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苏锦楼拱手致谢,“多谢先生教导,先生之言,晚辈必当谨记在心。” 苏锦楼原以为晋亭先生说两句鼓励的话就完事了,没想到对方又发话了,“我的书房就在不远处,苏生不妨与我一道同去,正好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墨宝。” 随即不给苏锦楼拒绝的机会,立马站起身来,右手朝外一伸,明显是让苏锦楼先行。 苏锦楼本就心虚腿软,面对面的交谈都怂得不行,更别说让他走在晋亭先生的前面了,他连连推辞,“先生先行,晚辈跟着就是。” 王永风不与这个直肠子的苏生客气,笑眯眯的看着苏锦楼,“那我为苏生引路。” 一听这话,苏锦楼更加心慌,胸腔里似是装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晋亭先生,谁人敢让他引路,这是得摆多大的普啊。 苏锦楼放轻脚步,一步一挪的走着,恨不得这条道路永远没有尽头,在晋亭先生面前显摆文字,不就相当于关公面前耍大刀嘛,就他那□□爬字,最多也就称得上是字而已,一没风骨,二没形态,怎敢在晋亭先生面前丢人现眼?可人家压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这可咋办。 在苏锦楼蜗牛一般的步伐中,终于到了目的地,苏锦楼垂手而立,在门前做了几次深呼吸,一咬牙,抬头挺胸一脸悲壮的踏入了书房。 一想起陶真提醒他在晋亭先生面前好好表现,博得对方的欢心,得人家一二分指导的话,苏锦楼就想哭。 别说是得到人家的教导了,就他刚才的表现不被人家当面轰出去已经算是够给自己留面子了,苏锦楼也很无奈啊,他何曾不想让晋亭先生对他另眼相看?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心虚气短,就好像现在,在晋亭先生的注视下,他拿着毛笔的手都在发抖。 总有一种,高考考试,监考老师就在旁边盯着自己答题的即视感。 唉!算了吧,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死就死吧,大不了以后看见晋亭先生他就绕道走。 王永风饶有兴趣的看着苏锦楼忽白忽青的脸色,难道自己有这么可怕吗?这个苏生为什么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之感?不就是写个字嘛,又没让他杀人。 其实,与当面写字相比,苏锦楼宁愿拿刀去捅人,他天生就不是个读书的料,反倒很适合走军旅一途,可惜这个时代,人们多是推崇文人大儒,对于舞刀弄枪的军旅之人反倒并不喜爱,朝堂之上,亦是文官的地位高于武官。 苏锦楼长舒一口气,久悬未落的毛笔终于在纸上挥墨,那架势乍看之下还挺唬人,可细细一瞧,就能看出不妥来,双脚直接来了个外八字,膝盖微微弯曲,这动作太过不雅,与蹲恭桶如厕时的姿势有异曲同工之妙。 写字讲究手不动而腕动,以腕行笔,执笔指实掌虚,笔峰正直,执笔不可过指节,用力要适度,过紧过松皆不宜。 我们的苏大才子没一样标准的,再加上他心情激荡,不受控制,手腕打颤,写的字比平时还不如,所以,当王永风看到苏锦楼的大字之时,本想找出一两个优点点赞一下,他愣是呆了半晌,竟想不出一句溢美之词。 好歹苏生是自家闺女的救命恩人,怎么的也不能不给对方面子啊,王永风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来,“苏生的字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你别气馁。” 王永风也纳闷啊,闺女手中的供状据说就是这苏生所写,只隔了一宿的时间,怎么如今这幅字和昨天的供状字迹差距这么大? 唉,他已经答应文珺要指导苏锦楼了,那就不能言而无信,有他的指导,即便是根朽木他也能雕出个当世难见的木雕作品出来。 于是,王永风仔细的和苏锦楼说了习字的要点,还给了他字帖让他描摹,让他每天习二十篇大字,又点明了要看的书目。 “从今日开始,每过五天来我府中一趟,把每天习的大字带过来让我查看,另外我会为你讲解书中文句之意,若有不懂之处都可提出,你可记得了?” 苏锦楼呆呆的点头,然后凭着潜意识里的本能向王永风辞谢,直愣愣的拿着字帖以及书目走出了王家的大门。 