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元焘唯恐云溪一不小心说话失了分寸,有心帮她回旋:“富阳她……” 然而话未说完,就被邺皇打断:“你闭嘴,让她自己说!” 元焘只得讪讪地往后退了退。 然后邺皇冲云溪微微颔首,声音柔和道:“不论是什么原因,你且自己说说看!” 云溪偮了个礼,目光对上屡屡威逼的淑妃,唇角亦向上勾起:“富阳自入北地,身上一直起皮疹。大夫说这是因为骤然换了水土的缘故,只要平时饮食上稍加注意,尽量不碰那些锦缎丝帛的衣裳,有三五个月,这疹子便能自个儿下去。但若不留意,这皮疹即便一时好了,往后还会复发。是以富阳连日来只敢穿粗布制成衣裳,即便是今日盛典,也不敢大意。” 说着,云溪顺势把左袖往起撸,露出一截莲藕似的胳膊。 彼时北邺民风虽然不似南朝那般规矩多,但女子当众露出胳臂和肌肤,还是道为不雅。 元焘咬牙切齿,暗暗攥紧手指。 他疾行两步走到云溪跟前,咬着牙对她说:“赶快放下来!”说着就要动手帮她把袖子撸下来。 这时,忽然听闻周围倒抽凉气的声音。 元焘怔了一下,隐隐觉得不大对劲,下意识地低头一看,云溪雪白的莲藕臂极不和谐地出来二三十颗黄豆大的疹子,他不由得一怔,立即疑惑地看向太医院的人:“这个,是?” 胡太医暗中思忖自己毕竟是男子,虽然是个太医也师出有名,但若显得太过于着急地去察看似乎也不大妥当,便斜眼瞧了一眼旁边,但见院判孙太医、副院判郑太医两人谁都没有动,就也往后退了退,不打算当这出头鸟。 谁料杜芊月的目光却突然横扫过来。 她目光冷凛寒意逼人,胡太医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想起自己尚有许多把柄握在她手中,登时冷咳两声,硬着头皮走上前,捋着胡须,毛遂自荐道:“下官不才,昔日在开堂坐诊时,也曾医好过几个患皮疹的病人。不知泰平王妃可否让下官瞧一瞧这疹子?” 云溪早就料到了杜芊月绝不会放心,势必会派人来查看,因此并不惊慌。 然而元焘闻言脸色却登时一黑:“不可!” 与此同时,元丕也大喝道:“不妥!有没有女医官同来?” 胡太医只得躬身偮礼:“下官别无他意,只是不忍见患者痛苦,想要帮泰平王妃早日解除病患而已,还请两位王爷应允!” 云溪下意识瞥了一眼元丕,心道男女授受不亲,这胡太医受人指使,此举确实有些失礼,元焘黑脸倒也可以理解,不知这元丕阻拦,却又安的是哪门心思? 元焘黑着瞪着云溪,仿佛她一开口准许,他就要把她吞下肚的样子。 云溪只好无视他,对胡太医点了点头:“常言道医者悬壶济世,救人于病痛。胡太医既有此心,富阳又怎会拒之于门外?请胡太医但看无妨!” 她这番话说的大方得体,不但给胡太医留足了颜面,还顺带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更让元焘无从反驳,因此,元焘的一张脸登时阴得更加难看。 他忿忿地想:这还叫“略微识得几个字罢了”?扯! 胡太医不敢看元焘脸色,抬头,看见高座之上的邺皇也微微颔首准许,方放下心来。 他取出银针对云溪道:“下官待会儿会取银针刺破皮疹察看,可能会有些疼,请王妃多担待些,尽可能不要动!” 云溪微微欠了欠身:“有劳胡太医!” 旋即,胡太医抽出一根银光晃晃的长针,转着圈地徐徐刺入云溪左臂外侧的疹子,须臾功夫,便已挑出些黄米大的颗粒。然后置于一盏洁白锃亮的瓷碟中,仔细看了看,这才朝云溪施了一礼,向邺皇禀报道:“泰平王妃身上的皮疹确实已有些时日了,下官这就开药。王妃只需按方服药,再加外敷药膏,用不了几日,这皮疹便能退下。” 邺皇看了一眼淑妃,没有说话。 淑妃却把眉一挑,将鼻音拖得老长:“她当真碰不得锦缎丝帛的衣裳?” 