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李道河知道阴秀儿宁愿冒着生命危险还要将阴刑天从魔宗救出后，这是李道河唯一没有预料到的事，他自问这么多年没少关注阴秀儿的事情，她的性格更是被分析过无数次，最后得到的结果是，这个阴秀儿是一个相当自我的人，她不相信任何人，只会相信自己。若是她对一个人生出依赖之意，那绝对是假象，那只是她利用那人保护她的假象，郝成仙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这样的人，心里永远会有着心防，不仅仅外人进不去，就是亲人，对她来说，如果不能给她带来她想要的东西，她也不会有多在意。 李道河其实研究得很正确，阴秀儿就是这样一个人，六年多前，她初次见到阴刑天，就是这样一个心态，她一开始也不过是找个地方躲避清净圣地的追捕，后来见到阴刑天，她亲近这个外公，也只是形式所逼。 只是之后到底变了，阴刑天本来就是一届枭雄，阴秀儿心机固然深沉，但阴刑天见得多了，自然就有应对之法，在阴刑天的刻意引导和全力付出下，两人也终于有了亲人之间该有的亲情。 “好了，李府主若真觉得惋惜，不如去我外公灵前跪拜跪拜，这才显得有诚意。”阴秀儿打断了李道河的惺惺作态。 李道河慢慢收起了笑容，说道：“阴姑娘放心，阴宗主一代枭雄，本府自然敬重，本府已经令人好好修葺阴宗主的陵墓，那孤山野坟确实委屈了阴宗主。” 这是李道河的真心话，一代大宗师，就是死敌，也是需要敬重的，李道河还不至于会那此做文章。 当然，他真要这么做，也会让名望折损，这会得不偿失。 只是他在事后再真心，也依然改不了是害死阴刑天的凶手之一的事实。 阴秀儿平静地说道：“如此，我倒是要好好感谢李府主了？” 李道河的脸皮没有厚到如此地步。 他咳嗽一声，说道：“阴姑娘不是有话要问本府，姑娘请问。” 阴秀儿说道：“六年前，摸金校尉盗出来的《太阴魔书》是否是李府主所安排？” 李道河很痛快地承认了，随后颇为惊异地说道：“姑娘猜得不错，姑娘今日这般问，莫不是虚了凡并未告知姑娘？” 虚了凡确实不曾和阴秀儿说过，他那个人在当时只想把她从太阴魔书上摘干净，哪里还会将这等麻烦事告诉她。 李道河见状心里有了数，他继续说道：“六年前，虚了凡和本府有一战，战后更有一个赌约，若他赢了，本府将《太阴魔书》这事交给他处理。他的确处理得漂亮，既护住了姑娘，也让江湖对他销毁太阴魔书没有任何异议，此事让老夫去做，绝对不会这般做的这么完美。”说到这里，他颇有些感叹。 “若是姑娘没有修炼太阴魔书，本府也只能认输，日后再图谋正魔两道的争斗。”李道河从阴秀儿问这个问题时，就知道她要问什么，当下也直白说开了。 “本以为阴姑娘会费尽心机将太阴魔书的全本拿到手，谁知阴姑娘竟然乖巧地去了药王谷，如此，本府只能让林浩渊再送一本太阴魔书给姑娘。” 阴秀儿听到这里，她完全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很多年前，林浩渊送过来太阴魔书的时候，当初她认为是个小人物，只道是神威府和清净圣地的较劲。心中虽有怀疑李道河对她有所图谋，但是也不敢自视甚高自己值得他用太阴魔书来换。 直到那日魔宗大战，阴秀儿和李明彦短暂的交手，两人之间的武功相互吸引，让她终于察觉到头绪，进而就怀疑起当年的事情。 “你当年送《太阴魔书》的目的，虚了凡……可知道？”阴秀儿问道。 李道河说道：“自然知道，也没有出乎本府的预料，秦正卿想要杀了你以绝后患，但虚了凡还是将你保住了。” 阴秀儿想起当年，他那般耐心地让她打消自己对太阴魔书的贪恋，只怕那时候，他面临的压力很沉重，李道河要算计她修炼太阴魔书，没有人能保证她不陷入算计，推己及人，她也会想以绝后患，也无怪当年秦正卿很不喜欢她。 但是后来……她刚和他保证自己不对太阴魔书有所贪恋，很快，她就又让他失望了，她盗走了太阴魔书，那个时候他知道后，不知道对她会有多失望， 然而，他没有恨她，反而一找她就找了六年。 等到找到了她，也不对她出重手，阴秀儿如今发现，她其实欠了他很多的。