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不会是观音菩萨显灵吧!”二婶颤着嗓子,大声地说。 “或许。”燕妮应付过去,目光居高临下瞥着快要厥过去的四奶奶,“二叔我们走。以后这种东西少相信。骗人的把戏会遭报应的!” 二婶口中喊了几声“观音菩萨”,回头瞅瞅,把刚才放在桌上的十个铜板又拿了回去。 四奶奶见状,气得躺在条凳上不能动。眼泪从眼角溢出来,“呜呜”地哭了。 一众人簇拥着燕妮扬长而去,留给她轻蔑绝情的背影。 严锦:“……” 真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 “严娘子,我老婆子从来不骗人!我说的都是真话,干的都是真事!不然老君不会给我法力啊!” “是,我知道。您别往心上去,会气坏身子的。” 四奶奶拔高声音:“她小妮子欺人太甚,我老婆子几十年的救世贤名被她毁了啊……” 又是一顿捶胸顿足,撕心裂肺。 那模样,让严锦莫名……想笑。 只是这时笑出来也太没心肝了,只能拼命忍着,不停地安慰老人。最后,她走进布满鸡屎的屋里,用黑乎乎的茶缸泡了杯蜂蜜,甜丝丝的味道总算把她安抚了下来。 四奶奶叹了一口气,挂着一脸的泪珠子问,“你男人进山了啊?” “是啊,跟他们找粮食去了。” “被老鼠精藏起来了。” “嗯,所以去找嘛。” 四奶奶喝了口蜂蜜,拍拍她的手说:“娘子你的心真好啊。” 严锦对她笑着,又安慰几句,拿起鞋底纳起来。 “四奶奶,我问你一件事儿,行不?” “啥?” “为何村里人说,没有阿泰带着不敢进山,进了山就是个死呢?” “因为山里凶啊,凶得不得了!” “凶?” “百兽成群,人弄不过它们!进去就被吃掉!” “哎?……成群结队也不敢吗?” “不敢。”四奶奶咂咂嘴,脸上现出诡秘的神情。“十年前头,还是敢的。那会子,李家庄这一带也有不少猎人哦,三天两头进山弄点野rou吃。后来就不敢啦!” 她太会吊胃口了,严锦的注意力完全被她吸了进去。“为啥?发生了何事?” “猛兽下山吃人,十年前!”四奶奶轻描淡写地说。又喝了一大口蜂蜜。 “下山吃人?” “嗯,老虎,熊,狼,这些东西全都下了山,夜里摸到人家里去,吃人!” “啊!不……不会吧?” “是真的啊!”四奶奶吸吸鼻子,“王寡妇家男人就是被吃掉的嘛。她那会子还小哩,才十三岁吧,童养媳,刚圆的房,男人当晚就被熊吃掉了。早上起来只剩半个屁股丢房间里。” “啊!”严锦浑身一颤。 “还有村外的一个庄子上,叫江员外的,也被吃掉的。老虎咔嚓一下啃掉了头。许多人瞧见了。” “天啊……”严锦怔怔地说,“然后呢……政、朝廷不管吗?” “管呐,死了十个人,县衙派了捕快下来查,也被老虎吃了。他们就派兵进山打虎,更是吃得一个不剩!凶得要你相信!” “然,然后呢?” “然后啊,进山的猎人也都被吃了。这样子下去不行啊,人要光了!就有人来我这儿求。我那会子法力还轻,没得到一点神示,没办法。他们后来不晓得求的谁,得到一个法子。” “哦?” “嗯,说是要送十个童男童女敬山神。当时,村里人都怕疯了,说送孩子就送孩子吧,不然每天还得死人。所以,就从八十多户人家里头抽签,选出十个娃,送进山去了。” “啊!这……” 四奶奶喝了一口蜂蜜,抹了一下嘴巴,“我的小孙女,到我腿弯子高,水灵灵一个娃,懂事得不得了,成天奶奶前奶奶后啊绕着我转——也被抽中了啊,才八岁。被拖走的时候啊,我老婆子心都碎掉,我求他们让我老婆子代她去吧,不行,他们说不行,一定要童男童女。就把人拖走了。” 严锦惊恐无措,眼泪不知不觉滚下来,“啥……怎么能这样?” 四奶奶拍拍她,“也是那孩子福寿短啊。你别说,那么一整,天下就太平了。山神吃到供奉,凶兽一个都没再下来。我们这些人啊过的是那些孩子的寿!” 严锦浑身僵冷,心头硬梆梆地凝固着。 “不过,打那一弄,就没人敢再进山啰。”四奶奶似要安慰她,笑了开来,“你男人不一样。他天生神力,一拳头能夯碎千斤大石头,他怕啥?远近都晓得他呀!以前县老爷请他当官,他不肯去哩。” 严锦张了张嘴,“……” “娘子,要不要也来点蜂蜜吧,好喝得不得了。”四奶奶突然一笑。 “……啊,不了,我不喝。” “不要客气。