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那时,他确然是以为自己要死了,怕得不行,却已经没了眼泪。因为是男子汉,因为他的命运注定不同常人,所以不能有任何的胆怯,即使再痛再害怕。 可是,他是那样强烈地想活下来,背着老医仙师父,偷偷地活下来,偷偷地去找灵儿,与她一起逃到天涯海角。 结果,他确然活下来了,没有了心,也活下来了,像个怪物一样活着。 师父用了一种来自大禹国大巫人研制的还魂丹药,令他虽死犹生。 可是,毕竟是个无心的死人,丹药的药效在体内时常地出错失去药效,他会随时随地昏迷。若是在水边昏迷,便是要被泡在水里一天一夜。是怎样的痛苦,怕是常人无法想象。可是,这些他都无所谓,也不曾因此想过就此死了算了,只是想着老医仙师父终于放过了自己,无论是以怎样的方式,他自由了。 自由,便意味着他可以继续给灵儿做好吃的了。 他屁颠屁颠地跑回西河村,却得知灵儿死去的消息。看着吱吱在面前故装同情的模样,他只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可是,他没有那么做。他做得更绝。 灵儿说过,她最喜欢西河村了。所以,他在西河村居住了下来。 得知灵儿没有死,而是以栩栩的名字成为顾丞相的大女儿,是在四年后。可是,当他回到京城,扮作皇太子的身份,想去接近阿栩时,却又听闻阿栩得了可怕的疾病,被关在漪澜院里不得见人。 那时,他曾悄悄潜入漪澜院,见过阿栩的模样。他知道,阿栩以她那时的模样,定非常不想别人看到。所以,他没有直接现身见她,而是一边疯狂地学习医术,一边暗暗地守护她,直到找到可以医治她的法子,将她医治好,再现身与她诉说多年的相思之苦。 在漪澜院暗暗陪伴阿栩的那些日子,每天都可以听到阿栩的琴曲。 听着曲子,仿佛能够看到天云山尽头,那漫山的桃花。 他那时常想的事,便是拉着阿栩,回到西河村,共赏十里桃花。 夏云欢的突然到来,是他不曾想过的。 不过,后来想想也就释然了。夏云欢身体里的那颗心是他的,载着他的感情,他的喜怒哀乐。他会循着琴声来与阿栩说话,也当是情理之中。 因着有夏云欢陪伴着阿栩,他便放下心,回了西河村,更加专心地研究医术。 好似过了沧海桑田那么久,他终于得到了治好阿栩的法子,立即飞奔来了京城。 当他挤在人群之间,看着阿栩坐着的前往高府的花轿时,愣了好久,怵了好久,呆了好久。 他站在街头,一动不动,如同石雕,站了一天一夜。 最终,他还是不信阿栩会愿意嫁给除他以外的人,非常笃定地不信! 浑浑噩噩中,花了多天的时间,他从不同的人口中旁敲侧击地得知了阿栩与皇太子的一段情义,后又直接找了顾丞相,方得知阿栩是被迫嫁人。 他立即潜伏进入了将军府,见到的,竟是阿栩照顾生病的高梵陌的场景。 那样细心的照料,他都未曾享受过! 心中嫉妒了一番,亦是咬牙切齿了一番。他那时本打算连夜偷偷带着阿栩离开,可是,当他铺好一切带阿栩逃往天涯海角的道路时,却迟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地放快了脚步,可还是慢了半拍。 那天追到天云山上,看到阿栩被meimei与高梵陌逼着跳崖,他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此生,他只为她而活。她若是死了,那么他这么拼命地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大抵命运可怜了他们,没有让他们这么容易地死,却也不愿意放过他们,让他们彼此都忘了彼此。 即使失去了记忆,忘了曾经的一段过往,他还是不可救药地再次爱上了她,因被她的那份可以为了他人牺牲的勇气和善良所感动,亦或是心中还残留的那份余念。 他很庆幸,自己再次爱上了阿栩。 与她师徒相称的那些日子,他很知足,很幸福。 只是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而煎熬总是不愿间断得再长一些。 如今,纪芸的挑唆,令阿栩再也不愿意相信他。 最终,他还是要走向噩梦中的路。 老医仙师父与他说过,他从出生被抛弃的那一刻,便注定了要为大夏国、为大夏国的皇帝奉献一切,包括自己的人生。他一直不相信所谓的命运注定,所以一直在逃避。 失忆,也是逃避的一种方式。 可是,他努力了这么多年,也没能逃掉。 