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节
沈炼微蹙眉头,“大哥升了将军不假,可肩上还担着皇宫半数禁卫军,皇上驾崩,大哥不该守着皇宫么?军营有爹在,自然是镇得住。” ——“你有所不知。”沈追露出些想不通,“皇上驾崩的当夜,我急匆匆去宫里待命,可太子把我又差了回去,说是宫中安稳不需要我守着,太子还说,沈家肩上担子重,后头要忙的还有不少,无须耗在宫里…” 沈炼才听了几句,就知道沐容若已经想不动声色的慢慢卸去兄长手里半数禁卫军的军权,皇上骤然去世,这个太子倒是清醒果决的很,看来他已经在为除去沈家做准备,皇上刚驾崩,他暂时也不敢对朝臣大动干戈,后头…就是非动不可了。 沈追走出去几步,想起什么又道:“还有就是…爹娘今早好像有些不大对劲。” ——“不大对劲?” 沈追凑近弟弟,打量着他风尘仆仆的俊脸,“爹今早交代我的,都是军中细节,像是…打算把军权弃了交还新君,还有娘亲…”沈追朝自家王府瞥了几眼,“我出门的时候,瞧见娘往库房去了,库房是什么地方?爹娘几年都不会亲自去看一眼,库房打点…娘是要收拾细软带着咱们离开么?昨夜爹娘在书房谈到三更,我隐约听到岭南二字…那里是爹娘的老家…” 沈炼听的发呆,顿了顿道:“要是他们正要带着咱们兄弟辞官离开,大哥怎么想?” 沈追自嘲一笑,垂目看着脚尖道:“我资质平庸,皇上封我做了三品大将已经是抬举,我还不知道自己的斤两?我是无所谓,只是可惜了你。”沈追抬眼看着弟弟道,“你文武全才,还有的是做大事的机会,要是爹也硬要你辞了爵位…也是朝廷的憾事。” ——“大哥也是高抬了我。”沈炼注视着一脸耿直的兄长,忽的一只手重重的按在了他的肩上,“大哥,我在军中的人马,爹有没有和你交代什么?” 沈追想了想摇头道:“沈炼你一定是奔波了几日累坏了脑子。军中将士是认符不认人的,你手上的人当然听你调遣,就算是爹也动不了。” 沈炼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兄长往府里大步走去,沈追还想喊弟弟一声,可看着他有些异样的背影还是咽下话去。 见沈炼大步流星的走进府里,花银也是有些惊讶他的脚程,沈啸天一身黑色锦衣,腰间束着白色的麻布正要进宫奔丧,冷不丁看见脸色严峻的幼子忽然回府,半愣着说不出话来。 沈啸天心绪是复杂纠结的,沈炼是宣离帝和花银的骨rou,生父去世,儿子当然要披麻戴孝送他最后一程,就算沈炼不是宣离帝能见光的儿子,血脉亲情却是无法更改。他原本以为沈炼还在涟城回来的路上,赶不上也只能作罢,可沈炼竟然如同从天而降,恰恰在国丧之前赶回了苍都…难道,这是天意…老天也要这个沧海遗珠去拜祭自己的父皇,让宣离帝瞑目上路。 沈啸天重重哀叹,深目涌出愁绪。 花银眼圈泛红,从管家手里抽出块白色麻布,走近多日不见的儿子温柔的束在了他的腰上。沈炼怔怔看着母亲的动作,待她做完一切,才轻声道:“娘,您这是做什么?” 花银抹了抹眼角克制着悲恸,“皇上殁了…你爹正要进宫祭拜,你和他一起…”花银艰难说着,带着恳求看了眼站立不动的丈夫。 沈炼拾起腰间的白麻布,不解的看向母亲,道:“炼儿不明白,臣子给皇上送葬,穿黑袍就可以,爹和皇上是年少的交情,当做是挚友送行也系的了这白麻。我…为什么也要系?” 