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沈城找我,我需要离开一会儿。” 李文森擦擦嘴,列奥纳多轻巧地跃过来,用头蹭着她光裸的腿。 早春的空气再寒冽,也不能阻止她追求美。 李文森摸了摸列奥纳多的头,温和的姿态与她对伽俐雷的不假辞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列奥纳多。” “喵。” “别和乔伊一般见识,他只是个人。” “喵。” 她又抬头对伽俐雷说: “到吃饭的时间就叫醒他,叫不醒就打开防火喷头,用水把他泼醒……明白了吗?” “……明白了,李。” 女人的报复心真可怕,先生真可怜……还好伽俐雷这辈子不能结婚。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李文森回过头: “禁止再读莎士比亚的小说,任何类似的小说都不可以……否则我就把你卸载掉,明白了吗?” ……你没有办法卸载我,负责人沈城大人都没有办法卸载我,只有先生和那个不能说出名字的人有办法卸载我,但那个人是不存在的,所以伽俐雷在研究所是无敌的……除了先生…… 不过这句话伽俐雷明智地选择不说出口,它只是殷勤地帮李文森打开门: “明白了,李,一路走好。” …… 心理物理学是近几十年来,心理学和物理学交叉的新学科,起初只是用物理方法研究心理问题,比如费希纳的阈限法,比如信号检测论。 这是出现在心理学课本上的部分。 而在课本之外,新的研究方向,就像轮船沉在水下的部分一样……远比人们能看到和学到的要多。 比如时间的起点与意识的关系,比如物质的本源。弦理论认为物质的存在是时空的扭曲,那么以同样的视角来看……意识又如何呢。 多么令人着迷的学科,多么尖端而深奥的科学…… 李文森停在办公室门口,听着里面闹哄哄的好比泼妇吵架般的嘈杂声,默默的想…… 确实是尖端的学科……就是工作环境有点差。 在研究所里,除了所长沈城大人,没有人拥有独立空间,他把这叫做让知识跨学科交流。他还十分尊重有宗教信仰的基督徒们的意见,以创世纪的时间为单位,七个人一间办公室。 但实际的真相是…… 沈城舍不得花钱装修办公室。 所长大人自己的办公室也是光秃秃的一片,连墙面都没粉,露出里面红色的砖块,沈城在砖块上挂上一副世界地图,再种上一株白玉兰,放上两根从废弃工厂里拖回来的钢管,就成了……简约现代工业风。 真是够了。 还没等李文森下定决心打开门,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 “嗨,文森特。” 物理组组长安德森杨,原名叫斯坦,以色列人,去英国留学时,他改了自己的名字,来到中国后,他改掉了自己的姓氏,他从二十二岁时就一直呆在中国,参与粒子对撞的研究,如今已经快六十岁了。 ……仍旧没有自己的办公室。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此刻这位半老人正手里捧着一杯牛奶,热情地与李文森打招呼,中文流利得不像一个外国人,声音与他们家的管家系统伽俐雷如出一辙: “多年不见,你终于从你的坟墓里爬出来了吗。” 李文森:“……对不起,我们上星期刚刚见过面。” “……或许我没看见你。” 安德森毫无愧色地拍拍李文森的肩膀: “年轻人这么低调又内敛,真是不多见。” “你记错了。” 李文森毫不留情地说: “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是在上周的研讨交流会上,关于意识的起源问题进行了一场小小的、温和的辩论,结果是你坚持认为意识是一种西班牙甜品,和科学没有关系,对我提出的所有证据视而不见,并试图冲到台上来打我一巴掌……” 李文森走到他身边,反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承认吧,安德森,你老了,如果记忆力有点不清楚,这可能只是阿兹海默综合症的前兆,并不是你人品不好的报应。” 安德森:“……时间都没让你长进一点吗,一周没见,你还是一样的不讨人喜欢。” 阿兹海默综合症,就是老年痴呆症。 “会做人的人不会做实验,会做实验的都不是人,这简直是自然规律。” 