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我离京之后会先去倭国,我在那边有……”宗承顿了顿,“我也没细细算过究竟有多少宅邸,我常往各处行走,基本盘桓过的地方都有落脚地。你可暂跟我去平户,我最喜欢那边建在半山腰上的一处宅第。” 顾云容抱着才买的一袋子猫耳朵,默默往嘴里塞了一个。 “我其实有些想问,”她好奇打量他,“你的日常起居是怎样的?你买豆浆是不是都喝一碗倒一碗?每日从一亩大的床上醒来,面对三百男仆三百婢女,拿蜡烛当柴火,用银票当抹布,衣裳脏了直接扔,连痰盂都镶满宝石?” 宗承禁不住笑出了声:“对对对,我的浴池能养鲸,我的房梁比山高,我买绸缎都是用一匹撕一匹,我喝汤从不舔勺,最要紧的是,吴山酥油饼跟猫耳朵我从来论车买,所以你还犹豫什么?” 乾清宫昭仁殿,贞元帝示意郑宝将一封奏疏递与桓澈。 “这是于思贤呈上来的六百里急递,你且看看。” 桓澈浏览罢,抬眸:“父皇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是让你再往浙江跑一趟,你从前在浙时,与佛郎机人也算是打过交道,正能胜任这份差事。” “伏惟启父皇,儿子绠短汲深,恐不能任。” 贞元帝忽冷了脸:“休要以为朕不知你在想甚,重情不算错,但过了可不好。朕已下旨为你择妃,等你回京,正能将前头的仪程走完,不会耽搁你的婚事。” 桓澈默然少顷,道:“容儿子想想。” “事急,哪来的工夫容你思量。这回差事办好了,朕多与你些盐引粮银供你婚礼之用,回头再给你挑一块好封地。” 郑宝看衡王面上波澜不兴,又暗觑贞元帝。 这父子两个的心思都难猜,陛下怕是知晓衡王不会稀罕那点好处,说是这样说,可心里究竟怎么想的,这实是不好说。 桓澈最终仍是不肯应,父子两个不欢而散。他回到王府后,便让备车,一径出了城。 他知顾云容今日去了卧佛寺,便命车夫往西山那边去。 半途上,天色忽暗,不一时下起雨来。幸而雨并不大,尚能行路。 到得卧佛寺山门外,他执伞下车,往大雄宝殿去。 浴佛节前来观法会的善男善女众多,但此刻法会似乎已经结束。他的目光不断在人群中梭巡,并未见顾云容的身影。 寻来知客僧问了,方知法会之后,顾云容与徐氏便去了禅院那边歇息,预备等雨停了再下山。 桓澈问了地方,撑伞寻去。 第五十一章 顾云容正独自坐着打谱子。 她知道今日是必定要等的,便带来了几本闲书并一本棋谱,而今倒正派上用场。 正到凝神处,忽闻门扇吱呀,手上一顿,回头看去。 “雨天下棋,好兴致。” 桓澈在她对面落座:“不过一人下棋,不觉孤寂?” “逢着雨天,独居室内,打打谱子看看书,殿下难道不觉得惬意?” 顾云容说话之际,重又低头拈棋。 桓澈总觉她今日态度有些异样。他与她大致说了今日跟父亲不欢而散的事,末了道:“若我实在无法推辞,便也只能南下一趟。只工夫不会太长,往返至多三月。从待选淑女入宫,到择定亲王妃,再到三书六礼,这一溜下来少说也需三两月,不会耽搁我们的婚事。” 顾云容倏而抬眸:“殿下就那么肯定我会嫁与殿下?” 桓澈奇道:“我们的事不是已经定了么?” “我好像还没答应嫁给殿下。” 他靠身椅背:“这不是你说不嫁便不嫁的。” “若我执意不嫁呢?” “不嫁我,你预备嫁谁?这事由不得你。” 她垂眸:“既是这般,那殿下先前何必费尽心机让我嫁你,强取豪夺不就是了。”言罢,仍旧专心打谱。 桓澈微微攒眉:“你今日是怎么了?” 顾云容不答反问:“殿下心里是何时有我的?又是何时动心思欲娶我的?” 桓澈静气凝神望她片时,道:“正经初见,就是在签押房那回,对你印象尚可。后头我也不知心里是何时有你的,总之……我心中有你不久便想娶你了。” 他最不擅长的便是梳理这些情丝意绪。但有一点他也觉着不可思议,他自认并非多情之人,却在与顾云容觌面不多的情况之下,对她生了情意。 不知是否跟他那些纷杂绮靡的梦有关。但显然,他不会将那些梦告诉她。 “殿下喜欢我,想娶我,是否也因着认为我痴迷于殿下?殿下想找个听话的、又不牵扯利害的尾巴,镇日围着殿下转,是么?” 桓澈不知这话如何回。他起先想娶她的缘由之一确实是认为她钟情于他,但后来就是纯粹想娶她。 他一时不知如何措辞,只是道:“没有你说的那样不堪。你只需知道,我如今是全心全意要娶你的便是。” 