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
晨光初现,不等小青来叫,程素素自己便醒了,胡乱洗把脸,拢了头发。小青一夜没睡,两眼红红的,端了早饭来:“娘子自己醒啦?” 程素素胡乱塞了点吃的,吩咐叫醒车夫,换上驿卒的衣裳,骗走了给驿站送果蔬的。合该这群贼倒霉,几个月来,他们时不时换掉一个驿卒换成自己人,如今又换了个生面孔,别人见了也不以不妥,只道上头又有什么想法了。 待送果蔬瓜菜的走了,驿站里又忙碌了起来,拿麻绳将人一个个放下来捆紧了。那女护院心道,大官人要我跟随娘子过来,原是为了护持娘子,不意遇着险情,我却寸功未有,功劳没了,苦劳却要挣一些。格外卖力,一手一个,便拖着光膀子的驿卒往车里扔。 两辆车里各塞了几个,厨子胖,那辆大车里塞了四个人,张富贵就只能坐在车辕上押车。程素素那辆车,塞了三个人,小青与女护院也在车辕上坐。 张富贵劝程素素:“娘子金贵人,怎么能与这群天杀的腌臜货乘一辆车?不如将这些杀才塞一车里,小人还依旧骑马,娘子自乘一车。遇着事儿,将这群杀才扔了就是。您的安危要紧!” 程素素说:“知道,我骑马。”白天乘马,一天只跑六十里,她的骑术就足以应付了。 张富贵:…… “别啰嗦了,纸呢?浆糊呢?!封了门窗,贴了符,早些上路!” 至此,程素素随行的便只有一个小青、一个护院,一个管家、两个车夫,看起来不多,用起来恨少!七手八脚,封好了门,登车、乘马,沿官道往京城奔去。 一路上,越走心里越平静,车夫驾车也越快越稳。盖因离贼窝越来越远,越发觉得安全。路上遇到一次驿站,也只是换马取水而已。人人都打起精神,只盼早些抵京。 接近傍晚时,路过一处驿站,张富贵请示是否歇息。程素素道:“还早,再走一程。”此时人马都累,却一个叫苦的都没有,换了马,再奔下一处驿站。竟比先前轻装上阵时一日赶的路还要多。 直到天色颇晚,又遇一处驿站。程素素叹道:“先去看看吧,这里……我倒好似还记得?” 张富贵小心翼翼过去敲门,与驿丞打个照面,十分惊喜——这人他是真记得。此间地方官宴请过谢麟,他也跟着的。因谢麟的名气,好些人都巴结着他,能否劳个偏门,拣点谢麟写剩下的字纸。驿丞近水楼台,也做过这样的勾当。 好的,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一行人放下心来,验了身份。张富贵正踌躇着如何解释车上带了七个明显被虐过的人。驿站门外,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驿丞说:“呀!这时候有什么紧急军情么?快,府上娘子还未进来,别在门口被冲撞了!这群军汉粗手大脚的,都没个数!”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挤到门口,却见一队衣甲鲜明的骑士都勒马定在门外一丈地。领头的那个却是个青年将军,正自马上跃下,口里还略带疑惑地问:“是谢府……咦?真的是你?!” 程素素也放下心头大石,这个人来了,且是在这个时间过来的,就代表着朝廷这次是以相当高的效率来行事。来的人她认得,正是与谢麟关系不错的张起,太子妃的亲弟弟。 程素素福了一福,笑道:“看到少安,我就安心啦。” 张起拱一拱手,摘下头盔,扔给后面的亲卫,大口喘着气,吩咐驿丞:“得啦,甭慌了,慢慢儿的来。哎,备马,我得发信往京里去。” 半个时辰后,二人洗沐一新,坐在驿馆大堂里喝茶聊天。张起将程素素再打量一回:“我与芳臣头回领差遣,就是去你们家宣旨,那会儿可看不出来你这么有胆子呀!”他与谢麟、程犀等,都是一起患过难,互相以身后事相托的,与程素素说话不由多带几分亲近。回忆起当初程素素还是个矮子时的事,脸上又多了点笑。 程素素拨着盖碗:“哎哟,我都快吓死啦!” 张起翻了个白眼:“我看是快把那群贼给打死了吧?!车上卸下来的货,我可看了一眼,动都不能动了,烂泥一般。” “我那是怕自己个儿跑不掉,就先叫他们不能碍事。我是惊弓之鸟,凡事都要小心的嘞。” 张起道:“真的假的?真要吓着了,我跟芳臣、道灵没法儿交待!” “那你交待吧。” “交什么待?怎么给别人写信,不给我们写呢?我们与芳臣、道灵都是过了命的交情。” “我有几个手?给家里长辈画几个字,就得发信啦。那说好了,下回有事,我可真写啊!” 磨了两句牙,张起说起正事来:“龙颜大怒,满朝震惊。” 俗话说得好,朝中有人好办事。程素素这边奏本、私信往京中一发,当天就得到了重视,上达天听。只在话本里听说过的事儿,真实的上演了,虽然有些博学之士也从故纸堆里翻出有类似的案子,都被一巴掌拍到了一边——眼前的事要紧。 皇帝、朝廷大臣也是怒火中烧。往日的扯皮此时都暂停了,关于“如果谢丞相现在死了,谁来补缺”的竞争也暂时息了。