他不能看着阿栩生活的这个国家有危险,而自己有能力做些什么却冷眼旁观。 所以,这不是阿栩的错,即使阿栩不说那些令他伤心的话,他也会恢复全部记忆,拿起肩头的这份重担,哪怕付出一切。 既然知道自己将走上什么样的路,他便做好了觉悟。也当知道,阿栩此生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他此生虽想求得心无所愧自由自在地活着,可终归还逃不了这宿命。 ☆、爱意长留誓难收(三) 第二日的中午。 栩栩因着旧伤加重,尽管有医馆的老大夫细心医治,也未能醒来。 当看到夏大夫从房间里走出来时,纪芸慌慌走上前,拉住夏大夫的手,焦急道:“你快去看看栩栩,她一直都没有醒来,像是快要死了。”又抱怨道:“你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长的,要不是卫岩一个劲与医馆的大夫解释你没有死,你现在可能已经被埋了!” 因为害怕大师兄,卫岩依旧躲在暗处,此刻,正躲在二人旁边的黑屋里,透过窗户注视着他们。他看着纪芸那一副好似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那对栩栩生死万分担忧的模样,又想起昨日她那冷漠的神情,终隐约觉得哪里有问题,心头沉闷得厉害。 夏大夫如忘记了昨日之事般,在纪芸的拉扯下,大步走进了栩栩的房间。看到床上好似失去了生气的女子,他却没有露出半分担忧的神情。 纪芸看着夏大夫那对眼前之人生死不在乎的神情,眼珠颤了颤,嚷嚷道:“她都快死了,你这大夫怎么还不去给她把脉看病啊!” “放心,我会救她。”夏大夫简单地道了这句,便走出了屋子。 纪芸彻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呆了:怎……怎么了这是…… 两日后,栩栩在喝了三次夏大夫亲自熬的药后,果真清醒过来。 “师父……”这是她醒来唯一能想到的词。 纪芸正忙碌着为她擦洗额头上的冷汗,听到她的喊声,一面因她的苏醒感到高兴,一面又为她喊的一句师父,感到生气。她扶起栩栩,撇嘴道:“你的师父从你昏迷开始,就不关心你了。每天把药给我,人就走开,连看都不看你一眼。他都已经这样不在乎你了,你还叫他干嘛?” “是吗?”栩栩喃喃着,大病初愈的苍白脸颊上却露出了浅浅的微笑,虽然心痛得厉害,“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她终究不是灵儿,也不想成为灵儿的替代品,尤其是在心爱的人的面前。人心是这样古怪善变,明明前一刻还想陪在他身边就好了,因为有所希望。后一刻,便是这样难以忍耐内心的煎熬,因为绝望。 可是越是这样绝望,越是因为爱得深,不可自拔。 “太好了?”纪芸不解,气呼呼道,“哪里好了?你那么喜欢那个人,那个人却对你那么冷漠……” “我喜欢他又如何,不喜欢他又如何。”栩栩有点自嘲地道,“反正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他连真正的我是谁都不曾想要了解过。罢了,我早该放弃的,是他太狡猾,给了我期望又让我绝望……”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明明喜不喜欢只是她的事,为什么当知道他不喜欢自己时,会这样生气。她究竟在妄想什么。 真是女儿家的心思你莫猜,因为她自己都猜不得。 “什么意思?”纪芸却是一头雾水。 “咚咚……”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难道你的师父终于来看望你了?”纪芸欣喜道,连忙起身去开门。 栩栩的心头亦是一喜,抬起目光,看着门那边,期望着什么。 门缓缓被纪芸拉开。 进来的人却不是夏大夫,而是一副好似方才见了煞鬼模样的卫岩。 栩栩有些失落地收回目光时,纪芸惊讶道:“是你?你这个胆小鬼终于敢露面啦!” 卫岩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没有理会纪芸,径直走到了床边,将饭菜放在床头的高凳子上,勉强露出些许惯有的嬉笑表情,道:“栩栩……不,主子,这是大师兄亲自为你做的饭菜。大师兄说,希望你能全部吃光它,别辜负了他的心意。