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节
赵铭又问道:“所谓忠,是忠于君,忠于国,还是忠于民?孝是孝于双亲,还是孝于全族,或是孝于先祖呢?” 赵淞这下确定了,这儿子就是天生来为难他的。 他左右转了转,没找到趁手的东西,便大叫道:“山民,山民,戒尺呢,把我的戒尺给我拿来。” 赵铭立即抬手,快速的一揖道:“儿子先告退了。” 转身就疾步离开。 气得赵淞从花坛里捡了块石头要朝他砸去,但一扬手,发现石头太大,足有拳头那么大,便又放下了。 但这不妨碍他惩罚他儿子,他对跑上来的管家道:“山民,去把他的酒全给没收了,这两日不许他再饮酒。” 山民一口应下,把老太爷安抚回去,却也只敢对库房里的酒下手,没敢进赵铭的房间和书房。 赵铭的心情却好了许多,他抛下赵含章的“天下”,专心思考起当下的劳役困境来。 赵含章签发的命令下到各郡县,各郡县开始遵照规划征发劳役,百姓们心中惶惶,但还是照做了。 服役是很苦的一件事,从日出开始劳作,一直到日落方休。做的又都是挖泥,运土等一系列费体力的活,不少人心中都觉得,日子又回到了以前。 每当他们觉得可以安顿下来时,总会再出一些意外,有来自于外部的,也有来自内部的。 贫苦的百姓们还不会思考更深层次的原因,但他们也有自己的智慧,已经总结出一套规律。 不管招揽接管他们的将军和大官一开始说得多好,有相当一部分人最后都是会变的。 而有的将军和大官从一开始就很严苛,一年比一年严苛,等到他们承受不住重压时,要么像老牛一样累死,要么就丢下已有的家业,继续当流民去。 这是很看运气的一件事。 征发劳役的命令下来前,他们还满心幸福,觉得运气很不错,能够在豫州落脚,但现在,心上似乎蒙了一层灰。 不过他们很快就想开,又乐观起来。 “总比一开始就很坏要好,”陈老头蹲在屋前,和两个儿子道:“今年使君减了许多赋税,听说兖州那边,不仅要出劳役,还要加税呢,日子过得比我们苦很多。” 两个儿子却很忧愁,他们的邻居也很忧愁,问道:“陈伯,你说以后我们使君会不会也加税啊?” 陈老头沉默了一下后道:“就是加,也不会像以前那么狠吧,我们现在都只交一半的税,总得先足额交才好加吧?” 正说话,村口一阵热闹,众人忙站起来,往那边走了两步,踮起脚尖看:“怎么了,怎么了?” 有半大少年跑过来,兴奋的大叫道:“使君来了,使君来了!” 包括陈老头在内的所有人都眼睛一亮,立即冲村口跑去。 赵含章一身短褐,灰青色的衣裳上还沾了些泥土,要不是骑在马上,陈县百姓对她也还算熟悉,只怕都认不出她是使君。 赵含章翻身下马,踩在草地上磨了磨,将脚底还沾着的泥块磨掉,她问迎上来的村长,“今晚要下雨,有多余的房屋吗?” 多余的房屋自然是没有的,但大家可以凑一凑,两家挤在一起,给他们凑出房间来。 赵含章谢过,笑着和村民们打招呼,然后和傅庭涵等人一起被簇拥到村长家中。 挤不进去的陈老头只能用力的踮起脚尖看,不一会儿他儿子就兴奋的挤回来道:“阿父,我刚看到使君了,我就在她身前,她还冲我笑了。” 陈老头又羡又妒,就扯住他问道:“使君有没有说她来做什么?” “原来今日使君和我们一起在挖泥呢,还是挖的河泥,”他儿子感叹道:“只是下雨了,明日还要下大雨,这才暂时停工,他们嫌回城太费时间,所以就要借住在我们村里。” 陈老头一怔,问道:“使君真的跟我们一起挖泥了?” “那还有假,您看她鞋底的泥多厚呀,一看就是刚从河道里上来的。” 一个学生搬来一个小案几,摆在坐席上,傅庭涵就将图拿出来摊开,一行人都看着图皱眉,“这样不行,得优化劳动力,今日还是管理太混乱了,这样一窝蜂的进去,事倍功半,我们的时间并不多,等到九月还要种冬小麦呢。” 赵含章也点头,“你把数据做出来,让学生们将所有沟渠都画出来,然后让分段劳作,这样接起来速度快一些。” 一旁的少年学生小小声的问:“在地上画吗?” 赵含章回头看他,笑了笑道:“对,在地上画,拿石灰来画,速度很快的,然后你们把深度和宽度告诉劳工们,让他们照要求来做。” 被选中来参与建设的学生们躬身应了一声“是”。 第670章 心服 傅庭涵见围在院子外的人既崇拜兴奋,又忧虑胆怯的看着赵含章,便不由的笑了一下,招过来帮忙的学生,道:“以后你们去指导役工挖水渠时可以告诉他们,我们为何要在此时急征劳役。” 有人不解道:“傅公子,我们先生说,民众愚昧,告诉他们怎么做就好,没必要解释原因,不然会越发的麻烦。” 傅庭涵道:“那要分情况。” 他道:“天下人中的确有许多愚昧之人,所以需要开智,劳役一事与他们息息相关,让他们知道缘由,不仅可以增加他们的见识,使民生开智,也能让他们多理解含章和县衙征发劳役的原因。” “因为不了解而心生疑虑,因疑虑而生怨怼,最后起冲突,”傅庭涵道:“这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所以我们要从源头便杜绝此事。” 学生们一听,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应了下来。 第二天天降大雨,大家都没能出门,赵含章撑着下巴坐在屋檐下看雨,傅庭涵坐在她身旁,难得清闲的也看着雨发呆。 一群半大少年却坐不住,纷纷顶着蓑衣跑去隔壁村民家里玩,主要是教一些孩子识字和算术。 