闻言,院判孙太医接过瓷碟细细看了看,之后又瓷碟递给了郑太医,郑太医又递给了其他太医,一起做出了诊断。 “确实如此!” “皮疹是由于身体过敏而起,有可能是水土不服的原因,也有可能是饮食、或者是衣着布料、或者是天气过于干燥或潮湿等其他原因,具体的原因不可察。患者尽可能饮食清淡,少服用有可能引起过敏的食材,少接触那些有可能引起过敏的物什。锦缎丝帛,寻常人穿可能没什么。但个别患有皮疹的人穿时,确实有可能加重病情,延缓治愈。” 一下子,淑妃彷如如鲠在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邺皇目光闪烁,颇有深意地看向淑妃:“原来如此,果然事出有因。爱妃,这次看在朕的情面上,不如就赦免了她?不过富阳你切要记得,此事下不为例!望你回去后尽快调养身体,莫要再被人挑出不是!” 淑妃骤然听见“被人挑出不是”几字,一张粉脸登时又红又白,再也不敢多言。 元焘走到云溪身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的主意倒是挺多!” 云溪知道他有气,但知道他亦是一片好意,垂下了头:“抱歉!” 元焘却嘟囔着说:“多久的事?本王居然不知,爱妃你竟患了皮疾!” 云溪听见“爱妃”两字,诧异地看了一眼元焘:不是丑妻吗?怎么突然就成了爱妃? 杜芊月冷眼旁观,见元丕眼睛就没离开云溪过,登时如同被打翻了私藏十几年的醋坛子。 她眸光微闪,突然语笑嫣然地环住元丕一只胳膊,眼角斜向元焘云溪,笑道:“人人都传皇兄皇嫂婚后并不和睦,但以依芊月今日之所见,皇兄明明和皇嫂恩爱的很,可见坊间谣传果然都是不可轻信的,王爷您说是不是?” 转变 极轻极轻的,元丕貌似不经意地“哦”了一声。 彼时元焘正从怀中取出汗巾帮云溪拭汗,还黑着脸地埋怨:“人长得丑也便罢了,还净惹麻烦,回府后紧闭三天!” 元丕突然脸色一沉,不想看他们了。 侧头看看一如既往美艳的杜芊月,元丕出其不意地稍一用力,便把杜芊月狠狠箍在自己怀中,眸光三分戏谑七分警告地对她说:“坊间谣传若是可信,又怎么可能被称为流言蜚语?你说对不对,我美丽的王妃?” 杜芊月登时觉得不对:元丕从来只唤她月儿,何曾称呼过“王妃”? 元丕终究是不甘心,不自觉地又看了元焘和云溪几眼,然后有些郁闷地把视线移开,沉下气来,眸光却是又黯了黯。 “王爷说的自然有道理!” 杜芊月心惊之余,未免有些失了方寸,尴尬地笑了笑,尽可能隐藏自己不安的情绪。 元丕却只想找个出气筒,俯在杜芊月耳边,阴恻恻笑道:“月儿好手段!本王竟是不知,月儿与母妃联起手来做戏,居然如此厉害!” 元丕从未这样和杜芊月说过话。 杜芊月更加心经,却犹装镇定:“王爷说什么呢?月儿听不懂。” 元丕狭眸微眯:“当真不知?那不如月儿告诉本王,王府后院柴房里关着的那个瞎眼婆子是什么人?皇兄心腹小厮又是如何买通的?” 杜芊月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月儿,月儿都是为了王爷好!” 元丕却唇角噙笑如同讽刺:“本王想要什么,自己会去争取!你记着,本王不需要你们的帮助!” 杜芊月马上垂下头乖觉道:“月儿知道了!” 元丕目光微动,再度落在被元焘数落的云溪身上,稍稍柔和。 过了片刻,忽然对杜芊月道:“富阳公主昔日于本王有恩,从今往后,你不准再打她的主意!” 杜芊月登时恨得咬牙切齿:“月儿知道了!” 然而看向云溪的目光,却是更加阴寒。 与此同时,心里,也更加怀疑:那一晚,元丕真的没有骗她? 与此同时,元焘盯着云溪面色不悦:“你以前认识皇弟?” 虽然丑妻确实丑的惊世骇俗了一些,可他就是敏锐的觉得,元丕看云溪的眼神,不像是别人瞧稀罕凑热闹那样单纯,反而,好像是赤.裸.裸地想要占有…… 云溪摇了摇头:“并非!