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节
晚上没吃,冯俏睡到半夜醒了。肚子饿的咕咕叫,眼皮子还没挣,便听章年卿道:“醒了?小炉子上温着饺子和甜粥,起来吃点再睡。” 不待冯俏说什么,章年卿已经拿起大迎枕给她垫到身后。冯俏只好坐起来擦手擦脸,漱过口后,端着精致的小碟子,吃饺子。 边吃还要边听章年卿数落。 章年卿道:“我把陈伏丢给你,你还不好意思用?内宅你管着,礼房你也要分只眼睛盯着,不嫌劳神。”他显得怨念很深。 冯俏呛了口,忙喝了口水道:“陈先生是个人才,怎么能埋没到礼房。何况,能钻营进来送你东西的,都是稀世珍品。陈先生谋略有才,却难掌眼。我若不盯着,难不成让你黑阎王变铁阎王,成了不近人情之人吗?” 章年卿过寿不收礼,是俭朴。 可他是文臣,若连底下鉴赏的文墨也拒之门外,就有些假清高了。冯俏是沾着文墨长大的,爱惜羽毛,更爱惜章年卿的名声。 想借着送笔墨的名声,鱼龙混杂,她这一关就过不了。 章年卿目光复杂的看着她,半晌道:“赶明儿我把门房班子组起来,你以后也落得清净。”吻了吻她额头,“以后这样的事还多着,内宅我不管。外宅这边,以后交给陈伏。” 冯俏道:“会不会太委屈陈先生了?” 章年卿平平道:“不委屈。他的翅膀硬,扇起来风浪大。旁人受不了,地方小有小的好,先收收翅膀,以后才好放出去。” 冯俏好奇道:“陈先生又做了什么事?” 章年卿顿了顿,道:“不提也罢。” “那就不说了。”冯俏夹了个饺子给他,“你也吃点。”章年卿顺从的张口。 两人用过膳,肚子里积食,都有些睡不着。 章年卿握着她的手,拉过来放在他的胸口。胸膛一起一伏,灼热的胸口贴着块白嫩的香玉,他望着传给你,黑漆漆的夜里,声若游魂:“有段时间我都不敢睡觉。” “不睡觉做什么啊。”冯俏好奇道。 “怕。”章年卿吐出一个字,转头望着她,冯俏双眸若盈盈秋水,一眨也不眨的望着他,亲昵而仰慕。章年卿伸出手在她眉心处按了按,“傻丫头。” 冯俏不高兴的拍下他的手:“你才傻呢。我比你聪明多了。” 章年卿捉住她的手,凑到唇边吻了一下。叹气道:“我刚中状元那会,睡了一觉,皇上驾崩了。过了一夜,又睡了一觉。父亲举家离开京城,只留我一个人。” “那只是巧合。” “是巧合。但是我还是会怕。” 冯俏哧哧笑了,学着他刚才的样子,也用指尖去摸他的眉宇间,“你怎么像个小孩子。”章年卿捉着她的手咬了一口,“也就你敢这么说我。” 是啊,也就她敢这么说他。 大魏王朝里,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 第216章 人站在高处朝下看,是俯瞰。 章年卿第一次站在首辅之位,瞰视群臣,瞰视天下。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其实不是什么天差地悬的悬殊,也不是什么闻所未闻,大开眼界的事情。而是在细微关节处的,润滑微妙。无需多费口舌,反复劳神车轱辘的舒坦。 畅令无阻,四通八达的干脆,让章年卿瞬间爱上这种感觉。 比起承治帝现在的兢兢战战,为顾全大局,事事举步维艰。章年卿更像一个借荫乘凉的旅人,力所能及的都是方便事。 章年卿是从底部摸爬滚打上来的,年纪虽轻,在朝也有二十余年的官龄。礼部刑部户部都滚过一圈,任首辅后,吏部上下任免事宜,也都要从他手里经手。连工部造船,修路、筑堤章年卿都要掌掌眼。 章年卿权倾一时,凤仪宫上下都是贺喜声,只有章青鸾清楚,三哥不会是谢睿最趁手的人。只是当下最适合这个位子的人。 因为,无论章年卿私心在哪,他不会轻易被别人挖走。能动摇章年卿的只有陶家。 可是没关系。毕竟,帝后和睦。不是么? 章青鸾靠着宫门,宫女为她披上斗篷。远远的圣乾殿打着宫灯过来,承治帝见章青鸾早宫门处立着,笑道:“皇后这是等朕呢?” 