然后,他还说,若你吃饱有了力气,便随纪芸去澡池清洗一下,要你换上干净衣服后,就去他的房间见他。” 纪芸听此大惊:“什么?那厮是不是疯了,栩栩现在刚刚苏醒,哪里来的力气洗澡,是想让她淹死在池水里么?” 卫岩这才正视了这个穿着橙色衣服的少女,道:“所以,大师兄才要你陪着她。” 纪芸却生了气:“哈?他还真把我当做下人啦?我若说我不愿意呢?” 栩栩拽了拽纪芸的衣角,微笑道:“没关系,我自己去澡池洗就好。师父他有一点洁癖,所以肯定不愿意见着脏成这个样子的我。” 纪芸皱起的眉头突然落了下来, “算……算了,我便陪你洗就是了。” 饭菜里大抵被夏大夫放了什么药材,栩栩吃了后,立刻神清气爽了不少。 当有医馆的人来告知澡池的水已经准备好了后,纪芸便扶着走路尚还不稳的她,来到了澡堂。 二人一同脱了衣服。栩栩看到纪芸光滑嫩白的肌肤,再看看自己这一身的疤痕,跳崖落的疤痕,在京城受伤落的疤痕,被贼匪头子刺的那一剑尚未愈合好的伤疤,顿觉得这样的自己真像个小丑,却是没有半点女儿家该有的样子了。 纪芸在看到栩栩那一身残破似的疤痕时,呆了呆,“栩栩,你……何时受过这么多的伤……” 栩栩蹲下身子,让水面淹没了自己的身子,淡淡一笑:“我的身子果然很难看,是不是?” 纪芸慌慌地又转过脸去,拼命摇头,“不难看,一点也不难看。” 栩栩自然知晓那是纪芸好心安慰自己的话,无奈一笑。 这澡洗了近一个时辰,二人方从澡池里走出来。栩栩刚刚穿好衣服时,已经穿好一身男儿装的纪芸跑到栩栩面前,晃了晃手中的两个透明小瓶子,笑问:“栀子花,茉莉花,你喜欢哪种花的香味?” 栩栩从未闻过这两种花的名字,也从未见过纪芸手中那透明得好似冬天才有的冰块构成的如此精致玲珑的小瓶子,好奇万分,心中惊叹大禹国中的奇珍异宝。“栀子花……茉莉花……”她默念了两番,虽不大懂这两种花的不同,但为了不令纪芸失望,便连忙给了回答:“栀子……栀子花吧。” “好嘞!”纪芸打开了其中一个小瓶子,像往栩栩身上撒什么般,绕着她转了一圈。 有一种奇特的幽香扑鼻而来。 “这是香水,我自己制作的。”纪芸嘿嘿笑道,“怎样,好闻吗?”见栩栩点头,挑了挑眼皮,“这可是勾引男人的绝佳利器哦。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勾……勾引男人……”栩栩惊愕,脸颊微红,“这种……这种难听的话,纪芸公主以后还是不要说的好。” 纪芸不以为然地一笑,“我也只在你面前说这一次。”然后闭上了眼睛,鼻子探到栩栩身上,闻了闻,忽而眉开眼笑,“你果然很适合这种花的香味呢。” 栩栩尴尬:“是……是么……” 纪芸将栩栩带到了夏大夫所在的房间门前,见栩栩好似紧张的样子,却皱起了眉头,喃喃:“你那个师父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这些天来一直对你都不正眼看一下,如今,却要你去他房间见他……”忽地抓住了栩栩正要敲门的手,“栩栩,别进去了,我们回去吧。总感觉那个家伙对你没安什么好心。” 栩栩一愣,摇头:“师父他既然叫我来见他,定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想到那日师父要杀纪芸的场景,心颤,“师父他……其实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有点任性而已。” “任性?”纪芸撇起嘴,“嗯,他确实有够任性的,说杀人就杀人,比谁都任性。” 栩栩:“……”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纪芸的这句话,毕竟,她也不了解他,从头到尾,都不曾了解他。 “算了,”纪芸叹道,“那么你便进去吧,我就站在门前等你。若有事,记得喊我的名字,我会立即进去救你的。” “嗯。”栩栩无奈一笑,抬起的手被纪芸松开后,敲在了门上。 三声后,门突然敞开,却是卫岩开的门。这个一向不太正经的少年,现在竟是一副伤怀般的正经模样,庞若无人地从栩栩身边走过,口中喃喃着:“大师兄可真会开玩笑,竟然要我回去告诉师兄弟们,说他已经死了。我若这么说,鬼才会信我。” 听此,栩栩心头一紧,连忙拉住了卫岩,问道:“你……你方才说什么?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