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节
后来随着年纪渐渐长大, 她的这些美梦也就散了, 生活在乡下，她从来没有见过日子过得那么幸福的女人，人人都是多年媳妇熬成婆, 熬成婆之后的日子，也只是略微好过一点罢了。 再后来，嫁进王家……宋稻花的日子更加难熬, 后院院墙围起来的那一小块方方正正的天空，是她能看到的全部, 每天见到都是同样的几个人，说的都是同样的几句话，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就是自己的孩子。 宋稻花得知女皇登基这个消息的时候, 已经是女皇登基几个月后了……再后来, 丈夫就被砍头了。 宋稻花回想起来，那时候的她并没有多少悲伤, 她和丈夫尽管已经有了三个孩子, 但是两人相处的时间却并不多, 也没有什么感情。那时候，宋稻花根本顾不上悲伤，更多的是凄惶，是对未来的恐惧—— 她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守寡的日子会比在小小后院里生活的日子更艰难百倍千倍…… 宋稻花在那段日子里，流了不知道多少眼泪。 但是之后的日子，和宋稻花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她和三个孩子一起离开了王家，她更万万没想到的是，三个孩子竟然都改了姓氏，跟着她姓宋。 刚开始的日子有些辛苦，她和两个女儿开了一家小吃摊后，每天从早忙到晚，但即使辛苦，宋稻花心中也高兴，她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她在靠自己的双手挣钱，挣来的钱都是自己的，都是自己的孩子的！ 后来的日子，更是美好得让她不敢相信，她们有了第一家、第二家、第三家饭店……她年纪稍微大了一点，饭店的生意渐渐不用她打理了，每天在家过着享福的日子，就像她只在戏文里听过的老封君的日子一样。 不，戏文里的老封君的日子都没有她幸福！ 宋小荷婚后不久，就怀孕了，然后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儿，人人见到这个小女孩，都说长得像宋稻花。 尽管儿子女儿为家里请了丫鬟婆子，在宋小荷生孩子后，又多请了两个人，一个照顾宋小荷，一个照顾刚出生的孙女。 孙女自然也跟着宋稻花姓宋，宋小荷本想让宋稻花起名字，宋稻花连忙摆手，“我哪里会取名字啊！你们读过的书多，你们取！” 如今儿子、女儿，还有刚出生的小孙女，都跟着她姓宋，宋稻花是由衷地高兴。等到她百年之后，会有很多姓宋的孩子，祭拜她、为她上香，家里的族谱上，她将成为第一代，将宋稻花这个名字，一个字不差地写在族谱上。 戏文里的老封君，都过不上这样的日子！ 哪个女人的名字能上族谱呢？她曾经也以为，自己活一辈子，名字都少有人知道，她只会被叫做王宋氏。 宋稻花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不懂这些改变背后的含义，她只知道，这样的日子真的畅快，长得和她相似，跟着她姓宋的小孙女被逗得咯咯笑的时候，她的心都要化了！ 尽管孝顺的儿子女儿、儿媳女婿，为家里请了足够的丫鬟婆子，就是为了不让她劳累，但宋稻花还是亲力亲为地照顾小孙女，每天从早到晚，眼神一刻也不想从小丫头的脸上移开，看着小丫头的睡颜，宋稻花经常喃喃自语，“我们小丫头是个有福气的。” “我们小丫头，生在了好时候啊！” . 宋家的日子过得畅快。 还有许许多多和宋家一样的家庭，日子也过得蒸蒸日上、红红火火。 但也有一些家庭，日子一天比一天惨，比如说宋稻花和宋山竹她们当初脱离的王家。 王家本是当地有名望的乡绅，女皇登基之前，可以说是本地乡下的地头蛇，家里的田地一眼望不到头，王家人更是不需要自己种地，将田地赁给佃农种，每年收的租子就很多了。 但是现在，王家的土地都没有了，大房儿子，也就是宋稻花曾经的丈夫，被砍了头。二房虽然没有被连坐，但土地也都被国家回收了，重新按照人头分配，二房剩下的土地，不足曾经的百分之一。 这样的日子，也不是不能过，家家户户都是同样多的土地，但因为征税少，种植某些作物还有特定的农业补贴，很多人家的日子照样红红火火。何况就是不擅种地，现在女皇也鼓励经商，还有建了很多工厂招人做工，只要肯吃苦，挣钱的机会多得是。 但是宋小莲的二叔家，却过不下去这样的日子。 