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他把包子咬在嘴里,翻看着手里的资料,含混不清地说道:“最近的一次接警是8月6日,一个纪姓男子称自己妻子一夜未归,我们觉得体貌特征比较像,已经通知他了,估计一会儿就能过来。” 马健点点头,又问道:“其他的呢?” 另一个警察回答:“现场走访还在进行,不过,目前还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马健皱起眉头,弹弹烟灰,想了想:“现场勘查那边怎么样?” “还在检验中。” “让他们快点儿!” 那个警察应了一声,起身出门。同时,一个女警匆匆而至,径直走到马健面前:“马队,一个姓纪的人来认尸。” 马健嗯了一声,转头对杜成说道:“成子,你去看看。” 杜成点点头,三口两口吃掉手里的包子,擦擦嘴,起身向门口走去。 马健回过头,看女警还站在面前。 “还有事儿?” “嗯,局长通知,二十分钟后,四楼三会议室,案情分析会。”她顿了一下,似乎很紧张,“副市长和政法委书记都来了。” 马健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钟,突然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掌,大声喊道:“动作都快点儿,二十分钟之后开会!” 警察们应了一声,纷纷加快进食速度。先吃完的,已经开始整理材料,准备在会上做汇报。马健连抽两根烟,静静地整理思路,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要点。 准备停当后,马健带着手下走出会议室,沿着走廊向电梯间走去。刚迈出几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号。 那正是法医解剖室的方向。 马健停住了脚步,头低垂,眼睛微闭,双手紧握成拳。身后的同事们也站住,看着队长微微颤抖的后背。 牙关紧咬的咯吱声清晰可辨。 须臾,马健抬起头,重新迈动脚步,快速向前走去。 分析会一开就是两个多小时,局长、副市长和政法委书记的脸色都不好看。也难怪,从去年11月开始,凶手已经连续强jian、杀害四名女性,整个城市都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然而,从警方获取的线索及侦破进展来看,仍是毫无头绪。会议现场的气氛宛如追悼会一样凝重。强压之下,局长在分析会行将结束的时候立下了军令状:二十天内破案,否则自动离职去守装备库。 上头表了态,压力却仍在马健他们身上。一散会,马健率领一干人等回了办公室。众人坐在桌前,一时无话。良久,马健缓缓开口:“少华呢?” 有人回答:“在物证检验那边呢。” 马健“嗯”了一声,站起身来:“刚才在会上,大家也听到了,二十天,不用我多说,时间很紧迫……”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撞开,一个赤裸上身的男人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你们……警察同志们,”男人的脸上满是汗水和眼泪,“你们一定要抓住他!我爱人……她是个好女人……她不应该……” 紧跟着冲进门来的是杜成。他拽起男人,不住地劝慰着:“老纪,你快起来,别这样……” 马健也吃了一惊,急忙招呼同事把男人扶起来。男人的额头上见了血,混合着灰尘和汗水,面庞宛若恶鬼。突如其来的巨大悲痛,加之以头撞地,男人的神志已然不清,整个人瘫软得像泥巴一样。四个男警察好不容易才把他架到走廊里,走出去很远,他口中的嘶吼依然清晰可闻。 马健喘着粗气,手指门外:“他的衣服呢?” “盖在尸体上了。”杜成神色黯然,“死者是他妻子。” 马健沉默了一会儿,挥手叫起一个同事:“去,等他情绪平稳点儿了,问问死者的情况。” 说罢,他坐在杜成面前,伸出两根手指。 “成子,二十天。” “我听说了。”杜成点点头,叹了口气,“这案子,怎么搞?” “没头绪。”马健点燃一支烟,“你有什么想法?” “从他的活动范围入手吧。”杜成拉开自己的办公桌抽屉,取出一沓幻灯片,递给马健。 马健草草浏览一番,发现这是手绘的简易城区地图,每张幻灯片上都有日期标示,几个地方用红色记号笔做了标记。 “这是?” “这四起案件的抛尸地。”杜成拿起一张标记了“11.9”字样的幻灯片,“这是第一起案件,你瞧……” 他指点着那些做了红色记号的地方:“松江街与民主路交会处、河湾公园、垃圾焚烧厂、市骨科医院。” 杜成拿起一支黑色记号笔:“嫌疑人应该有车,如果先后去这几个地方的话,那么行车路线大致是这几条。” 说罢,他在地图上画了几条曲折的黑线。 马健明白了:“找交叉点?” “对。”杜成拿起标记为“3.14”的幻灯片,同样在标记红色记号的地方连接了几条黑线,然后把它覆盖在第一张幻灯片上。两张透明的胶片重叠在一起,能看出抛尸地各自分散,但是表明行车路线的黑线却有交叉和重合。 “这主意不错!”马健兴奋起来,起身招呼一名同事,“去,弄一张城区地图来,越大越好。” 几个小时后,一张大大的城区地图悬挂在办公室的墙上,办公桌被挪开,椅子靠墙摆成一排。警察们站在地图前,看着上面标记的十几个红点,分析凶手可能驾车途经的路线。渐渐地,几条曲折的粗黑线出现在地图上。随即,分析思路变为倒推他的起点所在。 又是一番推演后,马健拿着一支黑色签字笔走到地图前。 “现在看起来,凶手最可能藏身的地点在……”他在地图上画了两个大大的圈,“铁东区和秀江区。” 杜成的表情却依旧凝重。虽然看起来调查范围已经大大缩小,然而铁东区和秀江区分别是本市的两个主城区,人口众多,在这里搜索那个凶手,只是在太平洋和渤海中捞针的区别。 马健倒是显得踌躇满志,在他看来,现在好歹从复杂的案情中理出一条思路,虽然仍不清晰,但总比没有好。