家里还有杯子呢。” 四奶奶终于想起了自己主人的身份,进屋掏出一只瓷缸子,在河里荡了荡,也冲了杯蜜水招待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严锦:刚把鸡屎扫进河,又去洗了缸子……作者你是故意的吧? 塔:喝吧,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第10章 锦娘 四奶奶家的邻居是张兰芳。 她性子泼辣,是个能上天入地的女豪杰。生得五短精悍,脸庞黑黑的,极爱笑。 笑起来爽朗又温暖。 ——她见严锦在四奶奶家,也凑过来拉家常,喊严锦“细妹子”。 严锦真心想结交她,回称“兰芳大姐”。 三人家长里短,相谈甚欢。中午一起吃了烤地瓜。 气氛正好,来了个煞风景的王水娣。 穿一身杏色裙子,罩件茶花大褙子,袅袅婷婷从坝上摇曳过来。口中嗑着瓜子儿。 到了地方,没骨头地往树上一靠,一张嘴就找抽:“哟,今儿大美人咋跑鸡屎坑里来了,不嫌臭啊?” 四奶奶气得直摇头,指着她说:“你啊,二十老几啦,好好做人吧,不要弄得自己比鸡屎还臭。你也算是苦瓜命,你看看谁可怜你!” 王水娣扭刮着下巴说:“我要哪个可怜!哪个比我过得好!要吃有吃,要穿有穿!” 张兰芳蹲在地上挑荠菜,板着脸说:“你没事死这边来干啥了?刚刚不是两个恩客往你家去了吗?” “啥恩客不恩客,我家又不是窑子,嘴里别放屁。”她吐掉瓜子壳儿,斜着眼说,“人家现在都看不上咱啰,有新想头啦。” 她的眼尾勾着严锦,充满暗示意味地贱笑着。 似乎生怕大家不明白,又干脆挑明了说:“自从阿泰家的来了村里,哈,整个村的男人夜里都困不好觉了!刚刚元庆和李俊还跟我说呢,那个周泰的艳福连皇帝老子也比不上,快嫉妒死他们了!” 严锦气得直哆嗦,不客气地说:“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抓一把鸡屎塞你嘴里!” 她脸红通通的,口吻强硬,目光却狠不起来。 明显没跟人吵过架,像一个想横又横不起来的孩子。 张兰芳和四奶奶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悍气全开帮她的腔,“没错。这张粪坑臭嘴就是要拿鸡屎填住,看她喷不喷得出来!” 王寡妇满脸不买帐,扭着水蛇颈子说:“哼,三个人欺负我一个,算啥本事!不要装,大家都是一样的,谁离了男人也不能活!” 她忽然露出一种阴狠又得意的表情,瞥着严锦说,“等着瞧吧,别看你现在像个烈妇,迟早有一天叫你来接我的班!” 正可谓人至贱则无敌,脑子有病! 严锦整个人都失语了。 张兰芳被气着了,跳起来骂:“好个丢人现眼的sao狐狸精!” 她的手在地上一摸,抓起一把鸡屎就冲过去,把王水娣往树上一摁,满脖子满脸糊了上去。 王水娣发出杀猪似的尖叫。浓妆艳抹的脸转眼变得屎迹斑斑。 严锦被兰芳大姐的孔武惊呆了。“咦!” “咦个屁!”四奶奶骂她,“你个软瓜,还不上去打!” 她也撸把鸡屎,冲上去把王水娣摁在地上,死命地糊她。 生猛的场面让严锦心口怦怦狂跳。 她想,“是为了我,不能袖手旁观呐!” 可是,就是下不了手抓鸡屎。脑袋都空白了——最后抓了一把树叶子,往寡妇嘴里掯! 王水娣干不过她们仨,被糊得要断气了,最后哭着逃走。 张兰芳追出老远,大获全胜地归来,教训严锦说:“你啊,太软!下回谁泼你脏水,就扑上去往死里打!撕烂她为止!几次下来看哪个不正经的敢来挑你!” “是啊,要放得开!对付这种sao狐狸就要下辣手把她打怕!”四奶奶也说。 严锦佩服得五体投地,如醍醐灌顶,两眼放光。 张兰芳和四奶奶瞧她这模样,同时笑了起来,前俯后仰,“嘎拉嘎拉”。笑声恣肆地飘在河面上。 严锦也格格地笑了。 她在四奶奶家赖到傍晚,帮着打扫了家里,屋前屋后干了一点活,还用荠菜帮她包了顿饺子。 四奶奶满嘴夸她好乖,喜欢得眼泪汪汪的。非要给她两匹布料回去做衣裳。 严锦推辞不肯,含羞道:“阿泰说等两天去赶集给我买。” 四奶奶说:“我不给你也没人可送。收下收下。”死活放进了她的柳篮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