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施绥沉声道:“小妹,你从前知书识礼又进退有据,而今怎这般任性妄为?你的教养都吃到狗肚子里了?” 施敏遽然抬头:“哥哥倒来教训我,我还没问哥哥是不是打着什么歪主意。哥哥先前跟几个容貌秀丽的世家子弟走得近,我也大致知道怎么回事,我又不是……” 施绥低喝道:“不得胡言!我可没有你那么糊涂,我所作所为皆是为家族考虑。”说话间又觉心绪郁躁,止了话头。 兄妹两个正僵持,忽有小厮匆匆赶来传话,说阁老让施绥作速回去。 施绥担心meimei再折回去,命左右丫鬟将她架入马车,自己御马在前,打道回府。 施骥正在书房踱步,见孙儿进来,迎头便道:“南直隶八百里急递,上万海寇进犯苏杭。” 施绥奇道:“江南那边不是有于思贤么?祖父为何满面严霜?孙儿听闻于思贤是衡王一手提拔起来的,现在两浙独当一面的那批水师还都是衡王在浙时跟于思贤一道招募训练出来的。” 施骥道:“那拨海寇自称是倭王的手下。” 施绥一惊。 施骥皱眉:“倭王先前也只是空顶着个名头,不曾真正遣寇进犯,来的都是各方杂碎。眼下倭王亲自出手便不同了,他手里有钱有兵有火器,真闹起来,能把南直隶弄个天翻地覆。” “倭王跟衡王多少有些牵系,此事一出,衡王必被搅进去——将你叫来,是想问问衡王那边如今对我们的态度。” 施绥低头,将今日衡王府一行约略说了。 施骥面色沉下,少顷,道:“这回,得卖衡王个好才是。” 派小辈前去不过都是小打小闹的打探,他该做些更实际的事。 施绥实则不解,祖父已是内阁魁首,根本无需站队,为何要搅进这滩浑水里? 荣王在北镇抚司待了近一月,受尽苦楚,但仍坚称自己是冤枉的。那些杂耍艺人已经禁不住拷问,纷纷招认是事先跟荣王串通好的。 荣王从前来探视的荣王妃口中得知了海寇进犯南直隶之事,托邓进跟贞元帝带个话,就说他可以将功补过,驱除海寇。 贞元帝起先不理,但后头眼看着海寇一事愈演愈烈,唯恐重蹈覆辙,北方这边没有兵力可抽往南方。这便将人宣召过去。 没有贞元帝的命令,无人敢对荣王用刑,但诏狱那地方不比别处,荣王这段时日吃了不少苦头,整个人干干瘦瘦,憔悴不堪,活像是逃荒回来的。 他跟贞元帝请缨,要求南下督战,领兵剿寇。 贞元帝并未即刻应下,只是让他先将他的应敌之策拟成奏章,呈上来给他看。 贞元帝末了补了句:“退敌不成,你便做好受罚的准备。” 没说罚是什么,也没说若是功成会如何。 荣王缄默片刻,躬身应诺。 桓澈额上的伤痕渐渐淡下去,但听着握雾拏云送来的消息,心里却是松泛不起来。 这拨海寇倒来得是时候。 晚来膳后,他转去寻顾云容。 顾云容正命丫头预备一应洗浴用具,见他过来,先自道:“有甚话稍后再说,我先去沐浴。” 桓澈一把拽住她,勾住她肩膀,架着她往外走:“正好,我也要去沐浴,咱们一道,一边洗一边说正事。” 顾云容暗瞪他一眼,伸手去扯他的手,低声道:“别不正经……” 他低头:“你不是想念你外公么?” 第七十五章 顾云容一顿:“此话怎讲?” 桓澈胁臂勾肩,迫她随他往浴房去:“这正是我要与你讲的,等到了地方,我再与你详说。” 顾云容看着他道:“只要到了地方你就说?” 他点头:“当然,童叟无欺。” 