刚走了出来,等在一旁的陶真立马迎了上去,一看见苏锦楼茫然无措神游天外的样子,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莫不是苏兄未得到晋亭先生的指导而被打击的傻掉了?可又看见苏锦楼手中拿着字帖与书目,心中感到奇怪,这应该是晋亭先生交与苏兄的吧?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兄,情况到底如何?晋亭先生有说什么话没?” 苏锦楼双眼发直,愣愣的抬头,“贤弟,我有点方。” 第79章 沾沾自喜 陶真是被苏锦楼硬拖过来的, 用苏锦楼的话来说,多一个人就能多壮一份胆,陶真不明白胆量和人数有何关联。 更何况只是去见晋亭先生而已, 又不是让苏兄与洪水猛兽为伍, 但他见苏锦楼像拉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紧抓着他不放, 心有不忍便陪着苏锦楼过来了。 到了门口,陶真只能挥手与苏锦楼告别,人家晋亭先生只邀请了苏兄一人, 他既未接到邀请贴,又没提前投递拜帖,若是冒然同去,怎么看都不合礼数,所以尽管苏锦楼故技重施想把陶真一块拖着带进去, 但陶真十分冷酷无情的拒绝了, 只一味坚持在门外等候。 “苏兄,有点方是何意?”难道苏兄已经被打击的神智不清了? 苏锦楼双眼迷离, 神游天外,说话语气飘忽不定,“晋亭先生, 他……他竟然让我每隔五天到府中一趟。” “真的?”陶真满脸喜色, 比苏锦楼这个当事人还要开心,“这么说, 晋亭先生答应收苏兄为徒了?” 苏锦楼摇头,“没有, 没有收徒,好像只是简单的课业指导。” 陶真心中羡慕不已,那可是晋亭先生,传说中最受大庆文人追捧的人物,他的学说被官家承认,科举考试都是以他的观点为准,有了他的指点,苏兄何愁无夫子教导而荒废学业。 “即便没有收徒,但有了晋亭先生的指导,苏兄也算是不枉此行了,”陶真抬手恭贺,眸中除了钦羡无半丝嫉妒之意,“恭喜苏兄得遇良师指导。” 苏锦楼满目怆然,不见一丝喜色,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有这般神转折,就他那笔狗爬字还真入了先生的眼?难不成自己真是个天纵奇才,晋亭先生慧眼识英雄,看出他身具清灵之气,以后能有一番大作为? 一想到每过五天就要面对面的聆听先生的指导,他心里就怵的慌,原以为只这一次见面,丢过一次人就能逃脱升天了,结果还来个长期折磨,老天,求放过,天天面对教导主任,他会发疯的。 再看看陶真一脸掩饰不住的钦羡与欢喜,他真想来一句,大兄弟啊,彼之蜜糖我之砒/霜,这么大块馅饼砸我头上,我快被砸成脑震荡了。 由此可见,苏锦楼他不仅怂,还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若是其他学子能得晋亭先生的指导,不说放他个三天三夜的鞭炮庆祝,至少也该是欣喜若狂,难以自持,他倒好,人家先生没嫌弃他,他自个儿反倒缩了,忒没出息了点。 此后,苏锦楼每天照常偷听常夫子讲课,然后就是完成晋亭先生所布置的课业,五天后他再次登门拜访,门口小厮大概已经得到主人家的吩咐,没待苏锦楼自报家门就热情的将他迎了进来,又引他去了书房。 苏锦楼交了课业,双手缩在袖中,眼睛死死的盯着脚前的一块空地,紧张的手心直冒虚汗,王文永一张一张的翻看着苏锦楼所写的大字,屋内寂静无声,唯有纸张翻动的声音,这让苏锦楼心跳如雷,更加惶恐了。 “苏生……” 苏锦楼条件反射性的后脚跟一磕,挺直胸背,大声应道,“到!”那站姿,就差直接敬礼了。 王文永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呵吓得双手一抖,好险没把手中的大字给撕了,他眉头微皱,盯了苏锦楼半晌。 “苏生,老夫是否面目可憎之人?” 苏锦楼诚惶诚恐,赶紧回道,“先生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全无面目可憎一说。” “哦?”王永风继续发问,“苏生是否认为老夫品行不端,或是学识不够,不足以指导苏生?” 苏锦楼直冒冷汗,手足无措,紧张的说话都快结巴了,“没……晚辈万万不敢有如此之想法,先生大名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晚辈区区一介秀才,如何敢嫌弃先生?” 