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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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淡然道:“你也可以不等,娶别人啊。” “那怎么行?”李政思绪敏捷,随即道:“要不,就先生几个别的,等到了时候,再生那两个孩子,又或者他们不受时间限制,只认父亲与母亲呢……” “不,”钟意平视着他,道:“李政,我不想早早嫁人。” 李政神情微滞,轻轻握住她手,低声道:“阿意……” “我才十六岁,还有很多想看的风景,想做的事,我不想过的那么急了,再则,先前我出家时,所有人都知道是因我父亲,虽然你我知道实情,但其余人是不知道的,”钟意坦然的将自己心里话说与他听:“至少现在,我还没有嫁人的打算。” “这次回京,陛下兴许就会册立你为太子,时间上远比前世要早,”钟意将手抽回,道:“你若是等不了,我们就散了吧。” 李政久久的看着她,静默不语,忽然笑了,捉起她手,送到唇边,轻轻亲了亲。 “阿意,”他道:“我等你。” “还有,不要再说这样分离的话了,”李政揽住要腰身,将她搂到怀里:“我听了……心里很难过。” 钟意温柔一笑,伏在他怀里,反手环住了他的腰身。 …… 这夜的宴饮,便设在了刺史府中,广邀一干官吏,极其热闹。 李政身份最高,便坐在最上首,钟意居次,在他身侧坐了,底下人依照官位选定席位,井然有序。 cao劳了这些时日,众人都熟悉起来了,最开始时还觉得拘束,到了最后,便不再计较那些繁文缛节,钟意与李政都被敬了数杯。 李政倒还好,钟意却有些扛不住,觉得自己有了五分醉意,便打定主意不喝了。 她是女眷,众人不好为难,一道去灌几个上官,宗政弘身体不佳,以茶代酒,倒是免了遭罪,其余几人,从李政至罗锐,乃至于苏定方,都喝的酩酊大醉,倒也宾主尽欢。 此时已经临近七月,天气转热,钟意喝的不少,便叫玉秋玉夏扶着,往厅外去透气。 “真好,”出了大厅,站在外边,仍旧能听见内里推杯换盏的喧腾之气,钟意笑道:“这等生活,却是寻常女郎体会不到的。” “寻常人怎么能同居士比?”玉夏就着灯光,看她面色尚好,禁不住笑道:“再过些时日,居士怕连酒量都能练出来了。” “还真是,”钟意仔细思忖,摇头失笑道:“较之离京之前,酒量大涨了。” 厅外种了一排树,夏日里枝繁叶茂,底下是石质台阶,钟意也不拘泥,随意坐下,道:“勋贵门楣有他们的体面与荣华,但庶民也有他们平凡的欢喜与圆满,不亲身体会,是无法了解到的。” 她心有所感,道:“先前在驿馆遇见宗政长史,听他说了世家之弊,我那时还满头雾水,摸不到头脑,如今真的到过民间,却能体谅到几分了。” 玉秋玉夏有些茫然,对视一眼之后,玉夏道:“奴婢仿佛记得,宗政长史的意思是,要削弱世家的,居士也这样想吗?” “其实也有道理,但世间事哪有那么简单?” “说是削弱世家,实际上也只是为了维持稳定,不使得民间生乱而已,”钟意叹道:“归根结底,世家、勋贵都是同庶民对立的,只是前一个太过突出,才叫人忽视了后者,若是除了世家,仍旧有勋贵在,与庶民之间的矛盾也仍旧在,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怎么可能背叛自己的基础呢。”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宗政弘自前厅出来,闻言赞道:“居士识见,大有进益。” 钟意看他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了句:“多些长史称誉。” 宗政弘似乎有意长谈,停下脚步,道:“居士似乎很倾向于庶民。” “那倒也不是,我毕竟生于勋贵门庭,倘若真有变革,必然还是会站在勋贵一侧,我只是觉得,有时候庶民中所诞生的智慧,远超我们的想象。” 