都急切地想将此案办妥!这是对朝廷的挑衅!无论是程素素求助到的,没有求助到的,都动了起来。 程犀的同年们最先躁动,谢家、程家的姻亲急着要将程素素安全接回来。再有就是张起等人,他与袁皇后的侄子袁恺、吴太后的侄孙吴松,是剿弥勒教时与谢麟、程犀过命的交情。现在程犀的亲meimei、谢麟的妻子遇到这样的事,他们又岂能坐视不理? 张起与袁恺撺掇着吴松去找吴太后哭诉,自己与袁恺请命,一个带人沿途来搜寻程素素,接她因京,袁恺则请命亲自奔赴当地就近调驻军抓捕。东宫见是自己人揭破的事,也从中推了一把。 朝廷官僚体系露出了獠牙,展现了它的高效。 张起说完,叹道:“你还真行,政事堂的公议与你所建言无甚偏差。唉,说说,怎么拖延时间的?” 程素素道:“我把那驿馆贴了符……” “噗——”张起一口茶喷了出来,“紫阳门下,真的有这个本事?能撒豆成兵吗?哎,你该洒把豆子,将那假县令一起抓了来,可省了我们的事儿啦。当初道灵怎么没露这一手呢?我说……” 程素素面无表情:“我家里怎么样啦?” 张起正色道:“谢老相公依旧不起,老夫人她们正想召你们回去呢!” 程素素放下茶碗:“今天是……八月初一?” “额……对!” “信发了去邬州了吗?” “还没吧,正犹豫呢。” 程素素道:“咱们明天就上路返京!” “哦,行!”张起想了想,别人的家事,自己不好说太多,只说,“芳臣是承重孙,说破了天去,嘿嘿,谁也不能不讲礼法!” 程素素低头不语。 张起又安慰她几句,道:“多想无益,这些天你也累得狠啦,先歇着,我带了兵马来。” 程素素满腹心事,回房去给谢麟写了封信。写明了这几天的遭遇,又写了张起那里的消息,让他心里有数。自己却开始设计“忧心家族前景,并不想分家,也不想弄死老公他二叔,十分在意维护家族”的宗妇该有的样子,又琢磨起谢丞相等人现在的心态,以及自己该有的应对——自己不能给谢麟减分。 京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作者有话要说: 素素:颤抖吧,凡人! 第112章 诸般巧合 程素素写完信, 自觉将回京后的预案做得差不多了,忽然想起来,尚须给京城亲友写信报平安。又有外放的大哥, 说不定此时已知道了自己的事情,也须报个平安。又匆匆写了几张纸, 盖了自己的私印,交驿站发了出去。 办好这些事, 浑身轻松, 愉快地睡着了。张富贵等人也放下心来,命保住了,赏钱有了,以后的资本也来了,喝了点小酒,也睡得香甜。 在他们酣睡的时候,却有许多人不能入眠。 第一个是袁恺,此时他正调兵去拿贼。 第二个是张起, 他正在审犯人。程素素将人捉了来, 也拿了口供, 却不是问案的官员, 她拿到的证据, 是可以作为证物的, “口供”就得京里再重新审了。张起从程素素那里讨了刀,提着刀去审犯人。 他也不是应该问案的官员,这件案子已经交给了三法司了。张起这么横插一杠子, 乃是担心程素素办事有什么纰漏,又或者屈打成招,他来问一问,如果有问题,他给堵个漏。 吃饱喝足,将人犯提来,张起第一感觉是惨,真心惨!之前瞄一眼,以为是被打晕,近看了才知道不知如此。杀人越货的贼,敢顶了一整个驿站,现在头破血流光膀子断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苦主呢。 当空翻个白眼,张起捏着鼻子吩咐:“给他们裹一裹伤。啧啧,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啦?可别死啦,那就不好办啦。” 驿丞等人又是重伤,又是颠簸赶路,饭也没得吃,水也没得喝,半路就昏厥过去了。被清洗创口的疼痛刺激得醒了,头一句话是:“仙姑、仙姑饶命,别打啦!” 张起喷笑:“这点鼠胆!” 裹了伤,喂了水,驿丞等仿佛从地府回到了人间,神智渐回。驿丞虽贪暴,脑筋是这些人里最好使的。看衣裳,一眼便认出张起应该是个官儿! 终于得救了!qaq! 驿丞满口“大官人”,喊张起救命。 张起内心充满了对他的同情,缓声问道:“你怎么啦?” 驿丞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官人,小的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呀!不不不,小人,下官,是在驿站里好好的做个驿丞,忽尔来了一群弥勒教的余孽……” 张起又喷了,这起子贼人,不当贼还能当个清客逗乐儿! 驿丞以为他不信,添油加醋,说了许多程素素的恶形恶状,而隐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必是冒充的官家的娘子,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下官有告身文书,也被这贼婆娘搜了去……” 张起故意逗他:“你怎知她是弥勒逆贼?” “他们说的!