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温凛等着服务员还她银行`卡,候在收银台边。 出乎意料,遇到了钟惟。 她喝了点酒,看她的眼神千丝万缕,别样迷离。 温凛不知道该如何和她打招呼。 她们本也只是警察局里一面之缘。她其实对她最初印象不赖,然而有了酒店里那场偶遇之后,一盘鲜丽颜料被搅混,污浊脏秽,连见一面都觉尴尬。 钟惟却一笔走歪,在她面前失衡。温凛动作先于思考,扶住了她。钟惟借她的力起身,把台号搁上结账桌,回头冲她笑:“小学妹。” 温凛慢慢放开她。 “我听你庄师姐说起过你。”她笑着说。 姓庄的人并不多。温凛怔忪道:“庄清许师姐?” “嗯。”钟惟很用力地,点了两点头,一边签服务员递来的账单,一边撩起半边长发,“她很喜欢你,说你很厉害。”她把账单还回去,面朝温凛,从从容容,“那事你别怪我。杨谦南这人,我不找他,也有的是人找他。恨我没什么用。” 她递走那张账单上,签名龙飞凤舞,仿佛只是几道杂乱的横线。 这让温凛怀疑她究竟还清不清醒。 钟惟背倚着收银台,点了根烟。她穿了条露膝紧身裤,交叠点地,两只手肘撑着台子。这是个很男性化的姿势,她低领的黑色内搭被拉得更开,露出傲人曲线。 温凛想起了些什么,不动声色地撇开脸。 钟惟呵笑一声,灰色的烟雾从她指间袅袅飘散,连她的眸子都染上了同一种灰。 那些话都不知是对谁说的。 “跟着杨谦南没什么意思。”这次她确定,钟惟是真的喝醉了。她的瞳孔都没有焦距,一反常态地絮叨,“你认识房婧么。他们断了没?哦,还有许……” “你喝多了。”温凛打断她,蹙眉瞥了眼外面的夜色,好似善意提醒,“要我帮你拦辆车吗?” 钟惟顿了一下,好像清醒了几分,冷声说:“不用,我有朋友。” 温凛礼节性地点点头,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一桌菜已经上到了甜点和果盘。温凛坐下来,舀走所剩无几的汤,慢条斯理喝完。 回去的路上,十三个人,拼了三辆出租。温凛主动当被剩下的那一个。柯家宁想陪她一起等,她摇摇头拒绝了。 一个人面朝茫茫夜色。 旁边一对情侣当街吵架,在横道线上阻停三四辆车。女孩子哭得蹲在马路中央,说你别来管我,你去找那个人去。 你看,这世界上本来就没多少忠贞的。 苏州街道路很宽,被斜出的高架路截断。站在十字路口,仿佛能去往十几个方向。 这条路名叫苏州街,这让她无端有点想家。 但她此时的心情,实在不适合打搅父母。温凛对着雾蒙蒙的天色深吸一口气,最后打了个电话给杨谦南。 他接电话的声音有些倦怠,问她怎么了。 杨谦南是那种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有可能在睡觉的人,他的生活毫无规律。 即便如此,温凛还是愧疚地说道:“吵醒你了吗?” 他今天好似非常疲惫,无心调笑,干脆地嗯了声。 放在平时她该对他说晚安。 可是这一天,她一反常态地说:“我来看看你吧。” 杨谦南在酒店有一间长期套房,这是她所能获悉的他最稳定的住处。后来她发现,像应朝禹这帮人,很多都是这个生活状态。温凛有时会跟顾璃开玩笑,说他们可能是需求量非常旺盛吧。 这是她第一次在入夜时分,踏进这个套间。 杨谦南刚刚睡醒,穿着长袖睡衣,坐在沙发上小口小口地喝水,眉宇间凝着淡淡倦意。 温凛换着鞋,说:“今天很忙吗?” 杨谦南答得敷衍:“弄了点事情。” 他很冷淡,喝完水仰躺在沙发上,面容清漠地闭目养神。 温凛问:“你吃饭了吗?” “没。”杨谦南微微掀开一点眼皮,睇视着她,“你吃了?” “嗯。” 温凛顿了一顿,“帮你叫个餐吧?” 他默认,然后拉住她手腕,说:“陪我吃一点。” 