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暂定本月二十。”

    元德帝想了想,“白思蓝是前朝的唯一希望了,此次问斩,定会惊动所有前朝余党。朕有一计,可愿一听?”

    “圣上请讲。”

    “三日后发急诏,就说白思蓝罪孽深重,将其问斩之日提前至初五,两日后问斩。时间如此紧急,前朝余党定会乱了阵脚,到时便可一网打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沉曦犹豫了一瞬,“圣上英明。”

    元德帝看着他,眸色深沉,“白思蓝问斩过后,不可再活过来了,你可明白?”

    “此事臣定会妥善处理,不让圣上担忧。”

    元德帝颔首,“若无其它事,便先退下吧。”

    “臣告退。”

    如元德帝所言,三日后朝廷突发急诏,将白思蓝问斩之日提前至初五。

    初五那日,果真来了不少人劫刑场,刑场一片血腥混乱,最后埋伏的御林军们将前来劫刑场的前朝余党全部抓获,他们落网后,白思蓝当场问斩。

    可是问斩过后,却突然从市井中传出了一个震惊世人的消息——前朝太子当年并未在火场中丧生,他大难不死,逃出生天,并在二十年前生下了一个儿子!前朝的皇太孙,今年已及弱冠,流落民间,文武双全!这个消息,无疑在帝都中惊起了千层浪!前朝之人仿若绝处逢生,斗志更加激昂,当朝百姓则心惊胆战,唯恐他们在皇太孙的带领下揭竿复国。

    金碧辉煌的太和殿上,文武百官面色深重,噤若寒蝉。

    沉曦抿唇不语,难怪抓到的人比想像中要少,原来他们还有后计。救不了白思蓝,便抛出最后的希冀,只是他们还不敢让酒砂姐弟二人的身份暴露出来,便谎言说皇太孙今年已及弱冠,以免让人怀疑到今年十六岁的酒陌身上。

    元德帝冷嘲一声,睥睨群臣,“前朝早已日沉大海,如今苟延残喘报出一身份未明的区区小儿,便让尔等如此诚惶诚恐?”

    “正是,圣上所言如是。”一文臣踏出其位,中气十足道,“前朝已如日沉大海,偶有残辉幻现。我大满朝如今正如朝日初升、百卉萌动、利刃新发,又何惧这落日、残树、断匕!”

    “文尚书说得在理!”又有一大臣附声道,“目前尚不知前朝是否确有遗孤尚存,他们有此一说,可见前朝太子已于壮年身死,至于那遗孤便算真有,也不过一区区小儿,不值一提!”

    很快,群臣跟着附和,说得口沫横飞,仿佛那前朝遗孤在场,不用一刀一枪,便能被他们唾骂至死。

    沉曦沉默不语。

    “辅政王。”元德帝突然唤他。

    “臣在。”沉曦因位列百官之首,只径直上前一步,他反应迅速,仿佛刚刚并未走神,而是一直在认真倾听群臣之语。

    “朕命你彻查此事。”元德帝道,前朝余党抛出来的证据,已能证明前朝太子确实在当年那场大火中金蝉脱壳,至于他是否有遗孤,此事还有待调查。

    “臣遵旨。”沉曦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

    “白暮雪倘若还活着,冥寿该四十有七,男子十二便能为父,你可彻查年岁在三十五以下之人,为免前朝狡贼以女代为,可男女通查,其有可能丧父,也有可能寄养于人家。”元德帝高声道,“诸位爱卿,也可留心三十七年前是否有十岁左右男童流落至各家府邸,朕听闻那白暮雪自幼音柔貌美,也有可能扮作女童,若有想起一二,可前来通报。先前若有收留,不知者不罪,朕既往不咎,倘若今日起有瞒报丝毫,罪同连坐!”

    “圣上英明!”百官们闻言,齐齐叩首山呼。

    作者有话要说:

    酒陌(抱住酒砂大腿):jiejie我好怕啊!他们都要来抓我肿么办!qaq

    酒砂(抱住沉曦腰身,摸了摸肚子):你是前朝皇太孙,我怀的是当朝皇太孙,我应该没事。怕怕。

    沉曦(抱住酒砂):娘子莫方,我有爹,我爹是太上皇。

    酒陌:那我爹呢?请问前朝的太子还有用吗?

