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只要扯开最后的胶质夹层,双面玻璃便会彻底碎开。 落地窗上都是裂纹,乔微大抵明白了那人的意图,她知道自己这时候躲进洗手间去,拖延时间不给霍崤之添麻烦是最好的做法,可她就是没办法移动脚步。 她眼睁睁看霍崤之一遍遍试着从那边过来,额头上全是撞出的大块青紫,浑身上下布满了擦伤和血痕,可他飞扑过来的身形,却自始至终没有犹豫过一次。 生平第一次,乔微的眼泪噼里啪啦往地上掉,怎么都止不住。她宁愿霍崤之别再管自己了,安安静静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最后一秒,玻璃碎裂的瞬间,霍崤之最后一次飞身过来。 那男人完全没料到他竟然用这种自杀式的撞法,猝不及防差点被他从二楼挤下去。抓着碎裂的玻璃边缘,最后满手是血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已经完全震怒了,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支针筒,拔掉盖子直接往霍崤之身上扎。 那原本是怕乔微醒来吵闹,特意为她准备的镇静剂。 人愤怒的时候很容易漏洞百出,他的针筒没来得及推完,被霍崤之抓住机会,一脚从二楼踹了下去。 往后踩空之前,那匪徒最后下意识拉了霍崤之的脚踝一把,便直接往下坠去。 “崤之!” 霍崤之被他带得重心不稳,晃荡了两下,还是没稳住,往下掉,乔微双目圆睁,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飞扑过去抓紧了霍崤之的手。 乔微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这么大力气,居然能在台风中抓紧一个体重近她两倍的霍崤之。 他的身形在空中晃荡,乔微的手腕也在地面被磨出大片油皮,她皮rou嫩,碎裂的玻璃扎得她身上都是小个小个的血窟窿,手上却无论如何不肯松开。 风越来越大,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密集,霍崤之的身形也晃得越来越厉害,他现在张口都能尝到海水的咸腥味。 “微微,你别哭,你听我说。” 霍崤之喘着粗气,他体力透支得严重,身上已经精疲力尽,连根手指都快动弹不了了,用最后一点力气抬头凝望她。 “你赶紧放开我的手,进去洗手间,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不然我们只能一起死了。” 台风会把他们从这里一起卷出去。 “我不放!” 乔微拼命摇头,双眼完全被泪水模糊了,她已经看不清霍崤之的眉眼,只能隐约能瞧清轮廓,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 她要把霍崤之拉上来,他不能有事,她也不想死。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开始生根发芽,好似有力量从四肢百骸里涌出来,她一只手紧紧抓着他,一只手沿着墙壁一点点往后挪。 “微微——” 霍崤之张口便被灌了一口咸水,屋内已经有风带进来的水在地面开始聚集,蓄起薄薄一层,乔微身下一片几乎都被晕开的血色染红了。 如果霍崤之没有被插那支镇定剂,他就算断了手、断了腿,也绝不可能这样浑身软绵绵的动弹不得,只能靠乔微透支自己,拉他上去。 霍崤之的目光已经近乎祈求,“来不及了,你听话,这只是二楼,我掉下去也不会有事的。” 乔微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了,这样的话不可能骗得到她。霍崤之没有三头六臂,从二楼摔下去,怎么可能没有事。 她咬紧牙关蓄积力气,专心一点一点往后挪,不再开口说话。 第85章 part 85 乔微想,自己也许一辈子不会忘记这一刻。 肆虐的风不再是风,而是完全成为有实质的固体,两个人像是砧板上的rou,命悬一线。 人类的力量在自然面前再渺小不过,可奇怪的,她心中全然没有恐惧。 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消散了,思绪反而清醒的要命。 乔微想起自己被医院确诊的那一天了。 她那时是个不折不扣的悲观者,拿到复诊结果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已经坍塌,时间长短于她而言已经毫无区别。 她震惊、诧异、不可置信,可唯独没想过要与命运抗衡。 因为生活黯淡且毫无色彩起伏,一眼能看到头,等她彻底接受了这个噩耗,剩下的日子就是数着日子等人生结束。 如今回忆起来,乔微简直想给那时候的自己一耳光。 她想活下去,不管多大的困难,忍受多少痛苦,她都想要活下去。 手底下越来越沉,雨水落在手上打滑,她就双手去抓。 咬牙迸发出所有的力气,时间一长,就像是闭住呼吸潜入海底的人。 