她说好。 对话继续不下去。温凛没敢打扰他,进卧室里面,跪在床沿,不知在鼓捣什么东西。杨谦南听到声音,也没心思去问。 那天他是真没什么欲望。 和钱东霆投资的基金出了点问题,一整天打了无数个电话,和各种人谈事,发火。这些是他最厌恶的东西,一旦陷入其中,情绪就会变得很糟。 在沙发上,他又模模糊糊睡了一觉。 醒时清风徐来,阳台门开着,温凛正要出去打电话。 他用眼神询问。温凛捂住手机,回头用气声回答:“我mama——” 他便点点头。 温凛掩上了阳台的玻璃门,飘出来一段布帘子,她单手没法塞回去,只能一直抵着门。 这通电话来得猝不及防。 母亲的声音有点埋怨:“凛凛好久没给家里打电话,是不是谈朋友了啊?” “……”她还在和布帘子作斗争,面色窘迫道,“没有啊。” 她知道,不论她谎言撒得多么拙劣,父母总是信她的。 果然,母亲清朗地笑着,好像早知是这个答案,转而问她:“学习忙不忙呀?” “还好。” “功课还可以哦?” “嗯。” …… 例行寒暄过后,她说了一个消息:“凛凛呀,你爸爸打算开个饭馆。” “什么饭馆?” “川菜馆呀,还能是什么。”母亲笑道,“你不是最爱吃的么,以后可以到爸爸的饭馆里面吃了。” 温凛沉默了一阵,下意识向外望。 今夜的天原来不是这么灰的。站的楼层高了,霾尘好似被风吹散,看得见朗朗穹苍。 脚下灯光如昼。可惜称不上是万家灯火。她在心里想,这些都不是“家”,不过是一群离家的、忙碌的人们在高楼大厦里亮起的航灯。 “怎么想起来开川菜馆了?”总不至于是她爱吃。 母亲踟蹰了片刻,有点拿不准:“不好吗?” “没有不好。就是太累了。”温凛淡淡笑着,“个体经营自负盈亏,太耗心力,爸爸会长白头发的。” 母亲笑她是傻子,说:“你爸爸白头发早就长了一头了。” 这通电话和乐融融地打下去,一不小心通话时间就超过二十分钟。 方才叫的餐送来了,杨谦南推开门,说:“还没好?” 温凛一直撑着门的手突然失去支点,趔趔趄趄地,捂住话筒。也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心跳得飞快,匆匆几句说有急事,挂了电话。 她那东倒西歪的样子真像个初中生。 杨谦南看着她,笑了一声。 也许是终于睡醒了,他眉宇间的忧虑化散不少。 温凛是蹲在地上才终于保持住的平衡,从身高一米的视角仰视他,那表情可能连小学生都不如了。杨谦南干脆倚在门上,伸一只手逗她:“起不起来?” 那只手一上一下的,像一支没有诚意的船桨,撩拨着水里的她,看她扑腾。 温凛颇为倔强,干脆没去够那只手,自己撑着起来。 杨谦南的手落空,慢慢收回去。 结果她刚一站起来,疾风如电,猛地扑进了他怀里。 双臂扣住他的腰,蛮横不讲道理。 杨谦南被攻了个措手不及,退半步看她的脸,“干什么?” “抱一会儿。” 他感觉奇异,笑了声:“?” 她把头贴在他胸口,说:“抱我一会儿……杨谦南。” 如果摩天大楼里的人们能望见彼此,会不会看到他们此刻的相拥。 温凛的眼睛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他颈脖子上戴的一条黑色绳子。年前他脖子上还没有这一根东西。 她踮脚把它慢慢拎出来,是个玉佛。 温凛想起他mama信佛,柔声问:“这是过年的时候,你mama给你的么?” “嗯。” 她今晚很不对劲。 杨谦南难得被她主动索抱,身体不住地放松下来,摸摸她的头:“出什么事了?” 夜风里,他刚睡醒的嗓音低沉温柔。 温凛感到背后有凉风,抱着他的腰,踩小碎步想把他搬进去。 她就像长在他身上了,片刻都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