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康涂不敢明显地打量他,只能偶尔用余光去瞟,再次去偷看时不小心和李信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尴尬异常。 李信一个武将,眼神也是横冲直撞地,直接扫了过来,将康涂盯得无处容身一样,估计是以为他企图对赵政有什么不轨的心思。 他可真是冤枉康涂了。 康涂只不过控制不住地想看看赵政在干什么,他太好奇了,且好奇中还夹杂着关心。但是都碍于赵政的余威,而不敢显露出来。 刘淼忽然问道:“康涂,你怎么看?” 此时只有赵政与康涂没有表达立场,刘淼估计是察觉到了什么,先从好捏的软柿子入手。 烫手的山药忽然扔到了自己手里,康涂非常自觉地道:“我都行。” 他哪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只能跟着大部队走。 赵政终于开口道:“先生之前说还有一成机会。” 大家沉默了。 “或许钥匙不在这里,”赵政的语气很平和,甚至用了一种商量的语气对他们道,“但还有一个隐藏的线索,如果能得到的话也很有用处。” 刘淼很明显地皱了眉头,神情带了些不耐烦,但没有说话。 燕灵飞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那咱们怎么过去?太危险了吧。” “我看好像不是很远,”赵政说,“可以用手抓着铁索爬过去,不然就找一个人陪我去吧,你们在这里等着。” 李信马上道:“我去。” 赵政点了点头,又对众人道:“此时若是错过了,可能会耽误很多时间,我们都已经走到了这里,依我的愚见,还是去看一看吧。” 他的措辞已经谦卑到过分了。以他的身份,实在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也实难想象,这话是从被称谓一代暴君的赵政口中说出来的。 但是康涂还是勇敢地提出了反对意见:“你能保证自己能过去?现在看着简单,但是真的到了上面,稍微晃一下都会要人命,你掉下去了怎么办?” “应该不至于死在这里吧,”赵政冲他笑了,眼角泛起了细纹,看上去很年轻,很自信,“我可是皇帝命呢。” 第16章 谁是卧底(九) 古人向来相信言灵,这句话无疑犯了些忌讳,李信马上出言制止道:“陛下慎言。” 赵政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回头道:“这样吧,我与李信过去,你们在这边接应,如果出了问题的话回去和众人说一声就好。” 能出什么问题呢,是死在半路,还是一直没有回来? 康涂总觉得这实在太过鲁莽,不像是赵政该做的事,他想张口说让自己也跟着过去吧,但再一看眼前这深渊,这句话实在是说不出口。他上前一步都腿哆嗦,更何况是站上去了。 赵政已经脱了外套,只剩下了个t恤,开始活动身体准备出发了。 李信欲言又止,但还是没止住,上前一步站在面前道:“要不还是我去吧,您留在此处。” “不了,”赵政抡了抡胳膊,“你在我后面,到时候拉我一把,这不是一个人的活。” 所有人都应该避免单独行动,因为他们的任务不只是找到钥匙,还要抓到卧底。只要有人企图单独行动,就都有嫌疑。 若不是因为赵政也在404,李信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低调,他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所以没人会因此而放心他,该怀疑还是要怀疑的。 康涂终于还是勇敢地道:“我也过去吧。” 赵政吓了一跳,是真真切切地吓了一跳,抬眼看他:“什么?” 康涂:“……” 他忽然警醒,自己可能是给人添麻烦的,李信只能照顾一个人,他去了纯属给赵政找事,于是忙道:“算了,当我没说。” 赵政是什么人,康涂百转千回山路十八弯,也就是他一眨眼的功夫也就参悟了,于是很随便地问了一句:“你想去吗?” 