正在他布置侦查任务的时候,骆少华从门口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墙壁上的地图。 “我靠,这是什么?” 马健一看是他,立刻招呼他坐下:“你回来得正好,物证那边有什么发现?” “有个屁。”骆少华递过几张纸,表情沮丧,“没指纹,塑料袋没商标,产地都查不出来—跟前几起案子一样。” 马健不甘心,又追问道:“足迹呢?” “还在对比。”骆少华从桌上端起一杯水,咕嘟咕嘟喝光,“老邓说希望不大,抛尸地都是人群密集地点,早他妈破坏了。” 刚刚聚拢过来的警察们无声地散开。骆少华看看墙上的地图,问杜成:“你们在搞什么?” 杜成耐着性子,刚解释了几句,就听见桌上的办公电话响了起来。一个女警拿起话筒,说了句“你好”,对方表明来意后,就把话筒递给了杜成。 “嫂子。” 杜成皱皱眉头,接过电话。 “什么事?” “在工作吗?”妻子的声音怯怯的,“打扰你了吧?” “快说什么事,忙着呢。” “对不起……是这样,亮亮发烧了,我刚把他从学校接回来,你……” “发烧了,多少度?”杜成急忙坐直身体,“什么时候的事儿?” “今天上午,刚量了体温,38.5c。”妻子显然在竭力克制自己的紧张,“你能回来一趟吗?医生说,如果再烧,就得去医院了。” “我这边……”杜成犹豫了一下,转头看看马健。马健一脸无奈,不过,还是挥了挥手:“回去吧,明天再来。” 杜成举手表示歉意,对听筒里说道:“行,我现在就回家。” “好。”妻子的声音明显快乐起来,“想吃点儿什么?我给你炖只甲鱼吧?” “随便,不用那么麻烦。” “嗯,我等你。” 挂断电话,杜成站起来,讪讪地对马健说道:“马队,我……” “没事,回去吧。”马健笑笑,“一个星期没回家了吧?正好回去休息休息,洗个澡,照顾一下孩子。” “那对不住了。” “赶紧滚蛋吧。”马健挥挥手,“等亮亮情况稳定了再来,这儿有兄弟们顶着呢。” “行!”杜成手忙脚乱地拿衣服,收拾手包,抬脚向门口走去。刚拉开门,就和一个冒冒失失地冲进来的警察撞了个满怀。 “哎哟!对不起杜哥。”那个警察简单地和杜成打个招呼,就面向马健,呼吸急促,“马队,那条右腿,找到了。” 四十分钟后,警车驶离主干道,开上一条颠簸不平的土路。马健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始终死死地盯着前方。杜成则拿着地图,在“羊联镇下江村”上用红色签字笔做了标记,随后,他看着“177公路”“省建筑设计院家属区”“红河街163号”几个地点,用黑色签字笔来回勾画着。 车行颠簸,杜成很快就感到头昏眼花,胃里也开始翻腾。他放下笔,望向窗外。虽然只是下午五点左右,天色却阴沉下来。风声呼啸,大朵铅黑色的乌云聚集在天边,隐隐能看到电光闪烁。 他拍拍前座的马健:“要下雨了。” 马健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也看看窗外,骂了一句,喊道:“少华。” 骆少华应了一声,拿起步话机:“通知现场的兄弟,保护一下现场。”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滴落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 抛尸现场位于下江村水塔东侧,要穿过一大片田地才能抵达此处。车开不进去,警察们把车停在田埂边,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一人多高的玉米地,看到那座水塔时,每个人都已经淋得浑身湿透。 羊联镇派出所的同事在现场外围迎接他们,边走边介绍了案发经过:村里一对青年男女,相约在水塔边幽会,女方先发现了弃置在水塔东侧的黑色塑胶袋,当时塑胶袋“苍蝇围绕,散发出恶臭”。男方用树枝捅破塑料袋,赫然发现破口处露出一只人脚,遂报警。 先期赶到的同事们已经在现场拉起了警戒线,大概因为暴雨的缘故,围观的群众并不多。不过,现场外围还是留下大量的脚印。马健皱着眉头看着被踩得稀烂的泥地,摆摆手:“打通道吧。” 明知意义不大,勘查人员还是在观察现场后,铺好几块木板,引导人员进入。 一名民警始终撑着伞蹲在水塔下,在他的保护下,装有尸块的黑色塑胶袋及附近地面仍保持着干燥。拍照固定证据后,警方开始对现场进行勘查。 大雨及村民的踩踏让勘查工作进展得极其艰难,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那一袋尸块上。那是人体右大腿、右小腿及右脚,已经开始腐烂。马健看着右脚上的银白色细高跟凉鞋,若有所思。 骆少华也凑过来:“嗬,第一次在尸体上提取到衣物啊。” “嗯。”马健转头问杜成,“成子,不回家了?” 杜成背对水塔,正在遥遥观望着那片农田后面的村路,听到马健的问话,随口回答道:“不回去了,先忙这边。” “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不用。”杜成转过身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了笑,“她都习惯了。” “也成。”马健显然希望他能留下来帮忙,“搞完案子,放你几天假……” “马队!”一个勘查人员突然喊道,“快过来!” 马健急忙奔过去:“怎么了?” “有发现!”勘查人员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你瞧!” 他指指黑色塑胶袋的底部,在一摊血水中,一簇毛发若隐若现。 “这是什么?” “暂时不知道。”勘查人员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把毛发夹出来,仔细观察着,“不过肯定不是人体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