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赵鹤哭笑不得,捧着小金鱼去了章年卿处。 章年卿看着手里的小金鱼,心中一股暖流划过,眸中柔情似水。末了,将小金鱼还给赵鹤,道:“既然是少奶奶给你的,你就拿着。” 赵鹤无奈,只好揣着走了。 章年卿起身去找冯俏,一进门,发现冯俏还在画画。他上前道:“俏俏,船上颠簸,你若喜欢这些,咱们上了岸,你想画多少画多少好不好?” 自那日遇见乌蓬帮后,冯俏每天都躲在房间里画画。还不让章年卿看。 好歹今天她没有躲他。 冯俏缓缓收下最后一笔,揉着发涩的眼睛,道:“天德哥哥,应该画全了。你看看还有什么遗漏。” “什么画全了……”倏地收声,章年卿震惊到说不话来。 冯俏将那日乌蓬帮围攻他们落败逃跑的情景,用工笔画的笔触,栩栩如生的描绘下来。乌蓬帮的每一个人,都用甲乙丙丁编号。另有无数肖像,每一张都是不同的脸。笔锋细腻到每个人身上的痣、斑点都不放过。 “这怎么可能。”章年卿失声道:“你,那么远你怎么可能看得见,你怎么可能记得住。”还记这么久。 冯俏揉着脖子,手里还攥着一叠画,道:“这些我不敢确定。离得太远了,我看不清。” 章年卿接过,对着大图一看,发现是已经跑的没边的人,普通人连身形都看不清,更别提五官。 章年卿深呼吸,左手搭着冯俏的肩膀,努力平复心情,“俏俏,告诉我。这不是你臆想出来的人。” 冯俏两眼充血,赤红血丝。她嚎啕大哭,把七个日日夜夜的委屈终于哭出来。“天德哥,我想为你做点什么。看着你受伤,我无能为力。我不知道我除了把这些人画出来还能怎么办。” 冯俏扑进章年卿怀里,急声道:“我看的见,真的看得见。天德哥,你相信我。这些是没把握的,这些这些,我确定,我看见了他们的脸。”她急切的给他解释,分着一摞又一摞的画像。 冯俏泣不成声,章年卿心疼的将她圈进怀里,紧紧抱着,“我信你。俏俏,别哭了。”他亲着她额头,眼睛有泪,喉结艰难滚动。他道:“我知道,我的俏俏最厉害了。” 冯俏从他怀里缓缓抬起头,望着他的脸。用袖子擦着眼泪,解释道:“……其实我以前也没这么厉害。可能,可能是哪天太气太急了,比平时都看的清些。” 冯俏的眼睛从小就厉害,以前和衍圣公一起修补字画时,孔明江已经修到外人都看不出端倪时,她还是一眼能指出来哪里不对。冯俏能看见最细微的地方。 衍圣公每次听冯俏说完,都觉得受益匪浅。 冯俏不想做只能被章年卿护在背后的小姑娘,她是被当宗妇养大的,她能替他打理好内宅。也能为他画出幕后凶手。她倒在章年卿怀里,喃喃道:“好累啊。脑子涨了好几天了。天德哥,有了这些画,他们就再也不能推诿了对不对。” 章年卿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头顶摩挲着,“恩,对。” 作者有话要说: 我查了一下资料,手筋就是现代医学上的肌腱。【一只手上一共有四个肌腱(手筋),其中前三个通过腕管,后一个从屈肌支持带浅面经过,指浅屈肌腱、指深屈肌腱、拇长屈肌腱和掌长肌腱。】 然后手筋断了的影响。【你好!你的手筋断了,也就是手部的肌腱断裂了,这种情况保守治疗是永远也好不了的,肌腱断裂了,手指的活动就受限了,比如中指的伸指肌腱断裂了,不吻合手术中指就不能伸直了。】 ps:黑括号里来源百科医生。 第58章 章年卿攥着冯俏的画稿,内心沉静如水。将这些画小心收起来,压在箱底,没有告诉冯俏里面的艰难。 又是一夜,船到济南府时,孔家派人来接。章年卿作为新婿姑爷,一一见过孔家现任族长和几位重要长辈。男人们寒暄片刻,章年坐着官轿走了。 弯腰进去前,他微不可见的冲远处的冯俏点点头。冯俏微微颔首,同女眷们上马车进城。 章年卿穿了件窄袖里衣,浅色护腕,将手腕裹在里袖下。外面套着绵绸直缀,低调寻常。若不注意他微微弯曲的小指,谁也看不出他身上带着伤。 其实章年卿的小指弯曲的并不明显,便是有人看见,也只会以为他是习惯性屈着小指。 冯俏是深知内情,才关心则乱。 