钟意坐在台阶上,坦然道:“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从头到尾都没有固定的名姓,前朝时姓杨,今朝又改姓李,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黎庶,自始至终,都是代代传承下来的那些人,无论如何改朝换代,他们也不会变。” 宗政弘饶有兴致道:“怎么说?” “我十分景仰陆实陆老先生那样的人,相对于开疆扩土而言,他那样的功绩,也同样值得称颂,”她含笑道:“这天下不一定是全然属于帝王将相的,天道至公,也为庶民留了一半,十年百年过后,陆老先生那样的人,应该也会被称为圣人吧。” 宗政弘静默不语,良久之后,忽然笑了。 他敛衣行礼,向她一拜,道:“居士,你也是圣人。” 第98章 回京 钟意却不曾想到,自己会从宗政弘口中,得到这样高的赞誉。 事实上,此时近处只她与两个侍女在,并无旁人,因先前强逼着他磕的那三个头,他也没有说客气话的必要,既然出言称赞,想是真心实意了。 她微微眯起眼,道:“长史谬赞了。” “我说的是心里话,”宗政弘淡然道:“我平生敬佩之人不多,居士是一个。” 钟意但笑不语,没有再接下去的意思。 宗政弘也不纠缠,微微一笑,道了再会。 目送他清瘦身影离去,玉夏方才低声道:“居士似乎,不太喜欢宗政长史?” “的确有一点,但那都已经过去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前生诸多种种,皆已烟消云散,到了此时,钟意自是无所谓了,站起身,她释然一笑,道:“我们回去吧,即便是去歇息,也该同他们说一句再走。” …… 蔡满、隋绍等东/宫官员因一己私利炸毁堤坝,惹得民愤滔天,皇帝便令于丹州就地处死,以安民怨,又叫李政亲自主持此事。 这既是皇帝有意为儿子铺路,也是为天下稳固着想,惹出这等大事的是东/宫属臣,储君近侍,无论太子事先是否真的一无所知,他的声名也全然坏了,连带着也动摇了百姓对李家的尊崇与信服。 正逢李政此次奔走黄河诸州治水,声望正高,让他将蔡满等祸首明正典刑,也是为了改善百姓对于李唐皇室的恶劣印象,叫李政接下来的继位,更加顺理成章。 蔡满几人罪犯滔天,不在五刑之例,最终被判处车裂之刑。 钟意毕竟是女郎,尽管屡有磨砺,见得事情也多,然而车裂这等血淋淋的刑法,终究还是不敢去看,行刑这日,便留在刺史府中收拾行囊,崔兰溪与玉秋玉夏也一样,倒是李政等人,亲自去主持了此事。 午间过后,李政方才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的错觉,钟意总觉得他身上有血腥气,催着他去更衣沐浴,等他出来后,方才道:“还顺利吗?” “能有什么不顺利的?”李政头发还湿着,正取了巾帕擦,闻言笑道:“难道这等人死,还会有人去劫狱不成。” 钟意禁不住也笑了,却见他微微沉了脸,道:“你不知丹州百姓有多恨,蔡满等人死后,众人蜂拥而上,割rou分食,以泄其恨。” “不管怎么,受苦的终究是百姓,”钟意听得叹了口气,道;“自作孽,不可活,一啄一饮罢了。” “好在都结束了,”李政在她身侧坐了,握住她纤细手腕,心疼道:“我看你近来瘦了好些,等回到长安,务必要好生将养才行。” “你也不比我好多少,”钟意看着他微黑的肤色,笑道:“黑了,也瘦了,像是……” 她想了半日,方才从脑海中扒拉出一个词儿来,忍俊不禁道:“像是腊rou。” 李政听得眉头蹙起,凶巴巴的凑过去,道:“阿意,你再笑话我,腊rou就要咬人了!” “不笑了不笑了,”钟意伸手戳了戳他面颊,道:“郎君无论怎样,我都中意的不得了。” 李政这才哼了一声,低头蹭她肩窝:“我明日便走了,阿意你快亲亲我。” 钟意听得微怔,推开他头,道:“你不同我们一起走?” “长安催的急,父皇也写信督促,要我早些赶回去,稳定大局,用过午膳之后便动身,轻装简行上路,”李政温声道:“你们又不急,何必跟我一道,路上吃苦。” 钟意颔首,旋即又道:“太子呢?他是同你一起,还是同我一起?” “自然是同我一起,闹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他还有什么颜面留下慢行?” 