若没有他，阴秀儿或许早死了，或许就是不死，此时只怕也被李道河发觉，圈养在一间屋子里修炼真气供李明彦所取用。 同样的，虚了凡也不会像如今一样进退两难，连佛心也受到了污染，甚至，还让他生出死念。 阴秀儿这一瞬间想了很多，她看着远方，她其实一直在拖时间，按照原来的计划，她会尽全力拖在这里和李道河说话，温明潇很快就会带着白鸾去寻虚了凡，虚了凡乘坐白鸾过来，或许能够及时救她。 然而此时听到这里，阴秀儿已经不想拖了，虚了凡出现只会毁了他。这时候，他一出现，李道河这个恨不得江湖就此消失的人岂会不抓住虚了凡的弱点…… 那个和尚，又不会去撒谎，也不会去逃避……他满身弱点和李道河对峙，阴秀儿已经想到结果了，最好的结果，就是她被救出去了，但之后李道河的手段，会让虚了凡的名声彻底在江湖上毁掉。而最坏的结果，李道河会因此看到虚了凡的破绽，虚了凡会做出自缚换人的办法，到时候，也许是他们两个一起死。 原本她没有想那么多，现在突然想清楚，她只能在李道河还只是认为她对虚了凡是一厢情愿的情况下将一切彻底掩埋下来。 这样，虚了凡在李道河面前没有弱点，她总能想其他法子逃出去。 “我的问题已经问完了，李府主之前说会替我重整魔宗，让我找四大派报仇可是真的？” 李道河似笑非笑：“看来阴姑娘真的很喜欢了凡圣僧，本座还以为，姑娘这般和和气气和本府说话，是想等了凡圣僧过来解救……” 阴秀儿的心无限地沉了下来。 “李府主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李道河笑说道：“只要阴姑娘配合，江湖也是需要魔宗的，这白道盛世，朝廷的威望就少了。” 阴秀儿不管他说的是真还是假，但是此时是她必须离开这里。 “还请李府主直言。” 李道河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世人都知我李家先祖凭借《日月宝录》修炼到最高处，超凡入圣而飞升离开此界。但是大家不知道的是，我先祖能修炼如此地步，少不了他的发妻，一个修炼《太阴魔书》的奇女子！” “只要阴姑娘全力配合明彦将日月宝录修炼到最高层，事成之后，本府会派大弟子林浩渊随姑娘前去西域重整魔宗。” 阴秀儿心中冷笑，修炼到最高层？ 这是做梦吧。 李道河笑道：“阴姑娘，不要怀疑本府的话，等姑娘成为自己人就会知道，本府对待自己人，向来鼎力支持。” 阴秀儿并不相信李道河的话，但她立刻就应了：“就如李府主所言。” 李道河顿时哈哈大笑，说道：“阴姑娘爽快，本府这就叫明彦回来，本府也不占姑娘便宜，只要姑娘愿意，本府立刻为姑娘和明彦准备婚礼。” 阴秀儿沉了沉心，面上僵硬地微微点头。 李道河当下客气了，他伸出手，说道：“阴姑娘请。” 阴秀儿沉默地走向前，然后主动进入了月华关。 而一进入关城，上空的雕鸣声就响了起来。 阴秀儿脸色一白，她转头去见李道河，李道河也正看着阴秀儿，他脸上自若的表情告诉阴秀儿，这完全是在取决阴秀儿的做法。 要么彻底绝了逃走的路，将人劝走，要么……就拼一把。 白鸾瞬间就俯冲下来，关城的将士纷纷拿着弓箭射上天，但是寻常将士如何能奈何白鸾，白鸾是雕中王者，寻常人是根本没法射中的，更别说它后背上还有一个人，飞箭射来，都被背上的人全部接了下来，很快，白雕及其稳当地停在了关城的城墙上，虚了凡从雕背上下来。 然而他看到阴秀儿就站在他前面百米处后不由一怔，因为旁边没有李道河的存在。 虚了凡的心不由一沉，若真是如此，秀儿的性子岂会不逃？ 阴秀儿一笑：“你来了，我等你许久了。” 虚了凡心里的怪异感越来越深厚，他看向周围，并未感觉到李道河的气息，这……是怎么回事？ 阴秀儿轻轻地说道：“李府主答应帮我报仇，所以我准备和他合作，你和我本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回清净圣地吧。” 虚了凡微微一笑，说道：“你会相信他？” 阴秀儿躲闪着虚了凡的目光：“他比你可信。” 这句话让虚了凡哑然。 