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节
云鬟不以为意,正要走开,谁知随着脚下挪动,眼角余光瞥去,却见那粉衣之人斜靠向旁边一人,那人端然而坐,眉目甚是清正,然而脸色微红。 竟正是……白樘。 云鬟蓦地睁大双眼,无法置信。 那小幺儿把门带上,里间白樘却似有所觉,微微抬眸。 在门将关上的刹那,两个人的目光相对。 第397章 云鬟忘了所有,身不由己睁大双眼看着,门扇却在眼前关上,也掩起那令她无法置信的一幕。 那小幺儿奇怪地看她一眼,还未及说话,云鬟却极快转身,倒退回先前的房中,猛地将门掩上。 里头柯宪正仍看得眉飞色舞,春心大动,猛然听见门响,又吓得回过头来。 却见是云鬟回来,便道:“怎么这般快?” 云鬟瞥他一眼,却又紧紧闭嘴,回到桌边坐了。 哪里还有心思听戏,只顾侧耳听门外是不是有动静。 柯宪好歹地从戏文里清醒过几分来,因问道:“你是怎么了,脸色如见了鬼一般?” 云鬟很想堵住他的嘴,却又无法,只是心乱如麻。 因听不见外头有声响,方略松了口气道:“咱们、回……去罢?” 柯宪瞪圆了眼:“什么话?才来,且正演到好处呢?” 云鬟提心悬胆,喉头又干涩非常,见这般回答,又有些焦心。 低头见桌上有茶水,便倒了一杯,举起来忙不迭地就饮。 柯宪只顾看戏,待要阻止已经晚了,只是忍笑相看。 云鬟一口喝光,才察觉不对,喉头有些微微地辣,她伸手抚住脖子:“这是……” 柯宪笑道:“这般好戏文,自然是配酒更佳。” 云鬟哭笑不得,想要吐出来,却也晚了。 要叫小幺,又怕惊动了隔壁,这般犹豫之中,那饮下的酒水已经发力,腹中略有一丝温热之意升了起来。 咳嗽了两声,眼前逐渐地朦胧起来,那娇婉可人的唱腔在耳畔盘绕,然后钻到心里去,把她压在旧事上的大石一把掀开。 诸多杂事宛若蝴蝶一般,迫不及待地纷纷振翅飞舞而出! 这一夜,云鬟是在畅音阁内度过的。 然而她却毫无此夜的记忆。 只是次日醒来后,发现人在一间精致的卧房之中,锦被里透着蔼蔼香气,软烟罗的帐子上搭着绣香囊,墙上贴着嫦娥奔月的美人图,红木桌上供的都是时新的鲜花儿。 正跳下地,门轻轻被打开,定睛看时,进来的却是薛君生。 他着一件初雪白的绢丝长衫,发丝分毫不乱,神色宁静如常。 薛君生见她呆呆地站在地上,便点头笑道:“我觉着也该醒了。” 云鬟怔道:“我、我如何在这儿?” 君生道:“你昨晚上如何竟吃了酒?醉倒了,便在此过了一夜。” 云鬟揉了揉额头,回忆中景象飞舞,只有君生在台上做尽情仇恩怨之态,以及耳畔那些熟悉的唱,还有的,竟只是赵黼…… 忙摇一摇头,将那些不堪的记忆挥去。 云鬟小心翼翼地问:“我昨晚,可做了什么不曾?” 君生微微一笑,道:“便是怕你会做什么,才索性留你在这里的……只是你可别怪我,我委实是怕有人看见你醉了的样子,会趁机做什么文章。因此自作主张了。你府上,也派人去通知,因不知你几时起来,刑部里也派人去告假了。” 云鬟听见“刑部”,才大叫一声:“现在几时了?” 君生笑道:“罢了,不必叫了,已经日上三竿了。” 云鬟果然见窗户边上透进来极明亮的日色,一时满心懊恼,才要问自己喝的什么酒,蓦然间,却又想起昨夜在走廊上的那惊鸿一瞥。 云鬟眨了眨眼,本要问一问君生,昨夜在他们包间儿的隔壁,是谁人……然而舌尖竟艰涩卷曲,仿佛不肯配合,不愿出声一般,她几度鼓起勇气,却又颓然作罢。 小厮们打了水,君生亲伺候她洗漱了,又叫她吃了些早饭,云鬟心里惶然,便要回府。 君生凝视着她,道:“我有几句话同你说,说完了就送你回去,可使得么?” 云鬟只得暂时安坐,却听君生道:“先前世子府出了命案,你也被卷在其中,我并未去探望你,你心里可怪我么?” 云鬟道:“以为你说什么,原来是这个,那一件事,又不是等闲小事,你纵然有心,也自无法插手,何况情形复杂,我知道你也不会贸然参与,免得横生事端。” 君生见她这般回答,方含笑点头道:“我知道你心里是没有这些的。可是我不去……却还有一个原因。你猜是什么?” 云鬟问道:“是怎么?” 君生忽地握住她的手,沉声道:“我知道你必然无碍。” 云鬟一愣,略觉不自在,便慢慢将手抽回。 君生目光微黯,垂眸看了一眼,却又微笑道:“我听说世子已经返京途中了,嗯……你说,将来晏王殿下成了储君,世子便是皇太孙了,你……可有何打算?” 他不说还可,一说,昨夜种种重又张牙舞爪地奔涌出来。 云鬟几乎是低声呻吟着道:“我不知道。” 君生莞尔道:“罢了,是我的错儿,本不该提此事的,也不为难你了,只是想着,这会子世子不在,毕竟宽限些,等世子回来,我要见你,越发是难如登天了。” 