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节

    龟为卜，策为筮，从礼记中传下来的古老手艺。

    虽然陈子昂大大席地而坐，看上去这次起卦有些过于草率随便了，但他本人却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内心十分虔诚。该烧的烧，该算的算，起卦、排卦到解卦，都是那么的一丝不苟。他是真的信这个，就像是普通人相信满天神佛那样的虔诚。

    “主五，客七，上乾下离，天火同人……”

    陈子昂大大开始神神叨叨的自说自话了起来，但是不用担心，他很快就会给出大白话版本的解释了，这很显然是游戏方特意设计过的，毕竟大部分玩家都不可能听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酒楼上，陆见晏的坐姿随着陈子昂并不需要扩音器也能大到每个围观群众都能听到的声音有了不同的变化，由漫不经心变成了不由自主前倾聆听。因为“同人卦”这个词，他最近刚巧还听过一次。

    具体时间陆见晏不太记得了，只依稀能想起是在某次午休外出吃饭时，他再一次在b市街头巧遇了被城管追的慌不择路神算子，陆见晏本无意搭理的，但对方却死皮赖脸的凑了上来，这才躲过了一劫。虽然进入了带有官方性质的九组，但很显然神算子同学并没有就此抛弃他的旧业，隔三差五，在没有九组工作时，还是会走街串巷以给人算命为趣。

    贴了两撇小胡子的神算子表示，相逢即是有缘，他又是因陆见晏伸手搭救而摆脱困境，非要给陆见晏免费算上一卦才肯放陆见晏走。

    陆见晏可有可无的同意了，以为这货这次又是提醒他要小心别有居心的任务者。

    但神算子却在简单的起卦后，就给出了解卦，他比陈子昂大大算命还要随意，但内容却是一模一样的“同人卦”。

    “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贞。”

    神算子当时是这么说的。

    因为卦象的名字过于独特，这才被陆见晏记在了心中，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同人卦的意思是说……

    “此‘同人’的意思为，要会同他人一起。首当破除一家一族的私见，积极广泛的协同他人，方能让正义战胜邪恶，但障碍必须果敢的排除。”（改编自度娘）

    陆见晏对此的理解就是，求同存异，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最终必然会迎来胜利。

    由疑似任务者的神算子说出这话，总让陆见晏觉得对方意有所指，如今又听到陈子昂大大说了一样的话，陆见晏忽然有些不敢那么肯定这到底是人为的预谋，还是一个巧合了，又或者是在冥冥中真的已经注定好的？

    药无患却生气的瞪向陈子昂，这和他们之前说好的卦象可一点都不同，拿钱不办事，能忍？！

    围观群众也是一头雾水，这和陈子昂大大以往的算卦风格不太一样啊，那些毒舌呢？那些搞笑呢？后台抽风了？

    正收起东西，准备收摊走人的陈子昂大大，在吃瓜群众的殷勤期盼里又匆匆补了一句：“哦，对了，最近容易引起父母子女之间的争执，不利老父与长男，切记，切记。最重要的，我的金主让我随便算算，然后说些他想听到的话就可以了，但我想说，呵呵。”

    [陈子昂不想和你说话，并给了你一个中指.jpg]

    去你妈的，卜筮是一件很认真的事情好吗？！不尊重我的信仰，就不要怪我不尊重你的钱了！

    玩家在江湖大陆展开游戏的过程，也是ai一点点学习的过程，自主性高的ai很多都学了不少新式的表达方式，有些网络语用的比陆见晏这样的老古董还要流畅。

    最后的最后，洛阳的一整条街上回荡的都是陈子昂大大的退场语：“不管那个被金主喜欢的倒霉蛋是谁，我都要说，真是白瞎你这个人了！和那样不尊重传统传承的人在一起，还不如早点分手！早点分手！分手！”

    吃瓜群众们终于满意了，恩，果然不管怎么变，都是我们喜欢的那个陈.分手大师.子昂，原来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这样我们也就放心了。

    药无患被气到捏碎了手中的茶杯，甚至差点掀翻了桌子。

    然后，陆见晏和药无患就一起在赔偿了天价费用后，被酒楼的老板娘拎着衣裳后领，一手一个的给扔出了店门。老板娘使一柄……炒菜铲，气势汹汹，在门口叉腰怒骂：“看不懂门口的字吗？要打，出门右转！”

    走过路过的玩家对此都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家老板娘超凶的好吗，一看就是扫地僧一类的存在，已经很少有人敢不长眼的在店里闹事了。

