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前面一处精舍中隐隐约约传来些读书声。 阿薇知道,那里就是安子赋先生的私塾了。这些天过去,她想小谨应该听了她的劝,来镇上念书了才是。 辰轩看到她目光所指,问道:“想去见内弟?”这几日他听阿薇说过,小谨是在镇上私塾念书。 阿薇侧头迎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辰轩指着旁边一家书肆道:“我在此处等你。” 阿薇应下,她知道小谨暂时还未接受辰轩,并不打算让辰轩和自己一起去的,免得见面时小谨又说出些难听的话。但她怕说出自己一个人去,冷落了他。他自己提出来,阿薇倒不必纠结了。 二人分道后,阿薇便往前走,走到私塾门口了,阿薇却被追在后面的辰轩叫住了。 他递了一个礼盒过来,淡淡道:“恰巧在书肆看到一方好砚,送予内弟当做薄礼吧。” 他记得回门那日,那个七八岁模样的孩子似乎对自己很有意见。虽然他不必与这位内弟如何相处,却也不愿往后相见仍如仇敌一般,那样她便会难过吧。 阿薇知道这并不是一份什么薄礼,一定又是他花了大价钱买的,不过这次她没有推拒,心想小谨见了这个礼物,也许就不会对辰轩有成见了。 “我仍在书肆。”辰轩又道。 阿薇点了点头,心里暖融融的。 来到私塾,阿薇打听了一番,知道小谨已在私塾中了,此时正休课,便请人唤了他到院子里说话。 小谨想不到jiejie会来私塾看自己,开心得手舞足蹈。 两人闲话了几句,阿薇便问了些小谨课业上的事,小谨说安子赋先生是个很有学问的先生,而且是谦谦君子,高风亮节,小谨的语气中满是敬意。 阿薇知道小谨是个倔孩子,不会轻易佩服谁。这位安先生能得小谨这般夸赞,必是个有能耐的人物,看来那十五两的束脩倒是没有白花。 阿薇又问了爷爷,小谨说爷爷现在只在村里为乡亲们补些碗盘,不再挑担子到镇上了。阿薇便放心了,又想今日上山晚了些,改日得回水竹村看看爷爷才是。 小谨见jiejie问得差不多了,咬了下唇,踟蹰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折的东西给她。 阿薇一看,是个护身符。 “姐,你可要把这个护身符好好带在身上,我管同窗在庙里面求来的,据说可灵验了,能挡一切邪祟。”小谨认真道。 阿薇这才明白小谨的意思,见他还听信那个谣言,阿薇不免担忧,忙道:“姐现在不知道多好,你还担心什么?” 她把那礼盒给了小谨,说了是辰轩特意给他买的,又让他看自己的新衣服和新鞋子。 小谨越看,小嘴嘟得越厉害。那个鳏夫就是用这些好东西,把jiejie从他身边抢走了! “姐,那鳏夫是个怪人,你可不要被他骗了。”小谨气呼呼地道。 阿薇不解,“什么怪人?不要这么说,他可是你姐夫。” 小谨不假思索,脱口便道:“那么咸的汤,他一口气就喝下去了,不是怪人是什么?” 阿薇皱起了眉头,“你说什么呢?” 小谨赶忙捂住了嘴,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不过那鳏夫看来是没把喝汤的事儿告诉jiejie。 阿薇似乎意识到什么,忙追问道:“快说!不许瞒着我!到底什么事儿?” 小谨搔了搔后脑勺,嗫喏着道:“上回他来家里吃饭…爷爷让姐你给他舀鸡汤,我恰好在厨房吃酥饼…听到爷爷的话,就在锅里…加了几大勺盐。” 阿薇恍然大悟,难怪辰轩那天回去的路上嗓子就哑了,起初她以为是喝酒的缘故,现在想来,是鸡汤的缘故了。 阿薇忍不住在小谨肩膀上拍了一把,责怪道:“你还真下得了手,他可是你姐夫!”想着辰轩还给小谨买了砚台,觉得真是对不住他一番心意。 “他应该也没什么事儿吧。”小谨撇撇嘴,“后来爷爷发现了,已经骂了我一回了,姐你就别说我了。” 阿薇叹口气,半晌才道:“以后不许这样了,下次见了你姐夫,要好好道歉。” 小谨心里不愿,又不愿惹jiejie不高兴,还是敷衍地嗯了一声。 