受学堂先生们的影响,少年们也很喜欢教不认字的人认字,不识数的人计数。 一些青年和老人羡慕的在一旁看着,时不时的和他们说话,顺便打探一下服役之事。 “像今日这样大雨,我们没出去干活,算不算在三十天内?” 一个少年道:“当然是不算的了。” 他道:“干活了才算,不然他要是连下十日大雨,大家十日不曾下工,难道也算服役十日了吗?” 一旁的一个老人也横了一眼那老人,道:“别得寸进尺,这要是换成别的使君,冒雨也得去挖泥,那才辛苦呢。” “不止辛苦,还会要人命呢,以前因为服役而死的人还少吗?” “唉,修水利就是这样的,我才去挖了两天的泥,手臂都快抬不起来了,比干田里的活累太多了。” 干田里的活,时不时还能停下来休息一下,修水利却不行,一旦慢了,衙役便会催促,还会甩鞭子呢。 学生们听到,不由相视一眼,一个小姑娘就柔声道:“此时辛苦一些,以后是可以活命的。” 她道:“使君在洛阳时得一高人指点,对方可观天象,断言之后几年天象异常,旱涝不定,其中有些地方会生大旱,所以使君才这么急切的想要修建水利。” 一旁的小郎君立即点头附和道:“不错,不然使君为何突然如此费力的让我们来挖大坝和水渠?” “这可不是二三月就能完成的事,最少需要两三年,为的就是防患未然,到时候若真有洪涝,此时修建的大坝和水渠涝时可分洪,旱时可储水浇灌,大家伙说不定就指着它活了。” 村民们一听,惊讶起来,“我们豫州要生大灾?那,那要不提前祭一下河神和龙王?” “对对,多给些祭品,或许就能消弭祸事了。” 少年们一呆,显然都没想到这个解决办法,但他们心底却知道这是错的。 要是鬼神有用,使君祷告不比他们管用吗,使君就从未说过要祷告。 但见识还不多的少年们一时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无措的左右看看,然后就看到了站在大门下的赵含章和傅庭涵。 少年们一惊,连忙起身行礼。 赵含章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此时雨已经基本停了,只是庭院里全是水,她避开好几个水坑走上前去,冲那些村民笑了笑道:“你们少捉弄这几个孩子,他们年纪小,万一当真就不好了。” 村民们顿时不敢开口了,只是心思转动起来,他们说的是真的,但使君说学生们当真了不好,所以求河神和龙王没用? 赵含章和他们道:“这水渠和大坝都是为你们建造的,造福的是这一方百姓,所以这几年你们多辛苦一些,将来我们的子孙后代可以轻松些,再面对灾难成活的几率也高。” 村民们低低应了一声是。 赵含章便笑了笑道:“现今你们分到的土地还未造册做地契吧?等忙过这一阵,我让衙门的人为你们造册做好地契,是为永业田,这块土地会永远给你们耕作。” 村民们一听,眼睛大亮。 赵含章道:“除极特殊情况外,永业田不得买卖,所以你们放心,无人敢圈占你们的土地,这一片土地永远属于你们,你们亲手修建的水渠和大坝都将为你们所用。” 村民们立即大声应下,还有的人直接跪在地上给赵含章磕头,满眼满脸的兴奋。 傅庭涵一直注视着她,当初安置难民时就是这样计划的,但因为衙门人手不足,一开始纸张也比较贵重,所以只是简单的分了地,并没有登记造册,更不要说制作地契了。 没想到,选择这个时机说出来会取得这样的效果。 赵含章对赶来的里正点了点头,笑着道:“将此事传下去吧,让大家都跟着高兴高兴。” 里正立即问道:“敢问使君,这是单我们一里如此,还是全县都如此?” 赵含章道:“是全豫州,包括洛阳在内,凡我治下,皆如此。” 里正眼睛大亮,立即躬身应下。 赵含章道:“还有,劳役时间过后,凡荒地,有人开垦耕种满三年,且坚持三年按照开垦田亩缴税的,所开垦的田地归属他,并做永业田。其中,荒地第一年开垦耕作,其租税减半收取。” 村民们暗暗欢呼,都激动的看着彼此。 赵含章道:“这条命令,我会另出公文,凡我治下,皆如此。” 里正也和村民们一样大声应下。 等赵含章转身离开,村民们早没有了强服劳役的怨气,全都兴奋起来。 有了地契,那这块地就永永远远属于他们了,谁也抢不走。 他们就算在这里彻底安顿下来了。 这里的消息,赵含章和学生们说过的话在赵含章离开后以飞的速度扩散开去,不仅这个村庄的人,别的村庄,甚至别的县,别的郡也收到了消息。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百姓的情绪日渐高涨,每天下河挖泥也不觉得辛苦了。 而赵含章签发的公文也到了各郡县,各郡县衙门都向百姓宣告要登记造册和做地契的事。 当然,此时大家都忙着做基础建设,暂时还没空做这件事,但纸坊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他们开始哐哐的制作纸张,还要做适合做房契的特殊纸张,各地郡县衙门也在和纸坊下单。 纸坊立刻赚得盆满钵满,而各郡县有点缺钱,便和刺史府打报告要钱。 所以啊,纸张贵啊,一下要做这么多事,可是很费纸张的,可不需要另外增加支出吗? 纸坊的账刚到赵含章手上,她还没焐热呢,各地就开始要钱,所以啊,钱就是在她手上转一圈而已。 只不过,跟着纸张一起运出去的还有各种书籍,尤其是新编写的千字文,很是受各地启蒙小孩子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