亲口说的!下官听得真真儿的!” “唔,怎么她说,你招认了县令是你们同伙的贼人?该官我是见过的!谁真谁假,一见即知!” 驿丞豆大的汗粒从额上滑上,眼珠子乱转一气,答道:“是那贼婆娘叫小的这么写的!不写就要杀了小的啊!您看小的这个样子,敢不写么?县令大官人是什么模样,小的们先前是没见过的,路上遇到的,大官人看小的机灵,叫小的做这个驿丞。既比种地体面,又有钱拿,小的就做了。小的从来就只认得这一个县令大官人。” “下官”都不说了啊…… “刀具哪里来的?” “他们赌钱输的!”驿丞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反正,他的文书全是真的。 张起故意诈他:“怎么你的驿站里起出尸骨来的?” 驿丞道:“不知道。”这样就只是失察。 张起诱他说了许多话,思考了一下“县令和驿丞都是真的,只是吹牛编瞎话,驿馆里的兵器是赌钱赢的、细软是贪污来的、末药是凑巧在那里、血迹什么的统统不知情”这些事情都凑到一起的可能性有多大。终于认定,这厮真的是个贼,揍他并非程素素疑神疑鬼。 或者说,如果不是程素素他们细心,还真发现不了这里面的问题。驿丞的告身文书都是真的,连户籍都有同伙假县令签了个真的身份出来。除非挖到根子上,那是查不出来的。无怪乎他们能一瞒几个月。 同时也惊出一身冷汗,如果不是细心,这会儿程素素一行人恐怕要遭遇不测了。即便所有的巧合都凑到一起,这群王八蛋也是该杀!惊动了这许多人,全因他们胡闹?也是该杀鸡儆猴,正正风气了! 思及此,张起更是愤怒。看看这驿丞的样子,再打就要打死了,不方便再动手。他也促狭,沉着地点点头,命人给这群贼上点稀粥,口里说:“你们可愿随我去做个证人?” 贼人胆虚,这起贼很怕假县令归案,将他们咬出来,还梦想可以逃走。忙说:“小的们这个样子,恐怕拖累了大官人。还乞回原驿站养伤。”说话时很担心想起不答应。 不料张起很好说话:“也罢,你们也十分凄惨,巧了,我也要离开此地,你们就与我同行吧,顺道将你们带到你们该去的地方。” 驿丞等千恩万谢。 张起一笑,步出了关押他们的房舍,将兵丁聚起来:“都不许告诉他们真相!也不许泄漏女眷的身份!嘿嘿嘿……” 他等着看三法司的老贼们生气之后怎么搓磨这群小贼!天下人都信了弥勒教,程家的也不可能信呐!哈哈哈哈!就这一条,这群贼再说什么,都不可信了。 ———————————————————————————————— 次日清早,所有人都起得略晚。起来洗沐更衣,慢悠悠吃完了早饭。新车已经准备好了,程素素登车前问张起:“那些歹人怎么弄?” 张起大手一挥:“交给我吧!你只管放宽心回京,有空多想想家里的事儿吧。”语毕,吩咐将这些贼人装车——并非囚车,只是不许打开帘子看路,号称养伤不能见风。 一行人往京城开拔。路上,驿丞也问何时能到,张起命人告诉他:“他们逃窜赶路赶得急,你们昏迷的时候被带出很远,要费些周折才能到。只管静养,等养好了伤,也就到了,对吧?” 这些军士已经看过了伤口,打成这样,这辈子就算是废了,都叹出手之狠。又厌恶驿丞居然做出大逆不道的事,竟无法同情他们,都配合张起戏弄驿丞等人。 走不数日,京城到了,张起不再露面,蒙着车就将人办了交割,连人带车塞进了大理寺的大牢里。拍拍手,他派了一队人将程素素送回谢府,自己回宫中复命。 与此同时,袁恺的信使也奔到了京中。 却说,袁恺也急得不行,程素素往京中发的奏本里,只写拿下的是驿丞,并非假县令,一切皆进驿丞的口供。袁恺与张起是一样的担心——万一只是小吏胡说八道呢?又不能排除这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么真县令是生是死?程素素并未亲见,也没有实证。程素素还在不在驿站?安全不安全?这些都得他去办! 还得赶在朝廷派来的真问案官员到之前,将一切搞个差不多才行! 连夜飞奔,先以符调兵,行军到了县城时,恰逢开城门,一队人马直扑县衙,将整个县衙控制了起来。县令一看就是假的!袁恺虽对真县令不是很有印象,却是见过真进士的人,往书房里一看,书籍都长毛了!搜搜字纸,字迹极差,显然不可能是进士的手笔。 袁恺知道,事情已经办成五分了。剩下就是找人,一是真县令,一是程素素。袁恺提审假县令一伙,处于紧急,竟用了和程素素一样的办法——吊起来打!终于先问出真县令的下落,真县令已经埋尸荒野,又到哪里去找?而驿站的情况,县里是真不知道,袁恺问了,他们才大骂驿丞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