妾身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总会想起从前见过的什么动物的眼睛。” 譬如,梁帝将她们前楚皇室囚禁在秣陵行宫,那些无人驱逐总在黑夜里骇人的野狸猫…… 元焘闻言轻轻“哦”了一声,却是将紧蹙的眉头稍微舒了舒:“我见他盯着你看的眼神有些不一样,还以为你们原先认识。” “王爷想多了!” 云溪自然听出了元焘的言下之意,她突然有些好奇:此刻的自己都丑成这样了,元焘他居然还会吃醋?咦,不对,这应该不叫吃醋!或许,是因为自己名义上还是他的王妃,所以,是怕戴绿帽子?哪怕,对象是自己? 元焘却突然想起云溪之前先后几次有的放矢斟词酌句的说话,突然戏谑地盯着云溪,轻笑了一声道:“虽然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就算你读的书比本王多,本王也不会怪罪。从此以后,该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不要再掖掖藏藏了!” 云溪知道自己被他看出破绽,脸颊微红,点了点头:“是!” 心里却暗咐:还好不是化的丑装被看穿了! 元焘盯着云溪,突然觉得她半边脸其实也没那么丑,甚至看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此刻云溪贝齿微咬红唇有些娇羞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动人。 他忽然很想刮一刮云溪的鼻子。 然后,就那么很突兀地,突然弯曲食指,真的在云溪俏鼻上轻轻刮了一下。 云溪猛地一惊,脸色微变,吓得连连后退:“王爷,这是几岁孩童的把戏……” 元焘却更觉得有趣,勾唇逗她道:“本王今年三岁,爱妃快让本王再刮一刮。” 那神情,简直和说“快给本王一块糖吃”、“快让本王宠一宠爱”差不多! 云溪陡然色变,这才惊觉自从方才两人不小心唇齿相碰后,元焘对自己的态度忽然大转弯,从厌弃,到好像……好像自己脸上巴掌大的“胎记”根本对他没有任何劝退效果了! 这,可不是一个太值得高兴的发现! 云溪蹙眉,开始认真思考:万一他哪天突然知道真相,一下子把自己生吞活剥了怎么办? 这时,铜鼓齐鸣,炮声阵阵。 礼部官员向邺皇请示:“吉时已到,是否开始祭拜春神?”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赶紧站好。 邺皇授意礼部诵读祷文。 元焘见云溪站得离自己有点远,一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低声训道:“本王在这边,你站得离二皇弟那么近做什么?” 云溪侧头,这才发现元丕就在自己斜后方。 她讪讪地笑了笑,揶揄道:“三尺远!” 元焘一怔。 云溪提醒他:“王爷让妾身离您三尺远!” 元焘这才想起王府家宴那日自己曾经说过话,便狠狠在云溪腰上抄了一把,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那个,从今天开始不做数了!” 云溪登时如丧考妣,突然有些理解元焘之前日日被自己黏着时不胜其烦的心情了。 元焘见云溪发呆,以为她没听见自己说话,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以后不是十五,本王也去看你!” 说着俯下身,好像就要在她额前落下一吻。 云溪想哭的心都有了。 这才多久的功夫,这这这这这元焘,他脑子没进水吧? 微微迟疑的刹那,元焘愈逼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