花银鼻尖一酸说不出话来,沈炼看着母亲噙在眼眶的泪水,茫然的看向没有发声的父亲,沈啸天走近几步,干粗的大手替儿子把白麻又束紧了些,厉声道:“天地君亲师,君主大过亲,皇上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替先帝系麻也是应该。” 沈炼张了张嘴觉得父亲说的也有道理,回忆起宣离帝待自己的亲厚,确实和自己的父亲有几分相似,自己年纪轻轻得了这骁武侯的一品爵位,也是先帝所赐。沈炼松开指尖,俯首顺从道:“炼儿知道了,这就跟爹进宫。” 沈啸天拂开黑袍,带着沈炼直往皇宫而去,花银倚着长廊目送着丈夫儿子,噙着的泪珠掉了线似的簌簌落下,口中低喃出声:“炼儿去见你最后一面,也算是不枉你惦念着这个儿子。你在天之灵也要护住炼儿,他因你而生,决不能因你而死。” 第153章 天地君亲师 沈啸天拂开黑袍,带着沈炼直往皇宫而去,花银倚着长廊目送着丈夫儿子,噙着的泪珠掉了线似的簌簌落下,口中低喃出声:“炼儿去见你最后一面,也算是不枉你惦念着这个儿子。你在天之灵也要护住炼儿,他因你而生,决不能因你而死。” 皇宫 踏进朱雀门,沈炼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苍凉之感,远远的汉白玉长阶不见了往昔的奢华,满目的白色带来的只有萧条肃穆,让人生出没有尽头的悲哀感觉。 沈炼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忽然沉重下来,宣离帝是赏识自己的君上不假,可自己对他从来只有臣子对帝王的敬意恭顺,就算再无话不谈也好,君是君臣是臣,君王殒命,自己一个臣子怎么会有说不出的沉重哀意,随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近,这种心情就越加明显,沈炼想求父亲让自己不用去祭拜宣离帝,可话到嘴边又是说不出来。 ——天地君亲师。他无法去驳,更或许,他心底也是想再见宣离帝一面。 宣离帝已经被安放在了一座巨大的金丝楠木棺里,棺木前跪着一众儿女,为首的太子沐容若一身素服,更衬的他面容白软喜怒难测,身后的小皇子沐丹决已经哭哑了嗓子,宣离帝身前并不喜爱这个有些木讷的幼子,可在他死后,哭的最最伤心的却是沐丹决,昭阳公主眼睛红肿,抚着沐丹决瘦削的脊背低声劝着什么。 皇嗣身后是数列朝中重臣,一个个身着黑袍面容哀伤,几个年迈的老臣不时干嚎着“皇上”,其余人都是沉默的站立在两侧,脸上都是小心翼翼的神色。 长阶传来刚毅的脚步声,后头的臣子转身去看,见是襄王府沈啸天父子,都纷纷抱拳示意,又见这对父子腰束白麻,眼尖的几人面面相觑,点头低声道:“沈家深受皇恩,竟然能为先帝系麻,真是难得啊。” 跪在前头的端王爷沐文睿听见动静,扭头看了眼系麻的沈家父子,低声对身旁跪着的沐青辰道:“看见了没有,也难怪沈家上位,都已经是先帝了,还能做的如此妥当,此乃权术,你可要多学着些。” 沐青辰心里是有些慌的,匆匆点着头把身子又埋低了些。 沐容若拂袖起身,桃花眼叵测的打量着走近的沈家父子,眼神定在了沈炼镇定的脸上,滴溜溜转了几圈,又落在了他腰间系着的白麻布上。 沈炼神色出奇的平静,似乎根本没有发生涟城镜湖边差点被刺身亡的事,他笃定的对视着走向自己的沐容若,抱拳俯首道:“惊闻皇上驾崩,太子节哀,保重身体。” ——“骁武侯深受先帝恩宠,父皇离世,骁武侯心里的哀恸应该不逊于本太子吧。”沐容若幽声凑近沈炼的耳背,“骁武侯也千万别过度悲伤,也要,保重身子才是。” 