章青鸾也笑,“还能等到别人不成。” 承治帝一愣,看眼温顺的章青鸾,捏捏香颊,触感嫩滑细腻。“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章青鸾低头一笑,没有避开谢睿的手,仰脸儿问他,“臣妾是中宫皇后,除了皇上,谁敢给我不痛快。” 承治帝闻言挑挑眉,不予置否。进屋坐下,倒了杯茶道:“你三哥刚领内阁,晋为首辅,难道不是件喜事。你哪不痛快。” 章青鸾嘻嘻笑道:“说着顽,皇上还当真了。” “青鸾。”承治帝握住她的手,目光认真:“朕看你玩笑是假,恼才是真。” 章青鸾捂着肚子道:“肚子疼,心情不好。”谢睿的目光下意识瞥向床,果不其然铺着小褥子。 谢睿将人拉过来,抱在怀里哄。“朕手热,给你捂捂。”不待青鸾说什么,手已经暖上去。 青鸾心情不大好,今日不想哄他睡,潦草道:“……小日子,伺候不了皇上。皇上还是回圣乾殿歇着吧。” 谢睿道:“不碍事。朕喜欢凤仪宫,这暖和。” “那您住凤仪宫,我去住圣……”倏地收声,青鸾知道自己说错话,顺从靠在谢睿身上,谢睿颈侧很暖,青鸾忍不住蹭了蹭,喃喃道:“谢睿,天不早了,我们睡吧。” 谢睿没有动,定定的问她:“你想住圣乾殿?”青鸾心被提的高高的,有些不喜谢睿的居高临下,也摆出傲气道:“不是。不想跟你住一块罢了,你喜欢哪,我给你挪地儿。” “哦?你是今日不想跟朕住,还是一辈子不想跟朕住?”谢睿手搭上她的月事带,指腹按了按,目光冰冷,“为这个?”尾音高高扬起。 “皇上,脏。”青鸾按住他的手。 承治帝抵着她的额头,发怔道:“青鸾,你怎么总是不乖呢。”温柔的拨着她耳畔的青丝,漫不经心道:“高兴了,床上床下都哄着我。皱皱眉,你都要追着问好几天。不高兴了,专挑些伤心话刺我。生怕我比你痛快了。” 谢睿长长叹气,“章青鸾,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任性。已经不是小姑娘了,怎么还阴晴不定的。连个预兆都没有。” 谢睿额头上的温度有些凉,青鸾闭着眼睛装乖巧。她道:“阴晴不定,也许是因为心神不宁,想不清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谢睿贴着她耳朵,呢喃般道:“有什么想不清楚,说给我听听。” “看不透皇上。”青鸾头一偏,眼泪滑下来。 谢睿抱紧她,哄道:“想看透我,你想看透我什么?我告诉你,掰碎了告诉你。” “真的?” “真的。” 章青鸾眼珠一转,道:“那好,臣妾想知道,这句‘真的’是不是真的,是什么意思?” 谢睿乐了,放开她,大笑不已,“皇后这话问的有趣。只是朕,听不懂皇后究竟想问什么?”说罢,目光探究的看着她。 章青鸾整理着自己衣衫,淡淡道:“皇上听不懂,臣妾看不透。帝后之间,也算的天作之合。就寝吧,凤仪宫暖和,皇上便留下。安安心心睡一觉,我是你的皇后,猜我干什么。留着心思放到前朝吧。” “皇后说的是。” 章府,书房里灯火通明。 章年卿压抑着怒气问:“八百万两还填不够他们的野心。加五成,权当我喂住他们的嘴。告诉伍敏材,这事他能办了办,办不了趁早给我滚蛋。我可不是刘宗光,由着他们刨着蹄子撒野。” 陈伏平静道:“这已经是加了五成的。先前章大人吩咐,放三成的口子让他们办事,不好一次将人撸秃顶了。小人琢磨过,一次削七成恐遭人暗算。不若放五成下去,让他们知道厉害。手里也能落下几个子,头一年先忍下来,以后就好办了。” 章年卿气的手直颤,工部从和景朝起就是刘宗光的盘中菜。如今刘宗光都死了,还事事离不了他的影子。 承治帝继位后,安顿好各项大事,便开始着手修皇陵。承治帝幼年过的苦,对死后之事并不在意。奈不住工部上下急着表功冒头,皇上压了快两年才准批。如今四下还未动土,只是选址、买木材,便张口要三千万两备用。 章年卿顿时火冒三丈,偏工部振振有词,历年来都是这般旧历。