当然是不想的,康涂浑身的细胞都在拒绝,但是他不想让赵政自己过去,也不想被人看成贪生怕死的人。从开始构建起了自己的世界观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是不怕死的,因为他没有多么热爱生活。 很多时候他感到胆怯,只是因为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接受死亡。 现在也不是最好的时机,他也没有准备好。不过自从进入了404之后,年少时的热血还是被点燃了些,当年那种不顾一切地劲头终于又要冒出头来。但是他此时提出要一起去,主要原因还是赵政。他这个人有些烂好人的属性,又有些英雄情结,实在对赵政有些特殊的感情,总觉得这个人不应该如此,应该有更多人的支持他,声援他。 赵政拍了拍他的肩膀,很亲切地用力揉了两下,缓和他的情绪道:“没事,等大哥回来的。” 康涂之前开玩笑时斗胆叫了声大哥,后来就再也没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抱大腿过了,此时被如此亲切的安慰了一句,顿时血气上涌,话到嘴边张口就说:“你要不怕我拖后腿的话,我跟你们过去呗?” 赵政看着他问道:“你觉得自己行吗?” 康涂:“行吧。” “那就走,”赵政很干脆,似乎没觉得这是个什么事儿,“如果下面是平地的话,这样的距离,根本没什么问题。你既然在夜里看不见,就干脆闭上眼睛走。” 燕灵飞叹了口气:“那我——” “老实待着吧,”赵政不等他说完直接驳回,“你身上有伤,别胡闹了。” 最后三人上路,三人留在原地。 赵政蹲在崖边,在铁索上扣上三个铁环,然后使劲地拽了拽,检查了下结实程度。回头看见康涂还没什么动作,催促道:“用衣服把手裹起来。” 康涂这才意识到,不用爬的。 他后知后觉地也把衣服脱了,裹在手上。衣服只有一件,燕灵飞把外套脱下来扔给他:“注意安全。” 剩下的两人也把衣服给了赵政与李信。 康涂对燕灵飞挥了挥手,二指并拢从额头上飞出去,道:“等大哥回来的。” 燕灵飞说:“行吧大哥。” 赵政估计了一下前面的距离,最后嘱咐康涂道:“铁索坡度很小,而且表面凹凸不平,我们前段抓着工具滑过去的距离不会很长,剩下的要靠耐力了。你就记住一点,死也不能放手。” 他又强调一遍:“死,都不能放手。” 康涂头是点了,表示自己知道了,但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其实已经开始紧张起来了。挑战极限这种事,永远别提前立誓,谁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坚持下来。反正现在他已经把前半身都回忆一遍了,开始自我催眠死而无憾了。 反正有憾无憾只有自己心里头清楚。 手里抓着铁环,身子往下坠的那一刻,康涂心里沉了一下子,预计多半是要完。比想象的还要累。 体重和坡度带着他向前划了不到十米,再往前看时,还是看不到这条铁索的尽头。 赵政跟在后头也滑了下来,大喊道:“不要浪费时间!” 在这样的情况下,体力流逝的速度是快到无法想像的,必须争分夺秒。 铁环的一头扣在康涂的手上,这让他稍微有了一些安全感,至少在掉下去时还有一层保障。但是仍然很慢,速度很慢,他伸手去够铁索,往前荡了一下,心也跟着忽悠地悬空了一下,后来反而生出了一些叛逆的想法:他要拼命去做,不想在畏首畏尾了。 我是一个连命也可以不要的人,我比他们更能豁得出去。 滑不过去后,赵政在后头指挥了康涂一句,他一手连着铁环,用胳膊支撑着全部的重量,一下一下地往前移动。 不足十下疼得龇牙咧嘴。 康涂开始后悔应该让李信走在前面,省得被他越来越慢地速度拖到流失体力。越后悔反而越生气,死死地咬着牙关,不肯停下来。 他能想得到自己现在表情一定非常狰狞,他是真的坚持不住了。这仿佛就是极限了。 赵政在后头不知如何,但是从气息声来看,应该也在极力忍耐着。 “坚持不住就爬上去休息一下。”赵政在后头说。 