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
瑾苏夜里的睡眠似乎不太好,她常常在听琴的时候,便倚靠着床榻睡熟过去。萧望看着她即便被妆容掩盖却仍是苍白的容颜便不可抑止的心疼,他想她该是又做噩梦了吧,这么多年没有他在身旁,她该是如何过的?噩梦不散的时候,还有人会将她拥入怀中,一遍遍唤醒她么? 出乎他意料的,杨广白日里很少来这殿内,倒是他后宫的妃子,总是带着圣上的赏赐隔三差五的便来挑衅一番。可眼见这皇后娘娘一直又冷冷淡淡漠不关心的样子,妃嫔们自然是自讨没趣。 而这一来二去,倒是萧望有些看不下去了。 “永安宫日日为外人所扰,您就不气?” “为何要生气?” 瑾苏笑,“若是没有皇上的允许,那些女人又岂敢来我这里叫嚣?” 她明白的,那人的举动不过是想告诉自己,看啊,他杨广作为这宫中万花丛中的一抹绿,也是艳名远播魅力无边的,她要是再不珍惜,说不准哪天就被其他女子抢走了呢。 这两年来,大大小小的妃嫔美人时不时的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叫嚣几番,她更是早已习惯了。 “娘娘,您,同皇上的感情不好?”萧望试探着问。 瑾苏眨眨眼,轻轻笑了,“敢情听秦公子这意思,本宫若是回答是,你便就想着要将本宫抢过来了?” 萧望也笑了,一双眸子黑曜曜的。 “有何不可?” “你忘了你的心上人了?” “她一直在我心底,”萧望看着她,目光灼灼,“可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不是么?” “那秦公子的意思是,本宫也该忘掉过去,向前看,然后乖乖接受圣上的恩情,对么?” 萧望,“......” 四年未见,这丫头却是愈发的伶牙俐齿了。 他摇摇头,轻轻笑了。 “娘娘既然不能忘却过去,何不去追寻曾经的故人?” 追寻故人? 瑾苏的眸色有些恍惚,眸中闪过细细长长的疼,她,还有资格么? 他一生漂泊,而她,却连一个完完整整的家都给不了他......、 她心头有恨,她无法原谅,却更加无法不爱。所以离开,才是更好的选择,不是么? “不会了。” 她闭了闭眼,道,“我不爱他了。” 她经常这样催眠自己,每一次想他想到心都痛了,她便这样催眠自己。好像如此,便能当真提醒自己,不再有爱,不再有痛,不再有割舍不得。 当真,不爱了么? “那,秦某可以提前排队么?” “什么?” “若你心头不再有其他人,可否,先尝试着爱我?” 瑾苏看着他,眼角闪过一丝细细长长的笑意,“秦公子,是想与皇上为敌么?” “为博佳人一笑,即便受天下厌弃,又有何妨?” 四目相对。 男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情愫,几欲灼伤了她。 瑾苏的目光有一丝微怔,良久,淡淡别开了眼,“本宫猜,秦公子这么会说话,身旁一定红颜知己无数吧。” “秦某说的都是真心话。” 他急切的开口,大手猛地握住女子冰凉的小掌。柔软的,纤细的,曾带着他最熟悉的温度。 四年了,竟已是整整四年。 此刻能真切的看到她,触碰到她,萧望甚至已想不起,这四年来,自己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 他夜夜醉酒,他放任自己生活的放荡而落魄,不过是希望能有一日,有一日能够在梦中等到她再来相会。那个时候,她也许会心疼的抚上他的脸,对他说一句,‘你瘦了,别再折腾自己了,我会心疼。’仅为这一句话,他甚至愿以全天下交换。 但却没有。 一次都没有。 于是萧望想,她的绝望,她对自己的恨意,究竟已到了何种地步。 就连梦中,也狠心躲避不见。 “娘娘,您......” “有刺客。” 女子打断他的话,眼神极深的扫过身前之人,“秦公子可学过功夫?” “勉强可自保。” 许是方才一颗心全系于她身上,萧望这才听到宫门外的打斗之声,来者仅一人,功力却绝非泛泛之辈。他不明,刺客行刺,目地多是在于取皇帝性命,又如何会找到这日日冷清的永安宫?究竟是想以皇后相要挟,亦或是......男人的眸暗了暗,还是这丫头与谁结了仇怨? 外面的侍卫已支撑不了多久,而以她的武功修为,也应该略输来人一筹。可萧望看她,却仍是一副极淡然的样子,“秦公子,请你后退几分。” 言罢,纤指轻轻弹起琴上细弦,房间两侧浅紫色的纱帐应声层层叠下,重重散落在地面上。 眼眸轻轻扫过男人抿唇不语的模样,瑾苏轻轻笑着,“秦公子为何不言语,莫不是怕了?” “娘娘很有信心?” “你认为呢?”她笑着,不置可否的样子。 