    于是，等第五奕等人赶来汇合时，他们就无奈的发现他们的聚会地点莫名的换了一家店。

    进了直播间的玩家里，还有记性好的特意询问了一下为什么换了碰头地点，这也是攻略需要吗？

    可惜，不管是第五奕还是其他人，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们能怎么回答呢？因为不小心捏碎了杯子，被老板娘写在了三个月不能入店的黑名单上？

    自认为丢不起那个人的陆见晏，只能催促着小伙伴快点再次进入杜审言老爷子的副本。

    然后，一行五人就又是绕了一整天的圈子，对杜审言老爷子的自恋再一次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却依旧还没有碰到这位据说出门消食消了快要两天的老大爷。

    顺便的，这个副本也帮助陆见晏更加了解了杜审言的人生，好比这位是晋朝征南将军杜预和高陆公主（司马懿的女儿，司马昭的meimei）的后人，也算是名门之后，很有历史底蕴的老牌世家子。文才很好，却仕途不顺，之前总是在做些类似于一县之令的小官，最高做到过正五品的洛阳丞，可惜很快又被贬到了司州做从八品的参军。

    这样刺激的人生，与老爷子恃才傲物，经常大嘴巴不无关系，他可是连同为“文章四友”的其他三人也不会放过的神奇人物。

    好比某次杜审言刚编好一册诗集，就开始哈哈大笑说，不避嫌的直言：这一次苏味道必死，因为看到他的诗集而羞愧至死！

    苏味道正是文章四友之一，当时为天官侍郎（正四品上下），官阶未必很大，但至少比杜审言高。但杜审言就像是天生缺了一根名为看人脸色的弦，尝尝语不惊人死不休。哪怕是在他依附于武皇的男宠时期，也是如此。将世俗与不通人情世故，非常不恰当的随机排列组合在了自己的人生中，导致的结果就是他在宦海沉浮多年，死后不过追封了一个从五品的著作郎。矛盾到让人怀疑史书上对他的描写是不是出现了很大的错漏。

    在第三天正午十分，陆见晏等人终于在洛阳城西南角的刑场，找到了一身素服、背影佝偻的杜审言。

    明明按照历史来说，这个时候的杜老爷子应该还是杜大爷，并没有那么老，正值壮年，满怀抱负，因受武皇赏识得以回京，授以从六品的著作佐郎，掌撰拟文字的清贵之职。

    以杜老爷子的性格，他本该春风得意，嘚瑟的天下皆知，又或者干脆拉个横幅昭告天下——他杜审言又杀回来了。让那些觉得他这辈子也就止步于偏乡僻壤的人失望了，肯定很生气吧，嘻嘻，但是他好开心哦。

    本该如此的，可是，杜审言却并没有做，反而显得有些沉寂，如一潭死水。

    他站在刑场外的圈子最里面，安静的等待着差点构陷他死罪成功的昔日同僚，被膀大腰圆的刽子手斩首。

    那还是杜审言后来又调去吉州当参军发生的事情，他的同僚司户郭若讷，伙同他的上官司马周季重一起罗织了有关于他几大罪状，将他无辜下狱，甚至已经差一点就定了他死罪。但命运终究峰回路转，杜审言得以洗刷清白，周季重早早的就死在了吉州，郭若讷如今也要死了。

    “行刑——！”随着拖长的调子，鲜血洒满了黄土，头颅从木台上一路滚到了杜审言的脚下，昔日面目可憎的小人变得如今更加狰狞，可杜审言却只是就这样看着，不喜不怒。

    仇敌一死百了，但也就是这样了，他失去的永远不会再回来。

    看完行刑，杜老爷子就拎着手中的两坛他能买到的最好的酒，亦步亦趋的出了洛阳城，一骑绝尘，再找不到人影。但第五奕等人却并不用担心，终于可以直奔目的地了。

    “他这是要去哪里？”陆见晏是唯一没有经历过这个副本的人。

    “建春门外东五里。”药无患回答道。

    建春门是西晋时在洛阳任职的大部分世家聚族而居的地方，曾烜赫一时，卫玠大美人的家就在此处，京兆杜氏祖上也曾在这里建过大宅。出了建春门，往东走五里左右，有一座首阳山，那便是杜氏祖坟的所在。事实上，洛阳城外的各个山头上几乎都曾经是坟堆，葬满了各个世家的风流名士。

    提问：杜审言在这种时候去祖坟做什么？

    答：去悼念他早殇的次子杜并，也就是杜甫未能谋面的二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