抹了一把嘴角上的血迹,惨笑着吩咐。 一块砖头,不足以砸得他吐血。但突如起來的打击,却令他整个人都濒临了崩溃的边缘。他恨那些蒙古人,恨他们动辄屠城,将汉家男女视作牛羊般宰杀。他曾经天真的认为,只要驱逐了这群异族征服者,就能重建文明。然而,他却万万沒想到,某些汉人祸害起自己的同胞來,丝毫不比蒙古征服者手软。 “你们怎么才來啊?呜呜。。。。。” “朱佛爷啊,求求您打个雷,把他们劈了吧。求求您了,草民愿意三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啊…” “朱佛爷,朱佛爷在哪?朱佛爷,您可替小民做主啊…” 。。。。。。。 四下里,忽然传來一阵大声嚎啕。朱八十一蓦然回头,看见毛贵、郭子兴、傅友德、朱元璋等人,各自扶着一个烟熏火燎的当地人,在不停地询问。而那些当地人,要么也像刚才被自己询问的老汉那样,完全失去了神智。要么则大哭不止,半晌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來。 就在此刻,有名负责外围警戒的斥候策马飞奔而回。远远地晃动令旗,大声汇报,“报,大总管,运河对岸过來一伙人。说是明教光明右使,奉滁州张总管的委托,前來给您送礼…” 滁州张总管?朱八十一轻轻皱眉,脑子里,怎么找,都找不出一个姓张的总管來。逯鲁曾在此刻的反应,却远比他迅速。立刻越俎代庖,大声吩咐,“将他带到军前來,说大总管忙着处理军务,无暇迎接,请他一定恕罪…” “是…”斥候答应一声,拨转马头,疾驰而去。逯鲁曾这才又将目光转向了朱八十一,以非常低的声音提醒,“既然自称是光明右使,说不好跟刘福通刘大帅有些关系。你先见见他,也许就能顺便弄清楚扬州惨祸的原委…” “还用问么,这事肯定就是张明鉴干的。那个什么光明右使,肯定就是他的说客…”沒等朱八十一回应,朱重八铁青着脸,抢先插嘴。“大总管,接下來到底该怎么办,全凭您一言而决…”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人 上 “大总管,已经弄清楚了,是张明鉴干的…”李喜喜也从不远处跑了过來,气急败坏地喊道。“那边有几个年青的,说张明鉴昨天傍晚封了城,派出人马挨家挨户抢钱抢女人,后來城里就彻底乱了套。。。。。” “人呢,人在哪?”朱八十一抹了把嘴角的血,大声追问。 “人,人马上就过來了…”李喜喜用手向不远处的废墟上指了指,大声回应,“是两个小牢子,他们当时见势头不妙,躲在。。。。。” 正说着,几个黑漆漆看不出模样的家伙,从废墟上连滚带爬地跑了过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哭喊道:“大总管,帮我们报仇啊。我们做牛做马,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 “大总管,报仇啊。张明鉴昨天一把大火,把扬州城,把扬州城彻底给毁了…” “大总管,昨天傍晚,昨天傍晚张明鉴带领着乱兵,可是把扬州人祸害惨了啊。您老,您老怎么不早点來啊,呜呜,呜呜…” 。。。。。。。 “轰轰…轰轰…轰轰!”朱八十一感觉,自己耳畔好像有无数枚炮弹在炸响。不用再逃避了,恶事就是张明鉴干的。是他,趁着蒙古人撤走,红巾军未至,扬州城内出现权力真空的时候,趁机犯下了这滔天罪行。更可恨的是,这厮在毁掉了扬州之后,居然还打起了红巾军的旗号。说他自己是什么滁州大总管。狗屁…即便他是天王老子,今天朱某人也要他吃上一杀猪刀。 下意识的,朱八十一的手就摸向了腰间刀柄,准备命令弟兄们过河去追杀张明鉴。逯鲁曾见此,赶紧用力扯住了他的右胳膊,大声劝阻:“都督,不可…他既然敢派使节來联络,肯定也会派出使节星夜赶往汴梁…” “是啊,真的有光明右使替他说话,你现在下令讨伐他,肯定会引起刘帅那边的误会。弄不好,徐寿辉和彭莹玉脸上也很难看…”濠州总管郭子兴也凑上前,提醒朱八十一切莫冲动。 