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阶公子,不。”宋琬摇了摇头,嘴角有一丝淡淡的笑意,“我应该叫你孟阁老——” 孟阶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他清冷的如同古潭的双眸里难得有了一分震惊。宋琬笑了笑,又道,“前世多亏了你把我从冷宫里救出来。要不是你,恐怕我的余生都将在那个冰冷的地方度过。你是个好人,所以我回来之后,才会去接近你。就是想着以后能得你一些庇护。” 孟阶的脸色已经很是阴沉了。宋琬咬了咬下唇,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你前世有个结发妻子,是夏次辅的嫡女夏元璃。我虽有意讨好与你,却不想断了你们两人的情缘——” “你说你前世嫁进了皇宫?”孟阶突然打断宋琬的话,冷声问道。 宋琬没想到孟阶会问她这个,她奇怪的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年三月四号,我就进了太子的府邸。”宋琬记得很清楚,那一日,还下起了小雨。现在想来,定然是老天在为她哭泣。 宋琬见孟阶不说话,又问道,“你难道不诧异吗?我怎么知道前世的事情。” 孟阶还是没有说话,他紧紧的攥着手掌心,狠狠地打在了小炕几上。‘嘭’的一声,红木的小炕几劈成了两半。四方匣滚到地上,聘书和聘礼单子都露了出来。 宋琬吓了一跳,身形微颤,“阶——阶公子。” 孟阶的手背被断木刮了一下,揭下来一层皮,血汨汨的往外流。他闭上眼一会儿才睁开,勉强忍住了腾腾翻滚的怒气。 孟阶面无表情的看了宋琬一眼,淡淡的道,“你好好休息。” 留下这句话,孟阶便起身走了出去。宋琬看着他手背上的血滴在地板上,心中猛然一痛。 孙嬷嬷只听到屋里头传来一声响,接着便看到孟阶怒气冲冲的出来了。他黑着脸,像暗夜的魔鬼。孙嬷嬷愣了一下,才慌忙跑进了厢房。 宋琬正蹲在地上捡聘书和聘礼单子,她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以为孟阶又回来了。她抬起头看到是孙嬷嬷,微红的眼眸里有一丝失望闪过。 宋琬将聘书和聘礼单子重新放回四方匣里,才和孙嬷嬷道,“把这个小炕几撤了,再去库房抬张新的来。” 孙嬷嬷没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声的吩咐了喜儿和双雨一番,才斟了一杯热茶捧到宋琬的面前。 宋琬没有接,她捧着聘书看了又看,忽然小声啜泣了起来。孙嬷嬷有些心疼,她将茶钟递给明月,拍着宋琬的背轻声安慰。 孟阶并没有走远,他听到屋里传出来的哭声,又一拳打在了柱廊上。他没有想到,因为他的一念之差,宋琬前世竟嫁去了皇宫。 自打宋琬从菩提寺摔着之后,他晚上总是梦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醒来后虽忘了大半,但那个娇小的身影却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 在梦中,这个身影一直和他若即若离,他总是抓不住,却只能看到她的背影,是那般孤独与寂寞。他每每梦到这里,都会痛醒过来。 直到那一天,宋琬下着小雨给她送文具匣,他才认出那个娇小的身影就是宋琬。 他曾去菩提寺问过无尘师父,无尘师父说是前尘往事。他当时并不以为然,没想到宋琬今日却给他说他前世入了内阁,而她嫁进了皇宫。他才相信他梦里的可能就是前世的事情。 怪不得一直害怕他的宋琬突然转了性,还讨好与他,原来是因着她记起了前世所发生的事。 孟阶并不是生气宋琬知道他的身份才刻意讨好他。让他真正发怒的是,前世宋琬竟嫁去了皇宫。 因为他原本的打算是,考中状元再将宋琬娶回家。 若不是他今世急于给宋琬一个交代,那他可能又要错过一次。 孟阶其实是在气自己。 他闭了闭眼,微微平复了心情,最终还是没有进去。看着厢房里的灯都熄了,他才翻了墙回去。 宋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来真相本应该轻松的她,心情似乎更沉重了。 明日,孟阶定然会来悔亲。那此后他们二人就像陌路人一样,甚至比上一世还要生疏。 宋琬想到这里,突然有些喘不上气来。 第六十章 (大修) 罗衾是笑醒的。她一想到宋琬以后就是她的嫂子了, 激动地竟从架子床上滚了下来。守夜的沛儿吓了一跳, 瞌睡全没了。 外面的天刚蒙蒙亮, 罗衾便跑去了宋府。东跨院里还一片静悄悄的,只有几个丫鬟婆子在洒扫。 孙嬷嬷看到罗衾, 屈身福了一礼。