萧望黑眸微眯,“若秦某当真怕了,娘娘可愿护着秦某?” “荣幸之至。” 言语间,那刺客竟已是闯入内堂之中。 瑾苏透着纱帐向外望去,只见由宫门至屋内,横七竖八倒着众多侍卫的尸首,而那已是发丝凌乱,浑身却未受几处剑伤的刺客,也穿了一身侍卫服饰。 难怪,女子唇角微勾,此人原来是这么混进来的。 “敢问壮士尊姓大名,今日前来找小女子,所为何事?” “小女子?你这蛇蝎妇人,也可称之为小女子?” 那刺客手握重剑,怒吼出声,“霍府上上下下百余条人命,皆系于你一人之手!月影,你别以为你入了宫成了皇后便有人可相护,我今日,便要代我霍府上下像你索命!” “哦,本宫当是哪一路英豪呢,原来是霍林府上的残孽,”瑾苏低笑出声,纤指轻轻捻着腕上珠子,“江湖人皆知,我月影手下从不留活口,你既知晓,还敢来轻易送死?霍公子,若本宫是你,就应该找个安静地界儿娶妻生子,为你霍府保存一丝血脉啊。” “你这毒妇,简直丧心病狂!” 男子捏紧了手中剑柄,直直向纱帐内挥舞而去。 萧望被那刺客口中的‘月影’两字震惊不已,那江湖上无心无情的冷血杀手,一年内犯案无数却从未有一次失手的月影,竟是她么? 江都刘员外府一夕之间惨遭灭顶之灾,那时,她就在离他不远处,他竟不知道? 这四年来,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从前甚至连大jian大恶之人都愿饶恕的她竟会变成一个杀人如麻的侩子手!她究竟又是为何会同杨广回宫,她想要的,又是什么? “冥顽不灵!” 女子冷哼一声,两指轻抬,桌上的茶杯应声而裂,碎片齐齐飞出,割破了坚韧的纱帐。 一刀封喉。 男子手中的兵刃还未及落下,便已是倒地而死。 萧望的瞳孔猛然放大。 这阴毒的招式竟熟悉的可怕,是的,那是长生殿之主,曾经的地狱修罗震慑武林的功夫,可她,她怎会学到这门功夫! 还是......他想,是否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果真发生了,那人,已经找上了她? “秦公子,可是被本宫吓到了?” 耳旁轻柔的声音响起,萧望这才堪堪回过神来,深邃的眸细细看着女子一如从前的眉眼,一句称呼险些脱口而出,又被他生生压制,“娘娘,”他低眉,别开了眼,“秦某只是不曾想到,娘娘竟会和杀手楼有关。” “收人钱财,为人办事,公平交易而已。” 她笑笑,云淡风轻的开口,“有仇家找上门来是经常的事,只是这次,怕是吓到秦公子了,本宫实在是对不住。” “拿人钱财,为人办事?哪怕是无辜的百姓,你也忍心下手吗?” 萧望看着她平淡的神情,竟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冷血无情,麻木不仁,你怎会变得如此?” 他想他根本没有资格对她说出如此话语,从前自己所杀之人,所造之孽,根本不输她分毫。可那是他的瑾儿,那个善良如水的女子,怎会变得麻木至此? “无辜?何谓无辜?” 瑾苏看着他,笑得轻蔑,“本宫曾经比谁都无辜,可谁又曾善待过我?”她忘不了,最爱的男人,青梅竹马的朋友,在她身上加注的每一道伤害,她又何其无辜,可最后得到的,又是怎样毁天灭地的痛楚? “何为善,何为恶?不如就请秦公子,教教本宫可好?” 她的眸中是nongnong的,毫不掩饰的讽刺和鄙夷,萧望看着她,浑身上下突然满是无力。他可以那么清晰的感受到她的愤恨,那是被绝境被剧毒生生淬炼出的恨意,入了骨,埋了髓。 他不信,即便如此,他也绝不相信她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来。还是,还是那个人......?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过去?” 重重的,他阖上了眼,敛去所有痛楚,“我想知道,你究竟经历过什么?” “秦公子很好奇?” 女子道,“不过,那可也要用你的一个秘密交换才行。” “是何秘密?” “秦......”女子笑了笑,刚想开口,便被一声高呼打断。 “瑾儿!” 那是杨广的声音。 瑾苏向外瞧去,只见那人衣衫尚有不整,不知是刚从哪位妃子的寝宫赶来,他看着地上那刺客的尸首,才慢慢放下了心,对着纱帐内的女子,焦急开口,“朕,朕一听说有人刺杀皇后,便立即赶过来了,瑾儿,你可有受伤?” “臣妾无碍。” 女子轻轻笑着,“劳烦皇上担忧了。” “别,别这样说,你平安无事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