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节
清辉道:“见过了。” 季陶然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其实,清辉并不是不信巽风,只是巽风毕竟是白樘的人,清辉对巽风的信任、同巽风对白樘的忠诚,两者却并不能对等。 可是季陶然不同。 清辉深吸一口气,耳畔依稀响起在监察院大牢之中,云鬟对自己说的话:“是王爷。” 她将声音压至最低,就算清辉跟她靠得极近,也要凝神细听才能明白,只闻她道:“是晏王殿下杀了崔钰,我听了动静出来,正见殿下将刀刺入……我忙去拦时,却已经……” 那时候晏王让云鬟在里间等候,她因心神不属,依稀听得外头晏王叫人唤了崔钰进来,又恩威并施地说了几句话。 云鬟不由起身,握着双拳,想要出去阻止晏王,可是……却竟又未敢。 她站在门口,正徘徊中,却依稀听得崔钰低语了句什么。 云鬟现身之时,却见晏王的刀,正极快地没入崔钰的胸口,有血渗出。 震惊之下,云鬟忙去阻止,崔钰却已摇摇欲坠。 云鬟只来得及唤了声“王爷”,手搭在刀柄上,想让他松手。 却是这时,随着崔钰倒下,那刀子竟陡然拔了出来,鲜血溅出,污了云鬟的衣袍。 所有事情都发生的太快,几乎叫人无法反应,云鬟拦刀,崔钰倒地,而晏王……本站着未动,却在她手搭过来之时,通身一震,竟也不声不响地往后倒地。 云鬟本能地过去扶住,却反而被他带倒,此刻,外头侍卫听了动静,便破门而入。 第375章 话说在监察院中,白清辉崔印等一干人去后,陈威再度提审跟随崔钰的一干侍从小厮,仍是如昨夜一般的说法。 他因思云鬟不认,便也要从她身边人下手,当即派人前往谢府,将几个谢府的家人拿了来。 其中便有晓晴,阿喜,并那老门公几个。 陈威先问门公,确认那日崔府大公子前往,又问先前是否也曾去过,所为何故,以及谢主事跟崔家其他的人是否有瓜葛恩怨之类。 那老门公满面惶恐,又甚是耳聋眼花似的,时常答非所问,陈威问上三句,才勉强能答一句似的。只道:“崔家的其他人……也似来过?只小人年纪大了糊涂,有些记不真切了,求大人恕罪。” 陈威见他果然头发花白,颤巍巍地,倒也罢了。 又叫阿喜来问,阿喜跪在地上,瞧着胆小慌张,却只说道:“我平日在外头行事,主子近身的事情一概不知。主子素来也不常跟什么崔家侯家相交,闲情也从没有,且主子性情和善,从来不跟人结怨,大人可别冤枉好人,求大人英明,还我们主子清白。” 陈威有些不耐烦,问了其他几个仆妇,知道伺候云鬟最贴身的是晓晴,且当日也是晓晴负责引崔钰入内的,陈威便着意审讯晓晴。 自从昨日云鬟被晏王传往,阿喜一路跟着,就在晏王府外等着接人。 没想到夜晚,却接到那惊天消息,当即发疯似的跑回家去,跟晓晴说了此事。 晓晴慌乱之际,却又忙打发阿喜,先让去把柯宪叫起来,又让去白府、季家分别找白清辉、季陶然报信救命。 她因悬心吊胆,顾不得,又乘车亲往世子府来,走到半路,却听闻已经被转到监察院,忙又前往,然而一则夜深,二则衙门门高,又哪里是他们能随意进入的? 又岂料今日,竟有人特意来“请”。 陈威见堂下的丫头生得倒也娇俏,便道:“你就是谢凤的贴身丫头,唤作晴儿的?” 晓晴道:“是。” 陈威道:“昨日安平侯府崔公子去寻谢凤,当时你是在场的?” 晓晴道:“在场。” 陈威一笑,问道:“他是为何而去,跟谢凤都议了些什么?你可知道?” 晓晴道:“知道。” 陈威倾身:“如实说来。” 