李文森笑眯眯地说: “我只要会做实验就好了,讨不讨人喜欢……我还真不在意。” “态度是会反弹的,你给予了多少,就会得到多少,年轻人,人缘与知识一样重要。” 安德森拂开她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当然你现在不会明白,大部分自以为头脑聪明的人都不会明白……等你真正到进退维谷,却孤立无援的时候,再来找我哭吧,我会友情让我的研究生借一个肩膀给你用的。” …… 办公室里仍是一片吵吵嚷嚷,沈城绝对是故意的……故意把观念最不一样的人,放到一个办公室里,让他们自相残杀,如此才有新观念的诞生。 地上一片狼藉,只有和她共一张办公桌的乔伊的桌上是干净的——因为他根本没有用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只有年末的时候露个脸,在研究所里是极其超脱的存在。 有什么办法呢? 在科学的世界,才华决定一切。 办公室里的人刚吃过早餐,没有人把早餐扔进垃圾桶,李文森注意到她隔壁的那个年轻的数学组组长曹云山把他吃了一半的面包扣在了笔筒上,嘴里叼着半根香肠,正拿着笔飞快地演算着什么。 他看见她走过来,眼前一亮,想要打招呼,嘴一张,香肠就掉在了地上。 李文森:“……” 真是太傻了,可惜了这副好相貌。 但曹云山一点都没注意到他的香肠,滑着椅子滑到她面前: “我有及其重要的事和你说,文森,改变世界的大发现。” 他挥舞着他手里沾了油渍的草稿纸,语气激动,却压低了声音: “宗教!宗教!宗教和数学是相通的!只差一把钥匙!而我现在找到了这把钥匙!你能想象吗,我能用数学公式证明上帝的不存在!” ……原谅我不能想象。 李文森不为所动地坐在椅子上: “所以?” “所以我需要借用你们组的大型计算器。” “几台?” “六台。” “现在是白天呢,别做梦了。” 李文森笑了一下,很是温和地说: “你们自己的组已经有六台了,还要和我们借六台……你们是想找死么。” “可你们现在不用不是吗。” 曹云山又转椅子转到她面前: “我的公式需要十二台大型计算器计算一个月才能计算出来,下个月就开始集中报告了,这个月我必须搞定……” 是研究所的简称,全称是seil ese pour la recherche,法文,因为最初的时候,这里是法国政府和中国政府合资的军用研究所,后来法国政府撤资,名称却仍然承袭了下来。 n是new,研究所改编制后为了表示新气象加上去的,至于为什么加在最后……官方保持缄默,而在非官方说法中,这与当年负责人大学英文没及格有关。 “那是你的事。” 李文森漠然地看着自己的计算机屏幕,正在开机页面上: “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们的计算机空着也是空着,让它们为世界做一点贡献有什么不好?” 他转了转头,确定身边没有哪个进击的基督徒在偷听后,才继续说道: “你想想,我证明上帝不存在以后,神学院就可以被取缔了,能省多少经费下来?餐厅的伙食要不要改善?能加多少牛排?你还想不想吃炸鱼骨头?” “……” 李文森沉吟了一下: “好主意,但是你来晚了,你如果借一两台,我能搞定,但六台我做不到……已经被生物组洛夫借走了。” 曹云山: “生物组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可是一个大学一个系读出来的同窗,我们还是一个国籍,没有结为夫妻只是因为我们把全部身心都奉献给了科学——你当然要把计算机借给我,这是我们前世修来的善缘。” 他们两个人本科都在美国学世界宗教与历史,研究生则一个去读了数学,一个去剑桥读了物理学,到博士,曹云山倒仍是读数学,但李文森转去学了心理学,目前一边在国内做研究,一边准备国外最后的博士论文。 她兴趣爱好转换得太快,这也导致她每一任导师都不怎么想和她说话。 李文森一边打开自己的私人页面,一边回绝: “这不是国籍问题,洛夫也是中国人,这是信誉问题,我已经答应他了,更何况他们是出了价的,我不能做这么出尔反尔没信誉的事……” 曹云山立刻说:“洛夫出了多少。” “让他的研究生给我和乔伊买三个月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