自嘲般笑了笑,君生道:“我派人送你回府罢。” 两人起身,云鬟往外之时,总算理了理心绪,因站住脚对他道:“这一次,事有不巧,我出来一次,却也不易,只是你若得闲,便去我府内相见无妨。” 君生见她面色端静,才笑道:“知道了,有你这句,我就足了。” 当下乘车回府,一路颠簸,仍是半醒半寐。 下车之时,云鬟伸手在额头上扶了扶,总觉得头仍有些重,正摇头的当儿,却见旁边停着一队人马,定睛看时,却是晏王的车驾。 云鬟看的分明,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自从上次世子府命案之后,晏王对待云鬟不知不觉里竟亲近了好些,虽然云鬟仍如先前般,不经常去往世子府上,可晏王却隔三岔五地便会来走一遭。 纵然有时候不来,还会派人来请云鬟去世子府,有时候是请她吃饭吃茶,有时候是有些新奇玩意儿或者书籍等物,让她玩赏。 晏王虽是一片好意,对云鬟来说,心里却有些古古怪怪地,幸而她生性淡然,面上却仍看着是淡淡地,没什么不同。 入内之时,果然见晏王人在厅上,正一脸若有所思。 见她回来了,便笑道:“我正要去,可巧就回来了?” 云鬟却不免有些心中忐忑,无端心虚似的,晏王既然来等了这半晌,必然知道她人在哪里了。 这般神不守舍之时,晏王打量着她,却不动声色,又叫她上前坐了。 晓晴趁着送茶的功夫,偷偷打量,见云鬟无事,便又识趣退了。 两人厅上坐了,顷刻静默。晏王仍是端详着云鬟,见她神情有些恍惚,跟昔日大不不同,便道:“可是……有什么事么?” 云鬟竭力定神,道:“回王爷,无事。” 晏王轻声道:“听闻昨儿,是歇在畅音阁里?” 不知怎地,晏王的声音虽温和,云鬟却觉着心中一刺,几乎坐不住,便仍垂首低眉道:“是。昨儿同僚叫去听戏,不合……吃醉了。” 这件事,说起来其实并非她的错儿,因云鬟并未故意吃酒。 只是若平白仔细解释起来,倒显得心中有鬼,何况此事一言半语也并不能说清。 但这样简单一句,却仿佛是去“花天酒地”了一般。 晏王不答,云鬟低着头,也自不能看他,只听到自己的心“噗通噗通”乱跳个不停。 沉默了片刻,才听晏王又出声说道:“是了,有句话我一直想问,都未曾寻到机会,——上回我匆匆里那般决定,你心里可是怎么想的?” 云鬟一时转圜不过来,便问道:“王爷指的是什么?” 晏王对上她的双眼,道:“便是我想让你辞官、去云州的话。” 云鬟喃喃道:“我、并无什么想法,只是……感激王爷不罪之恩罢了。” 晏王看了她半晌,也瞧不出这是真心还是怎地。却笑道:“然而如今,这条路却也是不能够了。” 云鬟自知道他的意思,这几日里,几乎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辽人主动议和之事了,且还派了辽国皇帝最宠信的睿亲王、跟随晏王世子一同进京,以示诚意。 原先辽国锋芒最盛的时候,百姓们众说纷纭,都说辽人天生凶残无比,且又力大无穷,打起仗来更是鬼怪一般,再加上先前正是舜国极弱之时,连吃了几场败仗,更加弄得人心惶惶。 只是近些年来,有晏王父子镇守云州,不知不觉中情势才有了变化,尤其是赵黼跟花启宗那一战,堪称转折,才让民间对辽人的惧意大大地减轻。直到如今,听说辽人主动议和,百姓们的喜悦可想而知。 云鬟见晏王主动提起此事,面上虽无事,心里却又微微窜跳起来,却不知晏王是否又有别的安排。 晏王见她无声,便道:“只是……不日黼儿就回京来了,不知你作何打算?” 又是这般问话,先前在畅音阁内,薛君生也曾这般问过。 短短地半天之内,竟有两人一本正经地问她这句。 可知云鬟从来最头疼这件事,说是自欺欺人也罢,一味回避也罢,总是不肯仔细去想此后……尤其一想起跟赵黼的相处,种种皆是难以面对……就如昨夜。 云鬟伸手用力握了握脸,似宿醉未醒。 脑中嗡嗡然发声,情不自禁地轻轻捶头。 晏王见她敲头,又看脸色隐约苦恼,心头一动:“说起来,我竟是忽略了一件事……” 云鬟深深呼吸,勉强问道:“不知何事?” 晏王含笑道:“我自然知道黼儿对你是情深一往,却并不知你对黼儿,又是怎么样?” 可话虽如此问,晏王却也并不放在心上:毕竟在他看来,赵黼年青有为,俊美英武,出身皇族,又难得情深一往,这般人物,怎会不被人青睐? 云鬟再想不到晏王问的竟是这话,慢慢地红了脸,又如何能回答,只是越发地不自在。 晏王见她窘然,只当羞怯:“其实我原本还不觉如何,只是现在,越看越觉着,还是黼儿的眼光最好。” 可是毕竟,太“非同一般”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