孔府的马车很宽敞,又大又稳,在里面看书都不会晃眼睛。 冯俏掀开窗帘一角,注意到进城的官道都是青石地板,每一块都十分巨大,丝严缝合拼接在一起。 连城门都是高大气派,处处透着低奢。一点不比京城里差,甚至好要好上那么一点。 章年卿坐着四人小轿,轿夫都说济南府里数一数二的好手,一路下来稳稳当当。他也不曾注意到路上。直到远远听见敲锣打鼓,舞龙舞狮的声音。 “停轿。”章年卿掀开帘子,见半条街都被堵着,问道:“前面是怎么回事。” 轿夫殷勤道:“都是给章大人接风洗尘的。” 胡闹!章年卿额角突突的跳,对轿夫道:“掉头。”他四周张望了一下,指着一个小僻巷道:“去那等着。” “这。”轿夫为难不已,却只能照办。 冯俏也听见舞狮打鼓的声音,忽然听下人道,章大人让她下车说话。冯俏不明所以,下车后,一眼便看见站在僻巷的章年卿。 章年卿对她招手,冯俏小步过去。章年卿小声道:“咱们走过去。” 冯俏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却也没说什么。“恩。” 没走几步,章年卿主动解释道:“喏,前面夹道欢迎的阵势都是冲着我来的……我不想声张,只能委屈你走几步了。” 冯俏抿唇一笑,“不委屈。” 章年卿看着她乖巧溺人的样,心里一动。屈指敲她额头,冯俏猝不及防挨个正着,哀怨的看着章年卿。 章年卿轻笑,没说什么,揽着她的肩头,小心避开拥挤的人群。 章年卿冯俏身着锦衣罗缎,在百姓中间格外显眼。官兵一看他们既不是迎接章大人的达官显贵,也不像普通百姓。长矛一挡,拦着他们,喝道:“站住!你们干什么的。” 章年卿脸色未变,挡在冯俏面前。使眼色给毛竹,毛竹上前递给官兵一块碎银,赔笑道:“官爷,我们少爷少奶奶刚成亲不久,特地回乡祭祖的。” 官兵看也没看银子一眼,警觉道:“你们家少爷姓什么,哪家人。” 毛竹面不改色心不跳,张口便道:“姓张,弓长张,家里是……” “行了。”官兵见不是什么响当当的大姓,催促着他们:“快走快走,别在这挡路。” “哎哎。”毛竹点头哈腰,连连告退。 待走远了,冯俏吐着舌头道:“真是……一言难尽。”在章年卿晦暗的目光下,呐呐的将尴尬改成一言难尽。 章年卿身长欣秀,后背宽阔。他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有我挡在你身前,你害怕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章年卿看着她红润的小嘴,张张合合……若隐若现。他忽然道:“这两年都忘记看了,牙还疼过吗。” 轰,冯俏脸上绯红一片。快步走了几步,被章年卿慢悠悠追上,“娘子,天色还早,不急回家。” 冯俏回头瞪他一眼,咬牙切齿道:“章大人你不要欺人太甚。” “恩,只欺你太甚。” 章年卿噙笑,刻意用右手去牵她,冯俏没敢挣扎。她看了眼章年卿的手腕,顺势从两人遮挡的衣袖里,摸进他的手腕,感到厚厚的绷带。心疼不已,她问:“还疼吗。” “疼,可疼了。”章年卿眉头紧蹙,一脸痛楚。 他这个模样,冯俏反倒不知该信还是不信。这些天来,章年卿一直这个样子,一问他正事,他就开始不正经。冯俏放下他的手,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被章年卿反手一握,他指着南边道:“俏俏,这边。” 冯俏抬头一看,领路的小厮果然是朝南边去了。 因章年卿是从刑部调回翰林院,以翰林院编修的名义来山东监考。章年卿在孔府过的并不安宁。往来宴请的来回路上,都成了章年卿最头疼的事。 济南府百姓不知从哪打听到,京城里来了位大官回来祭祖。五品大员,还是刑部出身。一个个拿着讼状,当街拦轿,让青天大老爷为他们鸣冤做主。 章年卿很尴尬。在其位谋其事,他是朝廷派下来监考的,不是钦差大臣,也不是济南府的父母官。这些事怎么也轮不到他来管。