顾云容这两年又长了些个头,但在他面前还是不够看,她就算是竭力仰起头,也只能勉强到他脖颈处。 她发觉他这两年间也还在长个子,一年更比一年高。 都过了二十竟然还在长,简直不要脸! 顾云容盯着他的侧影腹诽罢,见他等着丫鬟们将一应浴身用具放下就将人都赶走,不由道:“你作甚?我还要沐浴的,你把人都撵走了,谁来……” “我来。我来帮你洗头发,我帮你抹肥皂。”他说着话就开始解衣。 顾云容忙忙喊停,提醒他方才说过到了地方就跟她讲事情的。 他将脱下的那件织金纱缎袍搁到矮几上,转头谛视她:“想不想回南方看看?” 顾云容闻言惊愕:“我可以回江南一趟?” “按说不可以,但……也并非完全不可。” 他穿一件雪白中衣,坐在金丝楠木的牙板圆凳上,手里把玩着丫鬟搁在桌上的象牙篦子:“我想南下一趟,但我估摸着这一回时间可能有些长,大抵没有半年回不来,我不想与你分别这么久,所以想将你也带去。” “不过我又有些犹豫,”他顿了顿,看向她,“我怕我忙起来,难免疏漏,对你照拂多有不及。” “你要去领兵驱寇?南边不是有于大人么?而且于大人的兵应当已经练好了。” “此话不假,我先前也确实吩咐于思贤小心提防,不然这回当真是措手不及。去年宗承便告诉我说倭寇今年兴许会来作妖,我当时都思虑妥当了,先前也跟父皇提过巩固海防之事,功夫都做足了,届时也能省些事。我原本就没打算接手这件事,不过眼下事情稍有变化,那群海寇自称是宗承的手下,这就有些麻烦。” “眼下朝中得用的武将本就少,能统水师的更少。荣王也不过是仗着封地在南边,对南方风物地形多有了解,父皇才动心思欲让他试试。但今次海寇进犯一事倘若当真由荣王来处置,你猜会如何?” 顾云容蹙眉:“他会在海寇身上做文章?” “极有可能。你我都知道这拨海寇不可能是宗承的手下,他不会自断后路,何况哪有要来抢之前先知会我们一声的。但旁人不知,父皇知不知也很难说。” 他叹道:“所以我还是不能在京中安稳待着,必须亲自南下。” 顾云容凝思一回,道:“容我想想。若是定下来,我便去跟爹娘知照一声。” “你纵想好要随我一道,我兴许也要变卦。将你留在歙县,我还不放心。带在身边,又不妥当。不过留你在京待半年,我还是不放心……”他摇摇头。 顾云容道:“我帮你出个主意,要不你把我揣兜里,随时带在身上。”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说起兜——你小字为何叫兜兜?可有说头?” 顾云容小声嘀咕:“成婚这么久才想起问……还真有说头。因为我幼时经常丢三落四的,母亲就管我叫丢丢,但阿姐说镇日叫丢丢更要丢东落西的,不如叫兜兜,兜住就不会丢了。” 桓澈低笑出声:“看来这名字是起对了,你看你如今不是不再丢三落四的。” “是改了一些,不过……我好像把你送我的那对坠子弄丢了。” 她上次送他一枚玉佩后,他就给她回了礼,送了她一对金摺丝点翠四珠二面鸦青宝石耳坠。 鸦青宝石就是蓝宝石,深幽的蓝与堂皇的金,辅以精湛摺丝点翠工艺,经光一映,绮丽夺目,匠心独运。 顾云容从前虽觉他在风月上面不开窍,但对于他的眼光还是万分肯定的。 她见桓澈盯着她半晌不语,笑嘻嘻捏捏他的脸:“骗你的,那么好看的坠子,我还要戴出去显摆的,怎会弄丢。” 