康涂在这样的温度下只穿了一件t恤,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滑,将他的视线模糊了,他摇了摇头甩掉汗,尽力去睁眼,抬头看了一眼铁索,就这一眼,把他吓得失声尖叫,险些当场昏死过去。 一条蛇吐着信子,慢慢地垂了下来。就要到他的头顶。 “蛇。”他喃喃道,但是只是发出了连自己也听不到的气音。 “蛇!”康涂忽然惊醒,猛地大喊,“蛇!赵政!快跑!!有蛇,有蛇!” 赵政没有回应,但他显然听见了,看见了,因为背后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 康涂一动不敢再动,僵硬着身体似乎已经放弃挣扎了,他脸色煞白,完全失去血色,好像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胳膊和手的存在了。他一个现代人,从小到大没见过真的蛇,这个东西光是靠近,就已经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了,更何况此时已经要爬上了他的身体,正吐着信子,盯着他。 康涂张了张,终于发出了声音:“快跑吧。” “跑什么跑,”赵政气得笑了,“你抬头看看吧,怎么跑?” “我不敢抬头。”康涂声音很低很低,丧失了百分之八十的生命力,完全是凭借着身体里根深蒂固的娱乐至死的精神回答他,“你给我展开描述一下。” “全是蛇。”赵政简洁地道,“谁也跑不了。” 康涂又不说话了。因为他的胳膊此时又有感觉了。他的感觉就是蛇爬上自己的胳膊,紧紧地,缠绕了上来,缓慢地向下爬。那种潮湿而阴冷的感觉从未如此的具象而生动。 还要不要抵抗?他在思考这个问题。 所以说,命运总是如此,每次当你下定决心想要做好一件事的时候,总是马上给你个巴掌,让你看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刚刚斗志昂扬了不到十分钟,就要被扇巴掌了。 头上的铁索在晃动,是李信忽然翻身爬了上去,反手抽出背后的长刀,两步站稳,噼里啪啦的一阵利刃穿透皮rou的声音,有血块掉了下去。 还是抵抗吧。康涂最终还是得出这样的结论,腰腹猛然发力,将自己的腿荡起来,企图爬上铁索,但是他失力已久,尝试了多次都没有成功。最后全凭一口怒气在支撑。 他今天真的就不服了。如果今天就是结局,那在这一天他绝不妥协。 康涂发觉自己这时候可能是爬不上去了,他忽然松开了没有固定铁环的右手,一把抓住了盘在自己胳膊上的蛇。他不知道蛇的七寸具体在哪,并且情急之下,他甚至没有抓住蛇的头,而是更靠下一点的位置,狠狠地用包裹了多层衣服的手抓住。这条蛇在他身上盘了很多圈,拽不下来,他只有一只手,愤怒地生拉硬拽。 赵政喊道:“康涂!” 康涂并不清楚这一声是让他干什么,而且这个时候他也已经没办法在去注意别人了。他临死也要托着这条蛇一起下地狱。 这条蛇就像是在他的生命中,所有曾经挡在他面前的路障;每次当他下定决心时打击他的人;所有本该平顺的生活中出现的难以预料的痛苦一样。他凭着必死的决心,不原谅这样的人生,不原谅给与他痛苦的一切人与事。 这时候的蛇已经越来越多。康涂紧紧地攥住蛇的头,左胳膊几乎已经失去直觉,他什么都做不了,只是狠狠地,拼命地攥住这条蛇。 耳边好像有人在喊什么,这时候大脑已经不再对外界做出什么反应了。 赵政身上挂满了蛇,艰难地爬到康涂头顶,举起李信的那把刀,‘哐’地一声劈在了康涂的铁环上,铁环应声而断,康涂一声未吭,直接栽进深渊之中。 赵政闭上眼睛,一翻身也跳了进去。 第17章 谁是卧底(十) 无边无际的黑色,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四周静谧无声,一切感官都迟钝了起来,视觉放缓、放慢。 康涂耳边的声音一点一点地降下去,在整个下降的过程中,其实脑袋里什么都没想。这个时候想不起来任何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