    某郡主:郎君你别跑呀~

    第87章 19.1

    圣旨下后, 御林军们夜以继日于帝都城内一一深入排查,不久后,前朝有老宫人道出白暮雪左腕上有两颗红痣。

    酒砂得到消息后不免担心, 沉曦只让她安心养胎, 无需多想,此事他自会处理。

    二十这日, 将军夫人文长懿如往月般带着未出阁的幼女、也就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冷筱画前往太师府探望文太师。在太师府用完午膳后, 文长懿同文太师父女俩在罗汉榻上下着围棋。

    文长懿朱唇轻启, 低幽道:“爹爹不准备向辅政王坦诚一二吗?”

    文太师执墨玉棋子的手一顿,抬头看她, 眸带诧异,“你是说眷白?”他摇头失笑,“老夫以性命担保,他与前朝绝无任何瓜葛。”说完,轻松落下一子。

    文长懿垂眸, “三十二年前, 你在郊外偶遇了十五岁的妹夫,见他敏而好学, 姿貌过人, 便将他收为学生。”文长懿涂着玫红丹蔻的手轻执起白玉棋子, 寻思了片刻, 方才落下,继续低低道,“妹夫自称孤儿, 却是来历不明,左腕上又有烫伤。您与前朝亡帝白栩生交好,此事京中老一辈的多少也听闻过一二,辅政王查到妹夫不过迟早之事,爹爹还不如坦诚了,我们姐妹两个也好想想法子应对。”

    文太师连连摇头,指着文长懿笑道:“想太多,想太多!清者自清!”他似浑然不在意,只盯着眼前的棋局,数指探入玛瑙棋罐中,凝神细想,摸索出一子后,迟疑了片刻,沉稳落下,一副专心对弈的模样。

    “爹爹难道还存有侥幸之心吗?以为辅政王查到会念及情分瞒而不上报?”文长懿不再落子,定定地看着文太师,“爹爹何必将女儿当成外人,此事是皇后娘娘托女儿前来问询,爹是要让女儿回皇后娘娘‘清者自清’么?”

    文太师见文长懿神色如此郑重,这才认真对待了起来,可是也只是淡淡一笑,释然道:“眷白虽然才貌非凡,但确非什么前朝太子,要查,便来查吧。”

    “爹,您真的觉得,他们查不到么?”文长懿沉重劝问,见他没有说话,她用只有二人听得到的声音开口道,“女儿,一直都知道。”

    她还记得,那年仲秋晚,她在窗边的榻上赏月赏得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她听见文太师问酒眷白,“怎么哭了?”

    睡榻上的她扭头看二人,酒眷白的声音低得让人几乎听不到,可是当时的夜太过寂静了,她还是听清了,她听见他说——他想meimei了。

    她睡眼惺松,揉了揉眼睛,看见文太师的手紧紧扣在酒眷白肩上,低声道:“此事不可再提,明白吗?”

    窗前,那个身穿白衣的清瘦少年低头擦泪,点了点头。

    她又迷糊闭眼睡去,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可是梦醒来后,她还记得他站在那个窗口,那个窗口看不见月亮,却是朝对着宫中的方向。长大后,她便什么都知道了,只是从来不敢说,便连做梦时,也将嘴巴闭得紧紧的,她知道此事一旦透露出去,文府便是前相府的下场!

    “女儿那个时候醒了。”文长懿盯着文太师,一字一句道,“您以为我小,便听不懂吗?我当时确实不懂,可是却记住了,后来慢慢地便懂了,越懂,便越不敢说出去。”

    文太师沉默良久,终于苦笑道:“你自幼便聪慧玲珑,懂事得长。”

    文长懿垂眸惆怅,轻语道:“我便是太懂事了,处处瞻前顾后,事事畏首畏尾。倘若当时愿意任性,想来也和如今大不一样了。”

    她自情窦初开起便心悦酒眷白,可是她心有忌讳,斟酌再三,还是选择嫁给了痴心追求她、前途一片光明的夫婿。或许也是她心中清明吧,倘若当时去争,也是争不过的,他待小妹向来不同,分外宠爱。