如果说上回沈家北国凯旋,沐容若jian计不成对沈炼还有不少惧怕担忧,此时刺杀沈炼失败的沐容若,脸上微毫不见惊恐后怕,他不动声色的脸上隐隐还有着兴奋,一种无人可压,就要君临天下的兴奋。办完了宣离帝的国丧,他就是大燕国的新帝,他可以接受万民朝拜,他可以亲临涟城一睹龙家冰窟的奥秘,他可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谁死谁活谁兴谁亡,都在他弹指之间。 沐容若光是这样想着就已经兴奋的不能自己,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眼前的沈炼对他而言不再是什么可怕的人物,没有了宣离帝的庇护,他只是臣子,伴君如伴虎的臣子,只要等自己坐上了帝位,要卸去沈家的兵权,杀了这个碾压了自己无数次的苍都小霸王又有何难。 既然如此,就让这沈炼再得意几日,他,也蹦跶不了几日了。 沈炼拂开黑衣跪在朝臣当中,对着宣离帝的棺木重重的磕了三头,沈啸天目光深邃的看着不知内情的幼子,心底又是阵阵唏嘘。 ——“臣子系麻?”沐容若意味深长道,“沈家这个礼数够重,襄王夫妇也是费心。” 不等沈啸天开口,端王爷沐文睿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系麻虽然是重礼,但臣子为先帝系麻也是常有的事,古人圣贤常说——天地君亲师,天地为大,君次之,却胜过亲人师长,可以为亲人师长披麻戴孝,当然也可以为君王系麻。襄王和骁武侯深受先帝知遇之恩,为先帝系麻也是情理之中,足矣昭显沈家对大燕的忠心,对太子殿下的忠心。” 沐容若不悦的瞥了眼说的煞有其事的端王爷,冷冷道:“王叔倒是知道很多,辛苦你一句句对本太子说这么多,竟还像是把本太子当不懂事的孩童。” 端王爷脸色微白,悻悻抱了抱拳退后了几步不敢再说,沐容若瞅了眼不语的沈炼,低哼了声又走到棺木前,屈膝跪下又恢复了阴郁的冷面。 沈炼抬起埋下的头颅,有些出神的看着宣离帝的棺木,长睫颤了颤,“爹,皇上予我有君主识臣的恩情,给皇上系麻我也甘愿,只是…” ——“只是什么?”沈啸天跪地不动。 “只是。”沈炼的心忽然莫名的跳的很快,“我心里有些异样的不舒坦,压的自己喘不过气。” 祭拜礼毕,十六个金甲护卫齐齐抬起宣离帝沉重的棺木沿着汉白玉长阶往朱雀门外走去,沐容若带着弟妹绕着棺木缓慢走了一圈,挨个儿抚住棺木的棱角,几人又哀声大哭了出来。后宫除了诞下子嗣的妃嫔,其余妃子都身披麻布跟在棺木后头排上几列,韶华如花的女人们一个个眼睛哭的通红,更有人嗓子已经喊哑挤不出半滴眼泪。她们不是为死去的宣离帝流泪,为的是自己不见尽头的后半生都要在荒凉的皇陵度过,生不如死。 皇后龙梨凤目掠过后宫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她看了一遍又一遍,这群守陵的妃嫔里,少了一个人。玉修罗,柳堤轩的玉修罗并不在守陵的队列里。 龙梨身后的侄女龙樱也觉察出了异样,姑侄二人幽幽对视,龙梨叹了声道:“此一时彼一时,龙女沦落至此,就算淑贵妃这样高的心气,也要开始看旁人的眼色度日了。” 龙樱眼眶里喊残留着泪渍,可盈盈的眸子依然坚韧,“姑姑就要做大燕的太后,太后都能隐忍,侄女一个小小的太妃又何须忧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