他一把抓住她在他脸上乱捏的手:“明日乞巧时,记得戴上那对坠子。” 顾云容一顿。 她忽然想起明日是乞巧节,她跟李琇云约好了一道乞巧。 次日一早,李琇云依约前来。 李琇云是嫂子,顾云容本是要去找李琇云的,但李琇云说不好总让她往她这里跑,这就来了她这边。 乞巧要近日中时才开始,两人就姑且坐在凉亭内闲话家常。 话茬不经意绕到先前桓澈在三河县失踪之事上,李琇云好奇询问桓澈究竟是如何在那样的境况下脱险的。 顾云容往嘴里塞了一颗梅酥丸:“这个……我看殿下不愿多提,也未曾细问。” 崇王手下的人当时也往桓澈就寝的屋内散了迷香,但被握雾等人及时发现。那火起得迅猛是因为泼了油,桓澈醒来后就趁着夜色自窗口遁逃。 崇王发觉手下办事的人没回来就猜测约莫是出了事,那段时日大抵都是惶惶不可终日。后来桓澈迟迟未归,崇王兴许也以为他已死。桓澈消匿期间除却办自家事之外,还搜集了崇王谋害他的证据,以便日后呈交给贞元帝。 说来崇王也是太过心急,偷鸡不成蚀把米,成了桓澈借力的踏石。 不过这些,她自是不能跟李琇云说的。 她明显感受到桓澈自打通州回来,就逐渐开始转守为攻。 太后圣旦那日的事就是个例证。他事先使人暗中在高台内里的柱梁下埋了两颗定时爆炸的小子母雷,一炷香的工夫,香尽雷爆,高台随之倒塌。 那班艺人也是一早被他买通的,时间都是掐好的。 他算准了荣王多疑,会借着大变活人的戏法试探他,就设了这个局。荣王一旦入瓮,届时出事,百口莫辩,在贞元帝那里就坐实了阴险歹毒、戕害兄弟的罪名。 谁让当时是荣王自己凑上来的呢。 他事后跟她解释他的用心时,似笑不笑道:“坐实罪名还只是其一,再有就是,经此一事,荣王会暗恨自己蠢钝,以为我先前的怪异举动都不过是引他上钩的饵,往后就不会再这般有事没事试我一试了,一劳永逸。” 顾云容当时觑他半晌,忽然想起了当初她遁走京师后的那一番追逐。她一路上感触最深的其实是他与宗承的暗中较量。他的每一步宗承基本都能猜到,而宗承的每一步他也大抵能够料到。 两人不分伯仲,若是持续下去,的确是个无尽的死循环。 她忽然想,倘若宗承转去襄助某个亲王,桓澈还能否如目下这般松泛。 两人说着话,荣王妃并岷王妃偕同前来造访。 乞巧罢,荣王妃将顾云容单独请到了一旁。 荣王妃开门见山,与顾云容说了两桩事。 一是不论如何,兄弟阋墙总是要不得的,希望衡王不要被某些有心人利用坏了和气。 二是衡王先前已经三度南下浙江,于思贤又是他一手拔擢起来的,这拨海寇口称是倭王的手下,衡王顶好还是避嫌的好,将机会让给荣王。 顾云容眉眼不动:“殿下之事,我做不得主。” 荣王妃笑道:“那烦请弟妹将这封书信交与小叔。”说着话递给顾云容一个书筒。 顾云容与荣王妃出来时,岷王妃正跟李琇云踢毽球。 岷王妃不知是否因着受了岷王的熏陶,于玩乐上头十分在行,毽球也踢得好。 岷王妃招呼顾云容上来一起时,又看了眼顾云容耳上的坠子,知是衡王所赠,连声嗟赞,辞色之间满溢歆羡之意。 顾云容总觉岷王妃近来颇有与她交好的意思,揣度着这约莫是岷王的授意。 众人用膳之后,荣王妃与李琇云先行告辞,倒是岷王妃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