    “懂事些,总是好的。”文太师感慨道,“此事我会去找辅政王坦白。放心,圣上仁孝,你无须多虑。”顿了顿,又道,“你二妹那儿注意说辞,你知她有事总爱闷在心中,让人琢磨不透。”

    半晌后,文长懿才道了一句,“女儿知道了。”

    他们家三姐妹,爹爹一直最宠爱心思玲珑的小妹,娘在世时,最喜欢的也是从小便懂事的她,而二妹夹在中间,爹娘也疼爱她,却没有最爱,仿佛是被忽视掉的那个。再加上二妹自幼不擅言辞,美貌亦不如她们,三姐妹一旦被人拿来比较,二妹每每是垫底的那个。不曾想,二妹最后却成了大满朝最雍容华贵的女人,母仪天下,与太上皇恩爱多年。

    可是有时候她总会觉得,长大后的二妹完美得不真实,她温柔善良,端庄贤淑,却像个假人,笑是假的,脸也像是带着一层面具,仿佛整个人都裹着一层华丽丽的人皮。而她这个jiejie,则隔着一层薄雾在看她,怎么也看不清她温婉笑容下的真容。

    棋陷入了死局,父女二人都不再落子。屋内静谧下来后,窗外一个穿着樱粉色长裙的女子猫着身子悄悄离开了,出了长廊,她脚步略显急促,广袖下的双手紧紧绞着帕子,她仔细回忆着刚刚屋内二人的言语,真是……不敢相信!她唇色惨白,没想到外祖和娘竟然这般糊涂!

    这夜,文太师去了辅政王府看望酒砂,酒砂的孕事是前不久满了三个月才公布开来的,自她公布后,文太师还没上过门来,此次上门也算是情理之中。

    看完酒砂后,文太师和沉曦入了书房,文太师暗问可还有隐蔽之处,沉曦二话不说,带他入了书房秘室,秘室门合上,文太师三言两语便将酒眷白是前朝太子一事说了。

    沉曦听后,道:“外祖倒是淡然。”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文太师看着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一脸的平静,没有丝毫讶异,仿佛早已得知此事,只是等他坦诚。

    沉曦顿了顿,“很久,很久之前。”他说这话时眸光悠远,仿佛久到像是上辈子那么远。

    “今,如何是好?”文太师深深叹了口气,“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知晓陌儿的真实,可是就怕前朝之人走漏风声。”陌儿的身份一旦让人发现,他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他的。

    沉曦没有回答,反而另起一事,“外祖,孙婿有一事相告。”

    “何事?”文太师看他,他这副模样,仿佛待会儿要说的事远比刚刚之事还要重要。

    沉曦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我的岳丈酒眷白,尚在人间。”

    文太师闻言刹时瞪大了眼,脑海空白了一瞬,喃喃道:“难道当年……”

    “当年那具尸身,不是他的。”沉曦心中轻叹一口气,寥寥数语将酒眷白被柔然郡主掠走一事简单带过,而后道,“我派去的暗卫已经确定那人便是岳丈大人。半月前,暗卫将他从郡主府中带走,准备暗中带回,谁知刚出柔然国境,郡主便带了大批人马追了上来,岳丈趁乱逃走,至今仍下落不明。”

    文太师听得目瞪口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给柔然郡主当了整整十一年的面首?

    “孙婿大胆猜测,岳丈大人并非全无记忆,许是近年来才逐渐恢复零星记忆,一直在郡主府忍辱偷生。可是他戒备心过强,先前无论暗卫如何试探,他都毫无反应,懵懂无知,许是还不信任我们。柔然郡主之所以会带人追上,是他一路留下痕迹,预算好趁乱逃脱。他当时逃走时,白思蓝秋后问斩的昭告正好贴到那处地段,孙婿估计他会往帝都方向来,可是,想来他在半路上便已听到提前问斩一事了。”沉曦说到这里缓了一会儿,给文太师一些适应的时间,见他稍稍接纳了一下,继续道,“砂砂说岳丈是重情之人,我想,倘若他乔装打扮回到帝都,许是会偷偷来看望姐弟俩,或是找他所信任的人。您是长辈,对他恩德极重,若有任何消息,还请外祖第一时间通知孙婿,孙婿可以保证岳丈的安全。”

    文太师缓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沉曦扶他坐下,给他冲了一杯热茶,热茶下肚,文太师才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心中万般感慨,真是可怕、可叹、可怜、可悲!