酒徒注:再推一次,傲世惊雷,书号,985877。值得一看。 “是啊,大总管,这事儿还是谨慎为好…”孙德崖、张士诚等人,也纷纷开口劝解。 淮安军眼下虽然实力强大,但名义上,毕竟还属于红巾军中的一支,隶属于刘福通的管辖之下。而张明鉴一旦归降了红巾军,就与朱八十一成了事实上的同道。为了他归降前做过的恶事,而同室cao戈,道理上实在有些说不通。 只有毛贵,跟朱八十一同样眼睛瞪得滚圆。推开众人,大声说道:“怕什么怕。趁着他的人还沒从汴梁返回來,直接干掉了他了事。到时候,就说咱们不晓得他已经投靠了刘帅了,怕他是诈降…我就不信,刘帅会因为这样一个恶贼,降罪你朱八十一…他如果真那么是非不分的话,老子跟你一起反了他…” “胡闹…”逯鲁曾听毛贵说得实在不像话,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提醒,“身为一军之主,岂可做如此无赖行径。要做,也做在明处。都督,你且听老夫一句话,先见见那光明右使。让他把话说完了,再做决定不迟。弟兄们走了这么远的路,刚好也需要歇息歇息…” “是啊…都督,见见那个光明右使,不耽误咱们追杀任何人…”陈基、叶德新等淮安军参谋也纷纷开口,建议朱八十一暂缓一步再做决定。 淮安军战斗力强悍,是建立在精良的武器和充足的粮饷之上的。而这些物资的获得,都离不开一个相对安稳的发展环境。一旦与刘福通交恶的话,即便不打起來,西侧也会失去一道屏障。届时,只会便宜了虎视眈眈的蒙元朝廷。 “來人,就在这里给本都督扎一个座位,本都督就坐在废墟上,看看那光明右使有何说辞…”朱八十一有个非常好的长处就是听得进去劝,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大声吩咐。 “是…”徐洪三领着众亲兵答应一声,立刻动手从废墟中捡出沒烧干净的木头石块,给朱八十一垒起了帅案。 刚才众人林林总总说了一大堆,只有一条,徐洪三认为是非常对的那就是,把事情做在明处,哪怕是最后要跟刘福通翻脸,也让对方知道淮安军是为什么翻脸。沒必要遮遮掩掩,仿佛自己这边亏着多大的理一般。 大伙齐心协力,很快,一个似模似样的中军衙门就搭建完成。明教的光明右使范书童也恰好赶到,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快走几步,冲着危襟正坐的朱八十一躬身施礼,“光明右使范书童,见过朱堂主。祝朱堂主百战百胜,广播我光明教义于世,早成正果…” “多谢…”朱八十一轻轻抬了下手,算是向对方还礼。他这个大智堂堂主是冒牌货,所以最不爱听的,就是别人叫自己朱堂主。并且对治下各地的明教教徒,也从沒给予过什么特权。只是允许他们像回教、佛教和基督教一样,凭借各自本事传播而已。若是犯了罪,也一样让衙门照抓不误,绝对不会因为对方是明教子弟,给予半分宽容。 那光明右使范书童显然不太了解朱八十一的脾气,见他坐在临时用残砖搭起的椅子上,屁股都沒挪一下,不觉有些恼怒,竖起手指,做了个火焰状手势,大声说道:“本使奉刘帅之命,巡视淮南,传播我光明教义。却不料受恶人所害,身陷囹圄,险些殉教而死。多亏了光明神保佑,给了青军万户张明鉴降下谕旨,令他幡然悔悟,改过自新。这才得以重见天日。呜呼,感谢明尊,令弟子脱离苦海。明尊,弟子将永颂你之名,将火种洒遍天下,直至灵魂回归光明神国。” “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无量光,无量寿,无量神国…”郭子兴、孙德崖和毛贵等人赶紧也将手捏成火焰状,大声念诵经文。 无论内心深处到底信不信明教,眼下他们名义上都是教中弟子。攻城掠地和鼓舞士气的时候,也要借助信仰的力量。所以当光明右使范书童把经文一念出來,大伙气势上明显就低了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