晓晴道:“昨日,那崔大公子喝了酒,样子很不好,我本说我们主子不见客,他却不听,只顾闯进去,我们主子好涵养,不与他计较,他便借酒发疯,说要主子救他的什么小舅子,我们主子就说,刑部的官不可干涉其他衙门,这是规矩,且也不会跟他做这些知法犯法的事,便让他离开。他不乐意,还怨念了几句。” 晓晴口齿伶俐,满堂皆听得清清楚楚,有人便暗中点头。 陈威微微皱眉:“还有什么?” 晓晴道:“没有了。只有这些。” 陈威道:“那谢凤、私底下可跟你说过些什么?” 晓晴道:“主子是个菩萨性情,且又忙,出门会客的功夫都没有,哪里有空余跟无聊的人生闲气,若按照我的脾气,更不啰嗦半句,只一顿打出去。” 陈威啧了声,正琢磨再问什么。 晓晴忽然道:“大人,怎么听闻把我们主子捉拿来了,还说她杀了什么人?你们不会是弄错了吧,我们主子从南边儿开始进京,一路破了多少案子,解了多少冤屈,救了多少人命,做尽好事的人,怎么就要平白冤屈她?大人,我看您生得相貌堂堂,可别是个‘花木瓜,空好看’,绣花枕头满肚草的人!” 陈威一怔,即刻喝道:“放肆!”两边儿的官差也都忍着笑,低喝威武。 晓晴却浑然不怕,仍是脆生生道:“先前还好生问话,怎么即刻就翻脸了?想是话问完了,就不用再哄着人了?卸磨杀驴,大人翻脸比脱裤子还快。” 公差们忍不住,都笑起来。 陈威咳嗽了声,喝道:“你再口没遮拦,本官就要治你藐视公堂之罪了。” 晓晴竟道:“好啊,大人既然冤枉我们主子,那也快快把我也抓进去,我正担心我们主子一个人在里头受苦,让我进去伺候罢!” 陈威无法,便喝令斥退。 陈威见一个两个都问不出来,自忖道:“没想到半个有用的也没有,还得从谢凤身上着手。” 当即叫人带云鬟上堂。 几乎与此同时,在大理寺内,听清辉说罢详细,季陶然亦觉毛骨悚然,几乎如坐针毡。 两人相坐片刻,清辉问道:“你陪着安平侯去过牢房了?安平侯怎么样?” 季陶然定了定神,昨夜他在府内,先是得了白樘派人来传的信,继而又有谢府人来,说是主子在晏王世子府出事,让快去救。 然而季陶然毕竟住的远些不便,虽尽快赶往,到底晚了一步。 又因他是刑部之人,不便夤夜擅去监察院,当夜便只回了刑部同白樘等商议而已。 季陶然叹道:“昨日崔钰入夜未归,只有个小厮回去说人在世子府上,却不知是为了何事……” 后来崔钰身死,世子府里面传了出来,崔府的小厮回府告诉,崔老夫人听说,极为骇然,里头薛姨娘起初不信,后来见说的确凿,便晕死倒地,被救醒来后,又几番哭死。 罗夫人虽也惊异,却还镇定,催着人去寻崔印回府行事。 原来崔承这两日随军公干,早出了城,而崔侯爷当时也并不在家里,反在外头同些相交吃酒,找了半夜,才寻到人。 昨晚上崔印其实已经来过了监察院,但却只看过崔钰的尸身,毕竟是亲生的儿子,自是痛心疾首,又听闻是死在世子府,被“谢凤”所杀,崔印心慌意乱,几乎支撑不住。 众随从便将他劝了回府,勉强歇息了一夜,养好些精神,正季陶然前来,便陪着一块儿前往监察院探看。 又勉强将崔钰尸首检看了一番,便入大牢相见云鬟。 隔着监牢栏杆,崔印望着云鬟,目光涌动,终于说道:“听闻是谢大人杀了我钰儿,此话可当真么?” 云鬟默然看了崔印一眼,便将头转开,并不回答。 崔印上前一步,略提高了些声音,道:“到底是不是谢大人所为?若然是,又是为了什么?竟要下如此狠手?” 最后一句,眼睛却红了起来,深深盯着云鬟,急欲要一个答案。 身后陈威远远地看着,也不做声。 云鬟却仍是不言,崔印嘴唇有些发抖,心如刀绞。 