    “外祖,孙婿恳请您,您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孙婿,无需防备我,我与砂砂夫妻一体,定会护她娘家周全。”沉曦诚恳道,若文太师对他留了一二心眼,极有可能会令他的缜密计划会出纰漏。

    文太师看着他诚挚的双眼,点了点头,精神已是有些不济,“我知道了。”他说完这话,又忽地想起了起来,惊诧问道:“砂儿和陌儿他们……”

    “他们都知道了,晚秋和流冬是前朝之人,白思蓝被我抓获后,她们派人通知了酒陌,好在酒陌困惑,第一时间来找了我才按压住此事。他已成家,无需再瞒他。至于砂砂,我本不想让她知晓,可她聪慧得紧,自己琢磨出了身世。”

    文太师思量后,又忍不住叹了一大口气,一脸疲惫。他真不知,当年所为是对还是错,可是也没得后悔了。

    “外祖无需太过担忧,此事我会处理。您只要记得,岳丈大人是您当年因怜他才貌双绝才收为学生的,请您务必为他留好归来的后路。至于前朝皇太孙……”沉曦眸色一敛,“绝无此人。”不容反驳的四字,已经明确表明了他处理此事的态度。

    这般坚决,向来是胜算极大,文太师放了一半心,可是又思起他方才所言——留好归来的后路?他是准备……让这个命运多蹇的三女婿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

    酒老爹:命运多蹇?前半生认了,但后半生……泰山大人,请收起你同情的眼泪好吗?

    ——求问:大家都以为我被糟蹋了十一年,该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

    杀手a:你可以在某方面尽量表现得生疏一点。——否决!

    杀手b:秀出你的麒麟臂!——good idea!

    第88章 19.1

    养心殿。

    烛火有些昏暗, 冷筱画端坐在下首,悄悄看了一眼上座年轻而雍容的皇太后文幼悯。

    久久之后,文幼悯才问了一句, “画儿觉得, 此事当如何处置好?”

    冷筱画微抿唇,“此事事关重大, 画儿觉得, 还是由姨母奉劝外祖向圣上坦白, 圣上定会从宽处置。”

    文幼悯音带忧虑,“这样好吗?”声音软软的, 似毫无主见。

    冷筱画犹豫了一瞬,起身跪下,“又或者是,不当告发,反而想办法瞒下此事, 毕竟姨母与文府荣辱相连, 外祖年纪也大了,不当再遭罪。只是……”冷筱画说到这, 又面现为难。

    “只是什么?”

    “就怕前朝那些人还会打陌儿的主意, 毕竟他是皇太孙, 前朝最大的希望了。”冷筱画说完, 微微往后缩了缩,垂眸不敢看她。

    “只要他活着,前朝希望便不灭。”文幼悯顺下她的话, 幽声道来。

    冷筱画仰起脸来,面容哀婉,“可是,他却是我的表弟。而且就算表弟……不在了,前朝之人还会将希望寄托到砂表姐身上,尤其是砂表姐现如今还怀有身孕,倘若生下男婴,而姐夫又是辅政王,手握重权。”冷筱画说到这,秀眉紧皱,满面忧心,“辅政王与圣上向来不合,画儿觉得,这对圣上来说威胁未免太大了,倘若辅政王以此为由……”她低下头,不敢再往下说了。

    她已提点至此,姨母也该明白了。

    文幼悯轻叹了口气,“退下吧,本宫乏了。”

    这姐弟俩不能活,包括酒砂腹中未出世的胎儿,她们必须斩草除根,才能稳住大满朝的江山。文幼悯也是这般打算,不过是试探下她的心思罢了,她这般回答也算是明智之举,可是文幼悯又觉得,这冷筱画年纪轻轻,行事未免过于果断狠绝。将来若让她统领六宫,只怕后宫将由她一手遮天。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她还在,过多二十年,她或许才会是她的对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