阿薇摸了摸他的头,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开。 小谨看着jiejie留下的砚台,心里一阵厌恶,却见自己的老师安子赋正站在自己旁边,望着那个袅袅远去的背影,面上有些痴痴的,也不知他几时到的。 “先生,您是…在看我jiejie?”小谨诧异道。 安子赋的俊容下隐约出现一丝的红晕,伸手用戒尺轻敲了一下小谨的肩头,“不可胡言。” 他纯粹是抱着欣赏的态度,那美人一颦一笑、一嗔一怒皆蕴含美态,轻纱袅娜,美得不可方物,他最初仅远观之,待她转身离开,方不自觉走上前来。若这是个未婚女子,他看了也就看了,阅美慕美,人之常情,并不会羞于启齿,可刚才见她梳了妇人发髻,他自觉确实有失君子之仪了。 小谨忽而想着,安先生虽然相貌比那鳏夫稍逊几分,但他才名远扬、人品端方,若与jiejie站在一起,倒真是一对才子佳人。那鳏夫名声不好,又只是个匠人…… 小谨不由小声嘀咕起来,“安先生,若是您做我姐夫就好了。” 他只是随口说说,不想安子赋听力极好。 安子赋愣了愣,肃然道:“你jiejie已然婚配,你怎能如此失言?”他刚才虽失态,可不代表他要做出任何有违礼法的事情, 小谨苦着脸道:“镇上的鳏夫传闻,您应该听过。我jiejie便是嫁了那个克死老婆的鳏夫,往后他说不定还会克死我jiejie。” 传闻沸沸扬扬,安子赋自然是听过的,他从不信这等迷信之事,但此时联系到那位小妇人,却不由惋惜。 安子赋蹙眉半晌,还是摇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命格相克之说,读书人怎可妄言?” “可我jiejie是为了我的束脩才嫁给这个鳏夫的。”说起这个,小谨十分自责,看向安子赋的眼神也不禁埋怨起来,“安先生,要是您不收那么贵的束脩就好了。” 安子赋一时哑然,这间私塾是几个乡绅cao办,他负责来讲学而已,束脩事宜他并不过问,却想不到会有穷人家为了孩子来念书,随意将家中女子嫁掉。 相克之说虽不可信,但传闻通常不是空xue来风,这鳏夫大抵有其他弊病,并非良配。若这女子真的因为束脩之事才嫁给了这个鳏夫,那自己岂不是间接把她推向受苦命道的人? 第16章 阿薇在书肆与辰轩汇合。 辰轩在书肆倒是淘到几本关于补瓷技艺的古籍,甚是满意,当即买下。 天色已然不早,辰轩问阿薇是否还有想买的东西,阿薇自然说没有。 二人便返回大瓷山上,挑夫自是跟着二人将东西一并挑到了山上。 做晚饭时,辰轩提议趁着河蚌新鲜,应及早入菜。阿薇却犯了难,她没吃过这等河鲜,又如何懂得烹制。辰轩回想着从前在酒楼里是如何吃的,他不会做,只能告诉阿薇可搭配哪些材料。 阿薇琢磨了半晌,做了一道蒜蓉河蚌,一道香菇豆腐炖河蚌。 辰轩吃了,面上不显,心中却大为赞叹,她从未烹调过的材料,自己只给出了有限的提点,她竟能做出那等滋味——蒜蓉河蚌,蒜香浓郁,rou质弹牙,吃着吃着,竟想把那烤炙出的汤汁儿也拌入饭中,觉得不食便如同舍弃其中精华。香菇豆腐炖河蚌,蚌rou肥美丰盈,香菇鲜香爽滑,豆腐洁白细腻,三味相互融合,又佐以少量火腿、香葱提味,直叫人口齿生津,欲罢不能。 辰轩不动声色地轻抚了下自己的腹部,心想,做菜真是件需要天赋的事情。 吃过晚饭,二人收拾洗浴后,各自早早睡下。 阿薇听到帐幔外辰轩翻身的动静,知道他还没睡着。 她拉开帐幔,在投进屋中的月光下,依稀能看到他背对自己而卧。 “有个事儿…想问你。”阿薇低声道。 “你问。”辰轩下意识翻身过来,本以为会和往常夜里偶尔说话一般,看到夜色中那抹帐子,却不想看到的是幽暗的月光下,她露在帐子外的半个玲珑身子。 她大约以为他看不见吧,两人在日渐相处中,不知不觉少了往常的防备。 他也想不到,自己夜视竟这般好,竟将她雪青色亵衣上那朵俏立的玉兰花看得清清楚楚,花蕊边还有只扑着翅膀的蝶儿……辰轩觉得,自己就快变了那只蝶儿。 他忙别过眼去,心想,曾听闻蚌rou有明目之效,只怪自己没抵挡住她烹调的美味,晚饭吃了太多蚌rou。 