怎么到章年卿手里就行不通了,您是不想给他钱呢,还是不想给皇上修皇陵。 章年卿懒得和他们扯皮,直接让许淮和他们交涉。 许淮在御史台厮混多年,嘴皮子练的很利索,很快将工部怼的无话可说。最后事情还是由章年卿敲板定案,银子一批批的放,每次放银子都拿着账本在内阁走一遭再批。 话是这么说,可工部要的第一批银子,便让章年卿下不来台。章年卿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站都站不稳,颜面尽失。 章年卿冷漠道:“伍敏材要是个识趣的,你把人交给储谦,给他引漕帮的路子。他若不识趣,便让通州船行的老刘磨磨他的性子。朝上我不将他如何,朝下可不我管。” 陈伏诧异的看着章年卿,伍敏材算刘党,通州船行和刘党的梁子结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伍敏行要落到老六手里,不死还不脱层皮。 “章大人,不如我们和刘俞仁打声招呼?” 陈伏忖度道:“刘俞仁好歹是刘宗光的儿子,刘家就出息了他一个。他若站出来说句话,岂不省事许多。”陈伏记得,章家和刘家关系还算不错。 “你可别。”章年卿道:“许淮去了齐地之后,小鱼儿都没有来过章府。子权和行云好歹共患难过,也算兄弟一场。这你还看不明白吗。” 陈伏想了片刻,明白了,笑道:“我看这‘刘’字,迟早被他写成‘恨’字。” 章年卿翻着折子道:“你可别小瞧他,他现在魔怔着。脑子转的慢,等他回过神来,你我都得接招着。” 陈伏道:“我从未小瞧过任何人。” 章年卿望了望天色,想起冯俏的叮嘱,道:“先晾他们几天,你也别盯着他们,累眼,等他们来找你。” 陈伏送他离去,笑道:“我知道,你赶紧回去吧。” 章年卿任首辅后,管着天下大事。最和诸官息息相关的自然是人事和财政。章年卿没做首辅前,便人事通达,当了首辅后,更有独己专政的意思。 人人都知道,章年卿手下有个金算盘,姓陈。是章年卿早些年从死牢里巴拉出来的一个奇才,对章年卿忠心耿耿,谁也巴结不上。 陈伏生的一副金玉贵人相,听闻早些年也曾考过科举,中过贡士,可惜官运不大好。拜在章年卿门下也有好些年,人近中年才被提拔起来。 陈伏入京后没有正经官职,不近女色,也不好酒色。万儿八千的黄金从眼皮子底下过,眼睛都不眨一下。——人看不上! 坊间私下和陈伏套过几次话一个个都急了。开始四下打探陈伏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号人物,闹到最后,还有人来给陈伏提亲的。十六岁的黄花大闺女,长的花容月貌,尚未成亲。 陈伏四十好几,姑娘也不嫌弃。站在母亲后面,一个劲的给冯俏表态,“全凭母亲做主。”又羞答答的看眼冯俏。 冯俏吓的都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好。老实说,她到真想给陈伏张罗个媳妇。可陈伏今非昔比,章年卿重用陈伏,至今还尊称‘先生’。 故而,陈伏身边的大事小事,冯俏都要问过章年卿才敢拿主意。 第217章 月儿圆圆,明稚趴在窗子前赏月。 章年卿见冯俏碗里汤见底了,丫鬟嬷嬷都围着明稚,起身为冯俏盛半碗。汤上飘着两三只香菜,冯俏盯着碗直笑。章年卿问:“笑什么?” 冯俏道:“陈先生比你还长几岁吧。”章年卿一头雾水,“什么?”端着碗不知该不该放,冯俏一脸促狭,他重重把碗放到冯俏面前。扬下巴道:“喝。” 冯俏美滋滋的喝一勺,收起玩笑,认真道:“天德哥,我向你探个口风。陈先生也老大不小了,你有没有和他聊过,他的亲事是怎么想的?” 章年卿听出点意思,慢悠悠的夹着菜。明稚从凳子上跳下来,赖到章年卿身边,说她做了个打油诗,让章年卿帮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