顾云容嘴角轻扯,低头道:“殿下可以回去了。” “你喜欢下棋?我书房里还存了几本棋谱,不若我回头去寻你时,顺道给你带去。” “不必了,”顾云容头也未抬,“殿下慢走。” 桓澈起身。 自他入屋便觉她今日情绪不对,落后又是那么一串话,他更是困惑,他近来似乎没得罪过她。 他自己也正烦郁于父皇今日之举,踟蹰片时,宽慰她几句,作辞而去。 顾云容轻轻落下一子,继续翻谱子。 之前在杏林中意欲行刺她的那批人的背后指使,顾云容也不知是否查到了,她先前向桓澈询问此事,桓澈并未透露过多,只与她说这种事不必她cao心,他查着了自会处置。 她见如今出门平安无事,渐渐也就放心下来。 桓澈最终还是没能说服贞元帝,转日,桓澈亲登怀远伯府。 顾云容听闻桓澈到访,不免讶然。他从前都是晚间来,白日从未来过,今日竟是大摇大摆过来了。 她正烹茶,看顾嘉彦没差人来叫她,便也只作不知。 桓澈从正堂出来后,在顾嘉彦的引领下,往园子那头去。 顾家这园子是新近才葺的,桓澈此前又未尝到访,顾同甫不在家中,顾嘉彦便领着桓澈四处看看。 半道上遇见顾妍玉,顾嘉彦不住使眼色,示意她退开,顾妍玉视若无睹,竟是为着早先在月波桥因斗纸鸢起的纷争,代两个兄弟向桓澈致歉。 桓澈撩起眼皮搭她一眼。 斗纸鸢那件事他几已抛诸脑后,倒是当初还在浙江时,二房母女为宗承手底下的人供与便利那件事,他还清楚记得。 若非他机警,及时察觉,宗承那回便得了手。 只要一想到顾云容险些被旁的男人掠走,他胸臆之间就愠火燎原。 他后来查着是二房母女两个为宗承行了便利,使人警告了两人,又将顾同远褫职,这才解气些许。 眼下看到顾妍玉竟还跑到他跟前晃,面色登时一冷。 顾妍玉见王爷怫然作色,慌得手足无措。 她当年哪里知道她那两个兄弟得罪的是王爷,她就只是觉得他不光生得天人之姿,脾气还不小。 后来听闻顾家能翻身,王爷居功至伟,再看伯父与伯母迟迟不为她堂妹安排婚事,大致也能猜到这中间是怎么回事。 现下皇帝为两位亲王择选王妃,万一她堂妹中选,那王爷可就是她妹夫,成了一家人更不能有嫌隙,处好关系了,往后他们二房出去又能多一张护身符。 只是王爷这态度…… 顾嘉彦大致能猜到顾妍玉的心思,见她嗫嚅着还想说什么,当下命丫鬟将她拽走。 桓澈继续行路时,状若随意地问:“谢景迩来可曾登门?” 顾嘉彦一怔,旋道:“表弟偶尔过来,指点我举业。” “容容与他见过面么?” 顾嘉彦想了一想,摇头:“应是不曾。”又补充道,“即便打照面,也只是短暂叙礼。” 桓澈放了心,微微颔首。 他说是来逛园子的,实则就是为见顾云容而来。漫行不上片时,就问起顾云容何在。 顾嘉彦倒觉难办。他小妹不知是否跟殿下闹了别扭,他昨日跟她提起皇帝为殿下择妃之事,她面色淡淡,没有一丝怀春女儿应有的娇态。 但这二人之事他不好管也管不了,遂为桓澈引了路。 顾云容正坐在亭内给炉火打扇,看桓澈过来,顾嘉彦自己走时又将她身边几个小丫头也遣退了,竟是为桓澈行了方便,忽然发现顾嘉彦不知在何时已经彻底倒戈了。 她兄长还算有心眼,但无论如何却都不及桓澈的心眼多。 顾云容跟桓澈见礼之后,自顾自烹茶。 桓澈等了半日,看她迟迟不语,禁不住道:“我明日便要动身南下了。” 她轻应一声,别无表示。 桓澈遽然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顺势一带,揽她入怀。顾云容不备,手中蒲扇掉落在地。 他凑唇欲吻,被顾云容抻手一拓,抵住胸口:“青天白日,殿下自重。” 他就着被她粉白小拳抵格的姿势,垂眸看她:“我说我要走了,你怎生连个表示都没有?” “殿下想要何表示?” “你难道没有不舍?” 顾云容淡淡道:“没有。” 桓澈盯她半日,忽压她在柱:“是不是宗承那厮跟你说了甚?你那日在马车上根本没说实话对不对?宗承费尽心思将你引到杏林,又怎会只跟你说些有的没的。亦或,他昨日曾去找过你?” “殿下多虑了。” 他看她一副万事不欲多言的架势,心下蓦然一阵翻搅,攫住她双肩:“那你缘何对我这般?” 顾云容往下拉他手臂:“殿下弄疼我了。” 桓澈减了力道。每回看到她冷漠的神情,他都心弦一紧,这大约跟从前的经历有关。 他改为拥住她:“你还没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