阿薇未料到他翻身过来,忙掩了帐子,才道:“回门那天…你干嘛要喝那碗汤呀?”若是喝着咸了,何必委屈自己,事后又什么也不说。 辰轩没想到她是问这件事,“你知道了?” 阿薇嗯了一声,心里有些愧疚,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今天去看小谨的时候,他说了是他放的盐,我替小谨跟你说声对不住了。”阿薇心想辰轩多半不知道是小谨做的,但自己不该瞒他。 “哦?”辰轩确实没想到,“竟是内弟所为?”看来之前真是他想岔了。 阿薇咬了下唇,“我已经骂过他了,下回让他给你赔不是。他小孩子不懂事,你多担待些。” 辰轩温声道:“无妨。”他怎么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阿薇心下感激,却又留着一丝疑问,迟疑着道:“那汤应该很咸吧?你…你不该喝的。” 辰轩在夜色中微微勾起了唇角,她对他,还是有几分关切的。 阿薇没有看到他难得的笑意,只听他淡淡道:“我以为是岳祖父所为。” “爷爷?”阿薇不由好奇了,“为什么觉得会是爷爷?”爷爷待辰轩挺好的,还劝自己不要介意那些谣言,难道什么事情让辰轩误会了? 辰轩缓缓道:“我以为岳祖父心中始终介怀那些流言,怨我未能如实相告,只是面上不显。我心中亦有歉意,若能纾解他心中怒气,我喝碗汤亦不是什么大事……是我小人之心了。” 阿薇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爷爷让她给辰轩盛碗汤,自己说给爷爷也盛一碗,爷爷却拒了。辰轩喝了一口就凝住,爷爷忙问辰轩,是不是不好喝…… 整个过程若是被人想歪了,那倒真像是爷爷明知道汤有问题,故意看辰轩喝不喝的。 现在弄清楚了也好,免得辰轩生了误会。 “爷爷说你年纪轻轻就能成为瓷器修缮大师,很了不起的,一定下了不少苦工。”阿薇想起回门那天爷爷对自己说的话,忙说了出来,好彻底消除辰轩的误会。 辰轩愣怔了片刻,方道:“岳祖父过誉了,我对技艺略有执念而已。” 他自七年前开始,便一直困于流言之中,心下自以为对外界的猜测、诋毁早习以为常,其实他性子难免受影响,变得多疑敏感了些。 那日回门,对于乔家人的反应,他认为小谨的行为反而真切些,乔老丈对他说着不介意那谣言,心下真实想法他却无法揣度。 如今听到阿薇的话,不禁觉得自己多心了。如今既已决定和她试着相处,就不该再诸多怀疑。 “早些歇息。”辰轩对着帐幔道。 阿薇觉得辰轩不像个记仇的人,心想他是真的不怪小谨了,便应声睡下。 第二日,阿薇先醒来,摸着放在枕头边的那套新衣裙,觉得cao持家务的时候,穿着多有不便,便找了件平常的衣裳换上。 辰轩随后也起了,见阿薇又穿回从前的衣裳,不由蹙了蹙眉。又想,往后多给她买些好衣裳,等她好生习惯了才是。 吃过早饭,辰轩并未像往常那样在书桌前忙碌,而是四处翻箱倒柜,似乎在找什么物事。 阿薇却没发现他的异常,她清了些两人的衣物到溪水边清洗。那件新买的衣裙,就昨天穿了一次,但阿薇仍旧把它拿出来一并洗了。她喜欢这件衣服,视作他给自己的珍宝,洗得异常小心,生怕把那滑溜溜的料子弄伤了。 心里又想着,自己跟着他过日子,实在是享福了,他有钱也舍得花钱,在吃穿用度上毫不吝惜,虽是住在这大山里,可谁想得到她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呢? 不过,他每次补瓷器都不需要自己帮忙,自己跟着他沾光过好日子,难免生出了点不劳而获的感觉,那便只有在家务饮食上多用心,才能回报他了。 阿薇将衣服晾在竹竿上,回屋打算归置下昨天买来的东西,却被辰轩叫到了书案前。 阿薇走过去,见辰轩将正在看的书合上了,铺开了笔墨纸砚。 “会写字吗?”辰轩问。记得曲嬷嬷说她父亲是秀才,那估摸着她能识得些简单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