罗衾笑嘻嘻的颔首, 和孙嬷嬷说了一声好,提着衣裙就要进屋。孙嬷嬷连忙拉住了她,小声的道, “衾姐儿,小姐刚刚睡下, 你莫要吵醒了她。” 罗衾探着头看了一眼屋里的动静,含笑道, “琬儿是不是太高兴了, 一晚上都没睡。” 昨儿晚上,宋琬哭到半夜,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孙嬷嬷问了几句,她却什么都不肯说。孙嬷嬷无法,便只当小夫妻之间闹了矛盾, 好言好语劝慰了几句。眼看着到了四更, 宋琬才睡下了。 孙嬷嬷勉强笑了笑, 点着头道,“要不衾姐儿等过了晌午再来找小姐玩。” 罗衾其实也没什么事,她想了想,便回去了。 到了巳正, 架子床上还是没有动静。孙嬷嬷有些担心,她悄悄地走过去,掀开帘子一看。只见宋琬脸色通红,还不停的呓语。她蹙了蹙眉头,抬手靠到宋琬guntang的额头上,不由惊呼出声。孙嬷嬷又试了几处,都烫得惊人。 明月、喜儿和双雨听到声音,惊诧的向这里看过来。孙嬷嬷脸色有些慌张,她连忙吩咐道,“快去‘妙仁堂’请大夫来,小姐烧的厉害。” 明月一听慌忙跑出去了。喜儿和双雨打了冷水过来,给宋琬擦拭了几遍,可她身上和额头上却依旧guntang。 孙嬷嬷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在厢房门前走来走去。等了好大一会,才看见明月领着张守仁过来了。 进了厢房,张守仁便将药箱放到了一旁的圆木桌上。他抬眼一看,不免蹙了蹙眉头,和孙嬷嬷说,“你们家小姐烧的不轻啊。要是再晚一会,恐怕人都得烧傻。” 宋琬只觉着人中上传来一阵刺痛,沉重的眼皮突然就轻松了不少。她费力的睁开眼,隐隐约约能看到面前站着几个人。过了好大一会,她才看清楚了。 张守仁看宋琬醒了,将鑱针拔出来,在火上燎一番,才又插到布兜里。他转身走到圆木桌上,提笔写了一个药方,又嘱咐孙嬷嬷,“煎的nongnong的,两剂药就好了。” 孙嬷嬷好一顿谢,又将银两奉上。张守仁却摆了摆手,“上次你们家小姐送我的‘女儿红’还有没有?若是有的话,就再送我一坛。”他顿了一顿,又道,“若是没有,下次去‘妙仁堂’就不要再请我了。” 孙嬷嬷失笑,连忙让明月给张守仁取了两坛上好的‘女儿红’来,又道,“神人若是想喝了,只管来府上取。” 张守仁将酒坛子抱在怀里,像抱了珍宝一般。他扛上药箱下了台阶,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身道,“我听说你们大公子这里摔坏了。” 张守仁指了指后脑勺,又道,“若是想好的话,就在九月十五日备上几坛好酒,去‘晋江斋’找个名叫‘鬼手’的人,保准给你们除根。”他说完又加了句,“对了,千万千万不要说是我透露的。不然,就不是这两坛酒可以解决的了。” 孙嬷嬷忙福身谢礼。张守仁扬了扬手中的酒,笑道,“最好让你们大小姐跟着一起去,那小丫头讨人喜欢,‘鬼手’才更可能出手。” 宋琬看着围在床前的几人,艰难的张口,“我这是怎么了?”昨儿晚上哭了太长时间,宋琬的声音有些嘶哑。 明月、喜儿和双雨跪在脚踏上,都是一副泪眼朦胧的模样,“小姐,你可醒了。我们都要被你吓死了。” 孙嬷嬷拿着引枕放在床头,小心翼翼的搀着宋琬坐起来,才轻声问道,“小姐,你可好些了?” 宋琬的嗓子有些难受,她掩着唇咳了两声。孙嬷嬷眉头又皱了起来,转身倒了一杯温水,喂宋琬喝了下去。 宋琬这才觉着好了一些,她看了一眼窗外,蹙眉问道,“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孙嬷嬷答道,“已是巳正了。” 宋琬‘啊’了一声,“都这么晚了,我还没给祖母请安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起来。 孙嬷嬷又把宋琬按到了床上,拉着被子给她盖好,才又说,“奴婢刚刚让小丫头去给老夫人回了,小姐你就安心的躺会。等退了烧,咱们再去也不迟。老夫人是不会计较的。”孙嬷嬷看着宋琬红肿的眼睛,有些气愤。 昨儿晚上,也不知孟阶做了什么,小姐一句话也不肯说。要是早知道他们二人会吵起来,她才不会把丫头婆子都遣出去。 那一张红木的小炕几竟硬生生的被劈成了两半,孙嬷嬷还以为孟阶出手打了宋琬。她仔细看了一遍,见宋琬身上没有伤痕,才放下了心。 她一直看着孟阶甚是稳重,没想到竟把宋琬气的哭成这般模样。这才刚刚订婚,那若是以后两人结了婚,又不知怎样了。孙嬷嬷又是恼怒又是担忧,脸色很是阴沉。 宋琬只好躺了回去,她身子乏极了,说了两句话又喘了起来。孙嬷嬷将用冷水浸湿的绸巾放在宋琬额头上冰着,又去了小厨房催促丫头婆子们煎药。 宋老夫人正在临窗大炕上抄佛经,听说宋琬着了风寒,她立刻放下手中的狼毫毛笔,带着方mama来了东跨院。 