病态地要求女人的贞洁，全靠女人的贞洁来标榜家族的不同，可想而知，家族里的男人是一群多么废物的东西了。 宋小莲的二叔，还有二叔家的一大一小两个儿子，都既不会种地，也不会做生意，去工厂做工也吃不了苦。 书虽然读过几本，但也不过是识几个字，水平距离考科举还差得远。何况现在的科举，不仅仅要考经史子集，还要靠数学、还要考科学。二叔家的两个儿子去公立的学堂里旁听过一堂课，正好赶上一堂化学实验课，两人看到老师演示的化学实验，当场就被吓得脸色苍白，语无伦次地说这是妖术，如今的女皇是妖女。 ——在王家人的认识中，女人就是一辈子都生活在后院，愚笨至极的生物，他们和女人说句话，女人都要反应半天，然后才能慢吞吞的作答。 一辈子都生活在后院的女人，多半都是有抑郁症等心理疾病的，又不读书、不干活、不与外人接触，变得木讷甚至呆傻，一点也不奇怪。 王二叔家的两个儿子，对女人的全部认识仅限于此，自然无法接受如今的皇帝是个女人，这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所以脱口而出皇上是妖女。 只有这样，他们的逻辑才能自洽，他们才不会被事实真相击溃。 但是这样的话，在公立学堂里大喊出来，自然招来了无数麻烦。 朝廷上没有因言获罪的先例，女皇心胸非常宽广，听到骂她的话也是一笑置之，从来不会因此处罚。但是公立学堂的老师，怎么可能让当众骂女皇妖女的人在女皇拨款建造的学堂里听课？ 自然是赶出去！ 他们作为老师，自然有权力决定教哪个学生，不教哪个学生。 他们拿着女皇让朝廷拨的款，每月领着高高的薪水，在学堂里拥有尊崇的地位……怎么可能允许骂女皇是妖女的人留在课堂？ 于公，这样的蠢材不可教，于私，他们害怕被连累死！ 虽说这里只是乡下，骂皇上的话也多半传不到皇上耳朵里，皇上不可能治几个乡野小民的罪，但那也是皇上！他们就不怕被诛家灭族？ 真不知道这两个傻子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就此，王家二叔的两个儿子，断送了科举这最后一条路，每天在家坐吃山空。 王家二叔的大儿子，是已经结了亲的，在女皇登基之后，王家依旧将女眷都关在后院，不允许女眷出门。与此同时，王家的生活水平一落千丈，吃的穿的，都大不如前，大儿子的妻子，每天都要做很多绣活，然后卖了换钱。 这样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在一次官吏入户调查的时候，大儿子的妻子提出了和离，在官府官吏的保护下，被平平安安的护送着离开了王家。 而还没来得及结亲的小儿子，王家二叔找遍了十里八乡的媒人，也没办法帮小儿子娶上一个媳妇。 大家听到王家之后就直摇头，如今王家再也不是乡间人人敬仰的乡绅乡贤了，哪怕将女儿嫁给一个庄稼汉子，也不愿意让女儿嫁给王家受罪。 何况现在庄稼汉子每年也挣不少钱，王家挣的钱还不如庄稼人呢！ 后来王家二叔真的着急了，小儿子迟迟娶不到媳妇，他总不能看小儿子打一辈子的光棍。王家二叔自以为自己退了一大步，和媒人们说，姑娘们不愿意嫁到他们家也可以，可以按照女皇登基后，新兴的规矩，两人结婚，不嫁不娶，生的孩子一半姓王，一半跟随女方姓氏。 然而即使这样，王家的小儿子，依旧找不到愿意结婚的姑娘。 最后，王家二叔甚至愿意让小儿子入赘，但即使是入赘，也没有人家愿意让女儿和王家的小儿子一起生活。 媒人也不耐烦王家二叔的一次次恳求，连送上门的银子都不肯收了，直接对王家二叔说了实话，“大家都说你们王家人不拿女人当人，不敢让你们的小儿子入赘。” 王家二叔最终也没有帮小儿子找到愿意结婚的姑娘，不过很快，王家二叔也顾不上小儿子结婚的事情了。 因为大儿子，不知何时沾染上了赌瘾，将家里最后的一点点家底都败光了，甚至还欠了赌坊的钱，赌坊如今上门来要债了。 王家二叔走投无路之下，千方百计地打听到宋山竹一家如今住在京城的哪里，一路风餐露宿找到宋山竹家，敲响了宋家的大门。 “嫂子、侄女，求你们救救我们家……你哥欠了赌债，要是还不上，我们一家人的日子都没法过了！” 宋稻花开门后，看到是王家二叔，立刻想将门关上，但是王家二叔死死扒住大门不松手。 今日宋承信正好在家，听到动静后走来看，王家二叔看到宋承信后，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王家的女眷或许曾经的日子不好过，但是王家绝对没有亏待过宋承信一点，吃、穿、读书……都给的是宋承信最好的。 