他不知道这短短时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的目标只是将阴秀儿带走，他向旁边喊道：“李施主，还请出来一见。” 阴秀儿沉默地看着虚了凡。 李道河听到虚了凡的声音，他迤迤然的走出来。 阴秀儿主动走到李道河身后去。 李道河见了，眼里带笑。 “圣僧远道而来，本府本该扫榻相迎，只现在在关城，多有不便，还请见谅。” 说完，李道河还客气地拱了拱手。 虚了凡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李施主，贫僧需要带走阴施主回清净圣地，还请施主成全。” 李道河笑道：“圣僧虽是出家人，当也明白强求不得，当年阴姑娘虽然盗走太阴魔书是大罪，但是这太阴魔书也是本府派人送过去的，目的也是方便给阴姑娘，本府后来也不曾追究清净圣地丢失的事情，这事情现在就算过去了如何？” 阴秀儿转过头，李道河倒是会说话。 阴秀儿和清净圣地表面上也就这一桩因果。 “更何况……圣僧当年和阴姑娘也算极有渊源，圣僧此时想来也已知晓，阴姑娘在魔宗杀了一百六十七名弟子。” 这份名单，虚了凡自然早早从清净圣地的消息渠道那儿得知了。 当他看到这个消息后，他那时候差点走火入魔。 只是缓过来后，他没有立场去生气，他沉默地将这些消息看了又看……那样的战场，秀儿若是不杀人，只怕早就没了性命。更何况……她只是过去救人。 后来，他从明若兰口中得知，秀儿在那样危机重重的战场上，一直还记着对他的诺言，宁愿受伤也不下杀手。最后换来的，是更多人不要命地冲向她……这才造成她杀孽大开的孽债。 这能怪她吗？ 虚了凡只要希望她还活着，那么就没法去怪她。 “贫僧知道，所以，贫僧会带着她回清净圣地。” 李道河笑了：“清净圣地是个好地方，但是四大派若是知道阴姑娘在清净圣地，圣僧可会保证四大派不会齐聚清净圣地问责，届时圣僧真能忍心将阴姑娘带去让四大派处置？” 阴秀儿心里一紧，她明白这是李道河在试探，刚才虚了凡的话难道露出了破绽？ 李道河见虚了凡没有回答，他眼里的笑意浅了一些，他继续说道：“还是，圣僧愿意看在阴姑娘对你一片情深下，对四大派置若罔闻，然后一力护着她，忘记正道魁首的责任？” 阴秀儿听完，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个答案……若是她和他没有那一晚，她那么喜欢他，定然也想知道这个答案，甚至会期待他心底真有她一点存在，而愿意在所有人面前护着她。 但是，她现在已经知道了。 从他在石窟里说随他隐居那句话起，就已经说明，他不管什么事都会护住她，也会去放弃他的责任。 这本来是令她开心的事，因为这证明，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大过了一切，他也喜欢她。 但是很快，她明白，她承受不起。因为，他抱有了死志。 阴秀儿没有犯下杀孽前，他想着将自身真气灌顶给他师弟后才与她归隐，灌顶后只能活个几年的事情，是个江湖人都明白。 而后，阴秀儿在魔宗造成不可挽回的杀孽后，他又想替她将这份杀孽背负在他自己身上，然后在所有人面前解决这份因果。这个因果要彻底解决，必须平复四大派的怨恨，怨恨没有用命去填，如何能抹平？ 所以，阴秀儿离开了虚了凡，甚至不去和他有所交集。 “阿弥陀佛，既然做错了，就一定要有人承担，不管是贫僧，还是阴施主，都一样！” 李道河心道果然如此，这样的话对还有所期待的阴秀儿来说，可以说完全会叫她死心，他看了过去。 阴秀儿眼里顿时一红，随后眼里很快变得绝情起来。 “和尚，既然你这般无情，我更不可能跟你走了，从今以后，你做你的正道魁首，我做我的魔宗妖女，他日再兵戎相见，端看各人手段！” 虚了凡看着阴秀儿，又是这句话，如果他是第一次听，他还会担心，但是这是第二回了，秀儿的性子，在本就知道他的想法后，她不会再说第二次。 李道河满意了，说道：“既然阴姑娘不愿和圣僧离开，圣僧还是请回吧！” 阴秀儿此时却背过身，竟然准备下城楼，不想再和虚了凡有所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