宋琬刚喝过药,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宋老夫人担忧,在床边守了宋琬好大一会。直到宋琬身上有了汗意,额头也不那么烫了,她才放下了心,回了‘春泽斋’。 罗衾早晨起得早了,用过早膳她又躺到床上去了。睡到半下午,她才起了床。 宋琬也刚醒,乌黑的青丝只绾成了一个纂儿。她半倚在引枕上,脸色有些苍白,眯着眼睛看明月、喜儿和双雨打络子玩。 孙嬷嬷搬了一个梅花凳过来,罗衾就坐在了架子床前,皱着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好好地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明明昨日还活蹦乱跳的,今日却连精神都不济了。 宋琬笑了笑,淡淡的道,“昨儿晚上不老实,把被子踢了。不小心就冻着了。” 孙嬷嬷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她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罗衾嗔了宋琬一眼,没好气的道,“你啊,都多大了?还蹬被子,说出去也不嫌丢人。”她顿了顿,又笑嘻嘻的道,“好在你要嫁到我们家来了,以后再蹬了被子,让孟阶给你暖。” 宋琬听到‘孟阶’二字,原本带着笑意的脸立刻僵硬住了。她低头咳嗽了一声,没有接罗衾的话。 罗衾看出来宋琬脸色低沉,她惊诧的道,“你不会是不想做我的嫂子吧?” 明月端了茶果盘进来,闻言气冲冲的道,“这哪里有我们小姐想不想的,阶公子想定亲就定亲,连声招呼都不打。这才刚定了亲,说不高兴就不高兴,还把小姐气的哭了一晚上——” “明月。”宋琬喝了她一句,明月立即噤了声。 罗衾这才发觉事情不对劲,她看着宋琬红肿的眼睛,火冒三丈,“琬儿,原来是他欺负了你。你等着,我这就给你论理去。”罗衾一面说着,一面气冲冲的跑了出去。 宋琬再伸手拦她时,罗衾已经跑没影了。孙嬷嬷正在游廊里吩咐小丫头做事,听到屋里的声音,连忙走了进来,“衾姐儿这是怎么了?” 宋琬瞪了明月一眼。明月却嘟了嘟嘴,小声的嘀咕,“本来就是这样的嘛——” 罗衾气冲冲的回到罗家,径直去了西跨院。洗墨正在收拾茶具,只听‘嘭’的一声,扇门被狠狠踢开。他吓得手心一滑,捏在手里的茶钟滚到了地板上,碎成了好几片。 洗墨不禁哀嚎了一声,又赔着笑脸道,“二小姐,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罗衾看都不看他,一脚踢开了书房掩着的门。孟阶就在临窗大炕上坐着,他听到声音抬了抬眼皮,慢悠悠的出声,“有什么事吗?” 孟阶的脸色淡淡,罗衾刚刚还满腔的怒火,立即消去了大半。她冷哼了一声,才鼓足了勇气质问,“你是不是和琬儿吵架了?” 话一出口,罗衾才觉着气势不足。她提了一口气,又恶狠狠的道,“琬儿哭了一晚上,今儿还着了风寒。你倒好,和个没事人似得,竟还能看得下去书。你的良心就这样喂狗了吗?” 孟阶闻言蹙了蹙眉头,冷冷的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孟阶的脸色极冷,吓得罗衾后退了两步,她才弱弱的点头。 孟阶瞳孔微缩,他攥了攥手掌心,勉强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你既然知道了,那怎么还不去看?还竟然连一点着急的神色都没有?这话罗衾也只敢在心里嘀咕,嘴上却说不出来。 她悄悄的转身出了房门,觉着这样很没面子,又回头道,“你最好还是去看看琬儿。”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次,宋琬问孟阶,“你怎么就这么着急把我娶回家?” 孟阶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宋琬微微隆起的小腹,淡淡的道,“我不想整日里见自己的媳妇儿一面——还要爬墙。” 宋琬,“……” 第六十一章 (小修,采取了一位小天使的意见。宋琬和夏元璃还 小厨房里炖了药膳, 宋琬嘴里没味, 勉强吃了一些。她洗了手, 转身坐到妆镜前,和明月道, “让留春进来, 给我梳梳头。” 留春是宋琬的梳头丫鬟。 “小姐不歇下吗?”明月一脸疑惑,还是叫了留春进来。 宋琬摇了摇头,打开妆奁。她拿了胭脂出来, 轻轻扑在苍白的脸颊上,气色明显好了许多, 只是一双眼睛还微微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