乔微的肺涨的几欲炸裂,耳鸣声中可闻的只有心跳,每一分钟每一秒都无限漫长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撑了多久,直到房门被人砸开,她回头瞧见两张大惊失色的面孔,一颗心终于落回原地。 得救了。 两个男人合力将霍崤之拉上二楼的地板上,乔微喘着粗气翻过身,躺了一刻,撑着地面,自己爬起来。 初站稳时眼前一黑,她不可查地踉跄两步,又赶紧甩甩脑袋,让自己的脑袋清明些。 左右手已经全麻了,没有痛感,乔微扶着墙朝回走。雨水浸透了她的衣裳,低头时,才瞧清了自己身上都是血。 这些血不知道是从哪里渗出来的,又什么时候割开的口子。 “微微。” 霍崤之气息奄奄,强撑着眼睛看她,直到乔微走近,把她的手彻底握在手里,才疲惫地闭上眼睛,“……你要离我近一点。” 他们回到客厅最里面的书房避风,两个男人想把霍崤之的手拉开处理伤口,奈何怎么也拽不动。 “不是被打了镇定剂吗,力气怎么还这么大?” 动手的那男人小声嘀咕,只能退一步,就着半湿的衣服,用撕碎的床单给霍崤之勉强包扎了一下。 乔微身上的就不好弄了。 毕竟是个女孩子。两个人都不知道乔微的病,只瞧着,觉得她身上都是小伤口,大抵不严重。 不过台风不知道多久才结束,湿淋淋捂着,就怕小伤口也怕发炎。医药包倒是有,在车的后备箱,可惜现在的情况,谁也不是活腻了。 乔微瞧出两人为难,善解人意,“都是小伤口,我自己来吧。” 她唇角泛白,身体冷得瑟瑟发抖,脸上却还挂着笑,对两人道了谢。 外面水汽太重,不敢开空调制暖,好在他们在厨房找到了个小太阳电热器,干脆留给乔微烤衣服用。 插上电后,两人便让出书房,带了门,便去客厅看守嫌犯了。 有了电热器,乔微僵硬的身体终于稍,她单手解下扣子,擦掉身上的血迹,把霍崤之的衣服先扯到火边烤干。 除了小臂上蹭出的油皮可怖些,其他都是细长的小口子。霍崤之身上比她更严重的伤口都已经结出血痂,只有乔微凝血功能差,血总渗个不停,擦掉又出来,总也擦不干净。 她本来就贫血,直到伤口缠紧绷带,脑袋里还是一阵一阵犯晕。 两位警察把最好的避风位置留给了她门,书房没有窗户,钢筋水泥结构的墙壁把大半风声隔绝在外,只有房门那儿能瞧见外面的水迹渗透进来。 乔微疲惫地靠在书柜上,头昏昏沉沉地疼,只有身上细碎的疼痛让她的神思保持清醒,膝上是霍崤之身体传来的暖意。 他睡熟了,闭着眼睛的样子很安宁。 乔微扫过他每一寸眉眼,伸出手,将那脸上的灰尘和血污擦拭干净,露出原本的面目。 如果没有霍崤之出现,她的人生大抵是另一番模样吧。 懦弱又胆怯。 不玩摇滚,不会认识那帮朋友,也不会加入乐队,永远找不到真正适合自己的东西……是霍崤之,将一根绷紧的弦舒缓开来。 倘若日子的长短用意义来衡量,那么他与她一定在很久很久以前早已经相识。 乔微将烤得干燥的衣服重新扣到最后一个扣穿好。 火光映得她的脸颊发红,她身上发热,意识恍惚间,周身都被温暖包围起来,舒服得要命。 透支体力的后遗症终于涌上来,四肢疲软到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艰难。 她清晰地能感觉得到生机一点点从四肢百骸中流逝,意识也渐行渐远。但她还是拼命地撑着眼皮,想多看一眼他的样子。 真好啊。 她轻叹。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是一起的。 乔微自私地着,如果人生真的避免不了走到尽头那一刻,她真想被人目送着远行。 因为被一个人全心全意爱的感觉,真的太好了,想在最后也能够感受。 她舍不得。 一点也舍不得。 乔微内敛,总羞于表达自己的喜欢。 小时候,乔父带她出去玩,问喜欢什么给她买,乔微永远都只摇摇头,走出一段,又不住地回头偷看。 其实他每次说喜欢她,牵她、吻她,放在乔微心头,都像是开出一朵花来。她表面推拒,骂他胡闹,心底却是开怀的。 就像是霍崤之每次帮她吹头发,又偷偷把掉落的那些藏起来一样。霍崤之所有的心机和小动作,她其实都清楚,只是舍不得戳破。 “我也爱你。” 她凝望着他的脸,唇形动了动,言语堵在微哑的声带里,只艰难地成功发出半个音节。 那是只有乔微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 这一句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仪式,话音落下不久,她湖水一般的眼眸渐散,眼皮垂落合拢。然而那翘起的唇角,却像极了三月里迎面拂来的春风。 温暖和煦,又心满意足。 待到风力稍弱,时间已经过去六七个小时了,外面天色暗下来,和漆黑的海面连在一处,被风鼓起来的玻璃窗也终于消停。 整座房子几乎找不到干燥的地方,暴雨降个不停,外面的人端着煮好垫肚子的食物进门,才发觉书房里两个人都已经睡着了。 立在门口的男人叹口气,把食物往书桌上一放。 他怎么也没想到,席越到最后也没成功,还是叫乔微和别人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