王家二叔大喊道，“承信，承信！你现在当官了，救救二叔一家！” 宋承信走过来，毫不留情地伸手关大门，力气比王家二叔大得多，“我姓宋，你姓王，我们两家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又哪里来的二叔呢。” 王家二叔的脸上浮现出震惊的神色，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宋承信，“王家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你、你怎么能这样忘恩负义……” 宋承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从来没有亏待过我？” “我刚会走路的时候，就亲眼看到你们这些人将疼爱我的小姑姑逼死。我娘，我jiejie，我meimei，都在后宅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 “如果你觉得这是没有亏待我的话……那我今天不管你儿子的死活，也根本没有亏待你啊？王家二叔。” 第172章 穿越女皇登基之后（18） 宋承信不知道如果二叔家真的遇到有人重病需要钱救命这样的事情, 自己会不会出手帮忙, 但是现在，二叔家的孩子欠下的赌债, 他是绝对不会帮忙还一分钱的。 染上赌瘾的人他见过不少, 真正能改头换面的百中无一, 如今宋家虽然经济宽裕，但每一分钱都是他当初挑灯夜读读书, 如今兢兢业业为官赚来的，是他的母亲和姐妹从一家小吃摊开始，辛苦地洗菜、切菜、炒菜赚来的…… 宋承信是绝对不会替二叔家还一分赌债的。 他们既然曾经不事劳作、出入赌坊，就该想到会有家业凋零、走投无路的这一天。 宋承信将家里的大门重重关上, 回家之后将这件事和宋山竹她们说了，“这几天, 你们出入的时候还是小心点，王家的人什么样子你们也知道, 当初是乡绅的时候, 都能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 眼睁睁地看着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妻子、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妹过着那样不见天日的样子, 可见早就没有半分良心了。” “如果赌债还不上, 他们头顶上能遮雨的最后一套宅子, 也要被赌坊收走，几个人都要露宿街头……恐怕这样债务也还不清, 也就是如今女皇登基, 禁止人口买卖了, 否则没准一家人都要卖身给赌坊为奴。就是现在，估计也都要和赌坊签下长长的做工契约，每天去赌场干脏活累活，直到把赌坊的钱还清。” “那一家人，以前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哪里能受得了那样的日子？恐怕想一想就要疯了！” “到了这个地步，妈你们一定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这几天从饭店的保安里，抽两支小队过来，白天晚上在我们家院子外面轮流巡逻吧。” “妈、姐、小莲，你们如果要出门的话，不管是去饭店，还是去干什么，也都不要自己一个人出门，带上几个饭店里的保安，让他们保护你们的安全。” 宋山竹对于王家二房，更是没有丝毫的同情，不过听闻二叔家落到如此境地，也并没有幸灾乐祸，就像是听到无关紧要的人的消息，心中没有任何感触。 说白了，宋山竹早就料到了王家二房的下场，祖祖辈辈都靠吸血为生的乡绅，只会用礼义廉耻、用对女人的非人要求来包裹住家族的无能……这样的人们，如何能够学会自食其力？在没办法继续吸血之后，是根本没办法继续活得人模狗样的。 宋承信说的，宋山竹也想到了，点头答应道，“嗯。不过他们现在没钱，在京城也待不了几天，马上就不得不回老家去了。将饭店里的保安抽调一些到家里，也只要几天就行，回头给他们都发个小红包。” 宋小荷听得瞠目结舌，“不，不至于吧……难道他们还敢杀人放火？” 宋承信神色郑重的点头，“对，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看到我们家的日子过得这么好，很有可能做出挟持人质香向我们要钱，或者出于愤恨，想要一把火将我们的宅子点了的事情。所以这几天一定要非常小心。” 