正有些心灰意冷之时,云鬟不忍看他颓丧之色,终于低低地说道:“事情确是因我而起的。对不住侯爷了。” 陈威见她开口,生恐错过一句,便慢慢上前一步,拧眉又听。 谁知季陶然来之前,便得了白樘叮嘱,见状便道:“姑父,且节哀顺变。”又对云鬟道:“谢主事,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云鬟看看他,又看崔印,陈威,终于回过身去,道:“我已无话可说,请众位自回吧。” 崔印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背影,终于苦笑一声:“老天,老天,这是怎么说的,救一个,又杀一个?” 摇了摇头,转身疾步往外去了。 季陶然见崔印脚下趔趄,甚不放心,且当着陈威的面儿,一些知己的话毕竟也无法出口,便只好跟着崔印先去了。 季陶然想到当时的情形,心里格外窜跳不安。 两人将各自所知都说明白,季陶然道:“其实我也早觉着事有蹊跷了,昨夜我虽未曾及时赶去,然而今日陪着姑父前往,近看了一回,那伤口深且宽,可见用刀之人手劲极大,绝非女子能做出来的,只有晏王,他可是曾带过兵的王爷,若要杀人,自易如反掌……” 白清辉沉吟道:“虽然是谢主事亲眼目睹,绝无差错,然而晏王殿下向来宽和仁善,与人无扰,怎会无缘无故狠杀崔钰?” 在监察院那仓促之间,云鬟只同他简略说了眼见晏王杀人之事,又提了一句晏王从崔钰口中得知她的身份的话。 是以清辉虽然知情,可是以晏王的为人,也大不至于用这等法子来封崔钰的口,何况崔钰也是正经的侯门公子,又是崔云鬟的庶弟,所以亲自动手杀人,正是下下策。 故而清辉无法得解。 季陶然道:“说的是,而且王爷突然晕厥,也甚是可疑。” 两人各怀心思,竭力想了半天,无有头绪。季陶然叹息道:“偏偏晏王殿下竟不记得昨夜的事了,你说怪不怪?” 先前天水派人传信回刑部,季陶然正在白樘跟前打听情形,自也是听闻了。 清辉道:“忽然发难,又忽然晕厥,且不记得事情的经过……只有两个可能,一时故意假装,第二便是身不由己。” 季陶然瞪眼看他:故意假装……晏王自然不是那种人了,但…… 季陶然问:“‘身不由己’是怎么说?” 清辉道:“我忽然想起一件儿过去的案子来。你可记不记得,联诗案的第五句?” 季陶然拧眉,这案子他是经手者,便道:“沧海月明珠有泪?如何提起这个?” 清辉道:“那当事者邱公子是怎么自残双眼的?” 季陶然眨了眨眼,低声道:“这个为听meimei说过,是她跟郭司空私底下相见,据郭司空所言,朱姬是滇南那边的出身,擅长的是‘蛊’……” 清辉道:“世人说起蛊,多半以为是有形体的,但倘若乃是另一种意思呢?我听说有一种摄魂之术,可以令人暂时失去神智,作出种种匪夷所思的行止来……” 季陶然道:“你说的这个,岂不是跟昔日太子府上,皇太孙妃的夜行之症赫然相似么?” 清辉道:“不错,太孙妃的夜行之症,虽做尽诡异之事,可是本身却不记得。且又不许人惊扰,一旦惊扰,便会狂躁或者晕厥。若谢主事说的无误,当时……王爷或许也是中了这摄魂术,暂时失去心神,杀了崔钰……所以被她惊动喝止之后,才陡然倒地。且醒来之后,也并不记得经过。” 季陶然“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两人推演到现在,便觉着事实可能真的跟此相差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