说句不客气的,管了,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孔家族长看着章年卿犹豫不决的样子,当时没说什么。然后没过几天,冯承辉给章年卿写了封长信,以先生的身份,岳父的架子,过来人的口吻道:“切记,勿要热血上头,勿要意气用事,心存仁义,善也。查明实情,禀告圣听,胜于躬身勤恳黎民之间。” 字字句句,无不砸在章年卿心坎里。章年卿明白冯先生的意思。冯承辉无法是想劝诫他,做好本职工作,不要逾越。他是来办正事的,身上有皇命。不是来大闹天宫的。 小小的汀安都有那么一大滩浑水,跟何况堂堂济南府。 章年卿苦笑,他不会莽撞的。他在济南府呆的了一时,呆不了一世。就算他真的摒弃一切阻力,替百姓把案子审了,也是治标不治本。没什么用。 俏俏说的对,治病要治根。 一想到冯俏,章年卿心里便火热起来。他们新婚五天便开始赶路,一路上他也没敢碰过她。数日来挤压的旺火,章年卿有些坐不住。 回房时,冯俏正坐在圆凳上洗脚,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在烛火下看的认真。 章年卿刚一走进,闻到一股淡淡的中药味。低头一看,果不其然,罪魁祸首就是冯俏脚下的药盆。“怎么了?”撩袍蹲下,捉起她泡在黑药水里的脚,小脚白嫩,褐色的中药如荷叶滚珠一样,从白玉脚背跌进水里。 他仔仔细细将两只小脚检查一遍,没发现什么外伤。冯俏见他看够了,从他手里挣出小脚来,重新泡进水里。“药汤都凉了。崔嬷嬷给的,她说是你吩咐的。”挣的太用力,脚扑通一声落进水里,溅了章年卿一身汤药。 冯俏赶紧拿手帕给他擦,急急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章年卿黑着脸,捏着手帕进了隔间洗澡。 一方白色丝帕飘在大木桶里,在水面上荡荡悠悠。章年卿盯着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纹饰的手绢。良久才注意到,丝帕四周的锁边是用小杏花瓣,一瓣一瓣压起来的。 章年卿勾着手帕下沉,落在小年卿上,想自渎解脱。又觉得委屈,他手受伤了,他成亲了,他媳妇就在外面。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却想越不甘心。 大步跨出木桶,简单擦干身上的水珠。 出来时,冯俏正躺在大迎枕上,手里还捧着刚才那本书。 “看什么呢。” “修仙。” 章年卿警觉,危险的看着她:“什么修仙,给我看看。” 冯俏眼波柔柔,意味深长看章年卿一眼。“你不用看。”她合上书,塞进被子里。坐直身子道:“我看章大人旁注做的认真,想来是没少研读。” 章年卿脸上微红,恼道:“你从哪里翻出来的。” “我的箱笼啊。”不待章年卿问什么,冯俏笑眯眯的:“我问过了。云娇说他那天带着人收拾箱笼,你我都不在。她在榻上看见这本书,以为是我娘给我的避火图。便给我收起来了。” 冯俏面上一片平静,心里早已经将章年卿划在无耻之徒的行列。辛亏云娇不大识字,只看得懂画上的小人儿。没想到阿没想到,冯俏真是没想到它一心敬爱的天德哥哥竟然是这样的人。 这天她一直忙着开箱笼,安置摆设。无暇顾及,今日闲下来一看,羞愤欲死。 章年卿镇定道:“哦。” “哦?”冯俏尾音微扬,俨然挑衅。 章年卿长臂一挥,打落床帐的挂钩。事已至此,不如顺水推手。他本来就心心念念着,冯俏还这么配合。不珍惜简直天打雷劈。 帐内昏暗下来,没熄灯,隔着微弱的光,冯俏紧张的看着撑在自己身前的章年卿。他哑声道:“幼娘,帮我脱衣服。” 冯俏扭过脸,才不听他的。“章大人没长手?” 章年卿脸上露出痛楚之色,“我手疼。” 冯俏默默看了眼他手腕上的白绷带,有些不甘心,恨恨的瞪着他:“谁让你撑在我身上的。” 章年卿翻了个身,躺在她身旁,吁长叹短道:“唉,这日子过的真的一天不如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