王永风眼中疑惑更甚,“既然如此,那你为何每次见到老夫都畏缩不前,担惊受怕呢?老夫既不长相吓人,又不会无端加害于你,你的害怕源于何处?” 苏锦楼咽了一口吐沫,斟酌片刻后小心翼翼的回答,“先生,晚辈只是太仰慕您了,陡然见到真人,还有幸得到您亲自指导,晚辈总感觉有些不真实,失礼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王永风扶鬚,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苏锦楼,看来老夫的魅力不减当年啊,原来这苏锦楼也是老夫的崇拜者,嗯,就是这崇拜的方式有些不妥,总是一惊一乍的,好险没把老夫吓出病来。 “苏生不必多虑,既然老夫决定指导你了,你自不必心慌,先前老夫曾有言,此生绝不会收徒,这一次因你对小女有救命大恩,小女提出让我指导你的课业作为报答,这才有了五日一次的指导,如无意外,以后你将会继承我的衣钵,你我虽无师徒之名但却有师徒之实,作为我王永风的半个弟子,以后你切莫有此畏缩之态。” 衣钵?我滴娘哎!突然说要让自己继承鼎鼎有名的晋亭先生的衣钵,怎么总感觉心中更慌了呢? 他先前还纳闷呢!人家晋亭先生为何屈尊降贵指导他这个无名之辈,原来还是那位王姑娘的原因,她明明可以用其他方式来答谢他的救命之恩,但却用了对自己来说最为有利的方式来报答,那位王姑娘果真是个性情中人。 既然天降良机,让他得以名师指导,那就好好把握住此次机会,有了晋亭先生的教导,就算他仅仅是只土鳖,想来也能有翻身的一天吧。 苏锦楼绷着脸,尽量让自己的腿别发抖,他躬身行礼,面对先生的叮嘱,虽然他心里仍旧虚的慌,但格外郑重的应承道,“谨遵先生教诲。” 王永风将手中的大字置于一旁,也不作细微的点评,而是直接教导苏锦楼习字之法。 “习字的关键在于腕力,以后写字时可于手腕处悬一重物,取一竖直平板,于板上写字,多加练习,半年即可看出成效,科举考试,阅卷官批改答卷之时虽是看的朱卷,但在最后的校对以及抽卷查阅之时,若是学子的墨卷字迹潦草或是字体不成规矩,很有可能会被主考官判为落榜,故而想要走科举这条路子,需要习得一手好字。” 王永风说完字迹问题,并不着急给苏锦楼讲解书本上的知识,反倒转而问起国情问题。 “苏生可知如今的大庆朝局势如何?” 苏锦楼躬身回道,“晚辈只知,当今圣上有六子,除太子居住于汴京,以及已经逝去的江州长乐王,还有三子长青王居于青州,四子福王居于常州,五子凉王居于凉州,六子康王居于楚州。” “嗯。”王文永扶鬚沉吟等待下文,谁知等了半天也不见苏锦楼发声,“没了?” 苏锦楼结结巴巴的回答,“没,没了,还要说什么?”想了半天又憋出来一句,“幸好我们大庆疆土辽阔,不然还不够分封这些藩王呢?” 其实苏锦楼想说的是,幸亏皇帝能生却留不住孩子,成年的只将将活了六个,要是再来个十个八个的,估计皇帝老儿还得穷兵黩武,把大庆的版图多扩张一些,不然没有足够的封地赏给这些个藩王,岂不是把老脸都给丢尽了? 然,这话有些大逆不道,对皇权太过不尊重,于是他也只能换个说法。 王永风沉默了片刻,总觉得苏锦楼脑子里的想法有些异于常人,每次都能把他噎个正着,看来以后还得习惯此子的说话方式,不然承受能力太差,他至少得少活十年。 “除了这些藩王,大庆朝之外还有哪些小国,苏生可有了解?” 苏锦楼沉思了片刻,以前他读史书的时候倒是了解过,“晚辈只知大庆北边有白荻游牧一族,南有瓦剌,南北交界地区生活一个小部落名叫绮罗,族人善用毒和蛊,东边毗邻连绵不绝的山岭,西边靠着一望无际的茫茫海域,至今未曾发现他族部落。” 王永风原以为苏锦楼并不了解大庆国土之外的事情,没想到问及对方之时,对方侃侃而谈,显然并不是他所认为的一无所知。 “除却这些外族,苏生对于大庆朝的世家可有了解?” 苏锦楼自然知道,当初买了那部书店老板胡吹海嘘的“巨作”史书,上面除了数不尽的小道八卦,对于正史的记载亦十分详解,他看完后虽谈不上对大庆的国情了如指掌,但也至少不是个睁眼瞎。 “世家底蕴深厚,传承至今的有南阳沈家,汴京王家,南宫家,郝连家,左家,这五个世家中居于汴京的王家和左家已历经四朝,南宫与郝连两个家族是从前朝兴起的,至于南阳沈家,史书上并未有过多的记载,不过好像每朝每代都有沈家的影子。” 