宋承信如今已经不再是每日在书院中读书的书生，他当官有些日子了，又是真正从基层开始，一步一个脚印地在成长，早就深刻地了解到人性的黑暗。 但是看到jiejie宋小荷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的时候，宋承信心中十分欣慰——jiejie这几年在管理饭店上十分辛苦，但辛苦的同时也是快乐的，毕竟是为自己家打拼家业。但在其他方面，最近几年，jiejie的日子都非常舒心。入赘的姐夫性格单纯，每天除了观察星星、读书作画，就是陪着jiejie和小侄女。 宋承信几次加班到深夜才回家的时候，都在院子里看到jiejie和姐夫两个人在一起看天上的星星，姐夫拿着一个本子，在上面详细地将天上的星星都画下来，还用蝇头小楷在一旁不知道标注些什么，然后一边指着天上的星星，一边在jiejie耳旁不知道低声说些什么，jiejie则在一旁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宋承信不理解天上的星星有什么好看的，更不理解为什么要天天都看。但是他每次在加班到深夜之后，看到jiejie和姐夫两人一起悠闲得坐在院子里看星星，桌上还经常放着点心、水果和甜酒，那一瞬间是发自内心的羡慕。 一下子，劳累了一天的宋承信，感觉每个骨头缝里都渗透出疲惫，心想jiejie和姐夫过得日子，才是神仙般的日子呢。 当然，这样的羡慕之情在他心中也只是一闪而过，他读书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做官，为了做点实事吗？现在官场清明，考核升迁也全凭每个官员的政绩。宋承信每日虽然辛苦，但也非常有成就感，让他像自己姐夫一样，每天什么“正经事”都不干，就看看星星、读书作画、种花种草，宋承信是万万过不下去这样的日子的。 不过看到jiejie和姐夫两人都怡然自得的样子，宋承信由衷地为jiejie高兴。 jiejie第一次嫁人前，在王家的日子很难过，第一次嫁人后没多久就成了寡妇，寡妇的日子比嫁人前更难过，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除了每天要在工作上用心之外，生活中处处都是舒心的——这也就不奇怪，为什么jiejie宋小荷竟然比以前更加天真了，竟然觉得二叔家不至于狗急跳墙。 事实上，宋山竹与宋承信的猜测一点也没错，王家二叔没有钱在京城都逗留，可是如果两手空空的回家，回去之后的日子，他们也是万万过不下去的，还不如死了算了。 王家二叔果真买好了刀，在宋家门口徘徊，想着碰见宋稻花、宋山竹或者宋小荷其中的一个，就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让她们给钱。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几人出门的时候身旁竟然都跟着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就连宋家的宅子外面都有人不停地在巡逻。 王家二叔找不到机会下手，心中的恨意更深了几分，“宋家都这么大的家业了，雇得起这么多人看家护院，竟然舍不得接济我们一点钱……呸！什么宋家，改了个姓，竟然将流着同样血脉的亲叔叔一家的死活都不管了。” 王家二叔发现自己确实没办法挟持宋家人来要钱之后，瞅准巡逻的守卫走到院子另一边的时候，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爬上树，将买来的几桶汽油从身后的包里拿出来，猛地丢进宋家的院子里，他听说汽油这种油，烧起来比什么菜油桐油都厉害。王家二叔虽然也没正儿八经读过书，但体质绝对和文弱书生一样差，爬树、扔油……已经用尽了他的所有力气，他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开始划火柴。 然而火柴还没有点燃，王家二叔就听到树下传来一声，“喂！你这个人鬼鬼祟祟地干嘛呢！” 王家二叔吓得差点没从树上摔下去，但没有从树上摔下去，也被几个一拥而上的护卫抓了起来，直接押送到了侦缉局。 人证、物证俱全，王家二叔被抓住的时候，几个守卫都看到他正在划火柴，宋家院子里一地的汽油也是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