李政想是早就安排妥当,想也不想便说了出来,随即又有些担心,道:“长史身体不好,不能赶路,怕会与你们同行,你若是介意的话,我便寻些事拖他一日,你们先行便是。” “那倒也不必,”钟意笑道:“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不介怀,你也不要太过放在心上,专门将宗政长史留一日,他反倒要多心。” “唔,知道了,”李政应了一声,又去晃她,道:“快亲亲我!再不亲可就没得亲了!” 钟意忍俊不禁,侧过头去亲吻他脸颊,他却适时地侧了侧,吻上了她的唇。 已经是七月,天光大亮,日色晴朗,窗外绿竹的影子影影绰绰的投进内室,静悄悄的,当真安谧。 …… 用过午膳之后,李政当天下午便走了,钟意等人收拾好行装,也在第二日,同宗政弘一道上路。 返程远没有来时那么急迫,一来钟意不欲再叫众人辛苦,二来宗政弘体弱,先前在堤坝上熬了那么久,现下着实也经不起折腾了。 “已经是七月了,”钟意骑着马,同玉夏低声道:“阿娘已经足月,想必此时已经生产,却不知是男是女。” “都好呀,”玉夏笑道:“夫人有二位俊秀郎君,还有居士这般出众的女儿,这一胎无论男女,都是福气。” 玉秋也深以为然。 现下正是上午,日头却也有些晒人了,钟意配着帷帽,倒还不觉什么,等到城门处,却见比肩接憧,站了无数人,为首之人正是前不久才在刺史府中道别的罗锐与苏志安。 钟意吃了一惊,慌忙下马,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此番赈灾,居士劳苦功高,长史也颇为辛劳,”罗锐笑道:“他们听闻你们要走,非要来送一程,我们也没办法。” 百姓们许是早就商量过了,有人上前去,塞给她一只篮子,里边装的竟是两只通体雪白的鹅。 这全然是众人心意,钟意也没推拒,叫人接了,扬声道:“多些大家好意,就此别过,有缘再见,诸位请回吧。” 百姓们却不肯走,一直送他们出了城门一里,方才依依不舍的停下,哭声隐约。 钟意在马上回身,似乎还能望见丹州的城门。 她不禁失笑,感慨道:“人心真是世间最淳朴的东西,你给它三分好,它便回你五分。” 崔兰溪虽是女郎,却也精于骑射,此刻正与钟意并驥而行,闻言笑道:“百姓送出城门一里之遥,这等事也只在书中见过,总是居士善行,方才有此回报。” 钟意莞尔,却有侍从催马上前,无奈道:“居士,这鹅怎么办?” 丹州遭了水患,被冲垮的房舍不计其数,人也死伤诸多,这时候能送两只齐整的白鹅给她,也真是心意难得。 这家伙是会咬人的,送的人想也知道,所以将它们的嘴和翅膀给系住了,以防万一,这会儿正在篮子里扑腾,精神的很。 “杀了怪可惜的,”钟意道:“还是带回去养吧,也算是丹州一行,留个念想。” 侍从苦着脸应了声是,钟意看的忍俊不禁,催马到宗政弘马车处去,笑道:“我看长史马车里很宽敞,能否借些许地方用?” 宗政弘应该也猜到她打算做什么,轻轻颔首,等盛放那两只鹅的篮子被放进马车,他才轻声道:“居士,你不怕吗?” 钟意笑问道:“怕什么?” 宗政弘顿了顿,道:“民望太大,有时未必是好事。” 这话说的语焉不详,但钟意明白内中深意。 “怎么说呢,”她漫不经心的甩了甩马鞭,道:“其一,我是女子,即便再有声望,又能怎样?更别说我同秦王的关系在那儿。” “其二则是,长史有些轻看陛下的胸襟了。” 宗政弘眼帘微垂,道:“愿闻其详。” “不说别的,只说凌烟阁内的二十四位功臣,有多少曾是陛下的敌人,后来臣服?郑国公、蒋国公、郯国公、卢国公、永兴公等等诸人,他能容得下他们,如何会容不下我?” 钟意轻笑道:“更不必说朝中有多少异族官吏,其中更不乏将领,毕国公阿史那社尔,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吗?天下贤才愿往,泱泱大国敢用,这样的大唐天下,怎么会容不下一个怀安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