王文永身为世家子,对于世家更为了解,所知内情也比外人多得多,“沈家,那是经历了历朝风风雨雨最为久远的家族了,外人都以为沈家传承如此之久,关键之处在于其避世不出,不与世人争名夺利,实则不然,历朝历代沈家的后代都会化名参加科举,取得功名。” 苏锦楼不解,“化名?不论是报名还是答卷,都是要写祖籍三代的名讳,若是化名,应该很容易露馅吧。” 王文永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就是世家了,底蕴背景远不是普通百姓能够比较的。” 苏锦楼了然,不就是假户籍嘛,大庆实行户籍管理制度,沈家传承久远,朝中定有不少人脉,捏造几个户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谓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不外如此。 王永风又道,“你能了解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许多读书人只重于书本上的文句,对于国家大事两耳不闻,殊不知这都是短视之举,以后你还需了解民生农事,甚至商贾之事也需要知道一二,你可以不精通,但不能一无所知。” “是,晚辈明白。” 苏锦楼早就知道读书不是件易事,像先前的县试府试院试都只是小儿科,秀才只是科举的起点,真正惨烈的竞争是从乡试开始,而乡试之前有三年大比,三年大比之前是岁考。 对于苏锦楼而言,岁考还有一段时间,他不着急,目前比较要紧的是小考。 常夫子当初把苏锦楼变相的赶出课堂,但每次小考仍然要求他参加,“既然你是府学新进学子,就要参加府学里的所有考试,呆在府学的一天,就要履行学子的职责。” 这个理由十分正当合理,任谁也挑不出错误,常夫子的目的十分明显,为的不过是想让苏锦楼出丑,迫使其产生羞愧之心,从而主动退学。 常夫子原以为苏锦楼被赶出学堂后,就会忍耐不住主动退学,谁知等了一天两天,这都近三个月了,苏锦楼还是没有退学的意向,常夫子心里愁啊,他灵机一动决定组织一次小考,刺激刺激苏锦楼,让其知难而退。 可是等成绩出来后,常夫子脸都绿了,苏锦楼不仅没垫底,还排在了第三十三名,若不是作诗的拖累,这名次至少得往前挪个四五位。 “怪哉!”常夫子百思不得其解,这苏锦楼进学之时几乎是垫底的成绩,而且署官大人暗示此子成绩并不属实,那么他是如何在没有夫子指导的情况下考出这么个成绩呢? 常夫子再三查阅苏锦楼的答卷,这分数确实不掺一点水分,监考之时他重点关注苏锦楼,更不可能让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作弊,所以,这个成绩到底如何得来的? 常夫子暗地里纠结不已,苏锦楼看了成绩后开心的直哼哼,这次小考他竟然没有垫底,还排在了第三十三名,果然有名师的指导就是不一样,他以前垫底的成绩都是参杂着水分的,这一次可是实打实考出来的,是真材实料。 苏锦楼心里这个美啊,正好这天是去先生府中拜访的日子,他屁颠颠的跑到了先生的书房,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这件喜事与先生分享。 王永风见苏锦楼满脸喜色,眼中的得意藏都藏不住,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些许笑意,“苏生满面红光,是有什么喜事吗?” 苏锦楼喘匀了气,喜笑颜开,“先生,昨日学院的夫子组织小考,今日得知成绩,晚辈喜不自胜。” “哦?”王永风难得见到苏锦楼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十分配合的说道,“看来苏生此次成绩斐然啊……” 苏锦楼挺起胸膛,一脸骄傲,“先生,我取得了第三十三名的好成绩,终于不是最后一名了!” 闻言王永风扶鬚的手顿时一僵,脸上的微笑片片皲裂,“苏生,难不成此次府学的新晋秀才不止四十人?” “唉?”苏锦楼摸不着头脑,虽想不通先生为何有此一问,但他仍老实的回道,“这一次府学新晋秀才有三十六人,本来应该是四十人的,可是有四个秀才并未来府学进学。” 王永风脸一黑,不是第一也不是正数第三,而是考了倒数第三名,苏锦楼这小子竟还洋洋自得的跑到他面前报喜?喜从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