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琉璃咂咂嘴,忍不住说:“酸菜、菜是这样的。” “那个叫酸菜?”养谦愣了。 “不、不知道,胡说的。”琉璃吐舌,捂住了嘴,不敢让自己再多话。 不多时陈伯做好了饭,果然有那一盘子“酸菜”,养谦敬谢不敏,一筷子也不想捧场,琉璃倒是欢天喜地。 陈伯吃了两杯酒,却很少动筷子吃菜,只频频打量琉璃。 养谦因为要掩饰自己不爱吃那菜,所以只管热情地向陈伯敬酒。 陈伯又吃了一杯,琉璃突然阻止道:“不、不可吃了。” 养谦一惊,琉璃蹙眉:“就……醉了。” 养谦怕扫了陈伯的兴致,正要说她小孩子不懂事,陈伯却笑道:“是是是,小姑娘说的对,我因为……一时心里高兴,乱吃了两杯,不吃了不吃了,点到为止。” 养谦见他竟听琉璃的话,心里暗自纳罕,突然回头,见那盘子酸菜已经给琉璃吃了一半,越发惊得合不拢嘴,忙给她端开,道:“小心吃多了闹肚子。再说……也给老丈留一点儿才好。” 陈伯哈哈大笑,又说:“多吃些不妨事,这一棵是去年腌的最后一棵,如今天暖,就不好放了。要吃的话就等今儿冬天我再腌了。” 养谦见老头今天格外随和,虽然诧异,但这毕竟是件好事,便笑道:“也不知怎么,我们南边没有这个,纯儿先前也从没吃过这个,第一次吃竟就爱吃,可见是投了缘了。” 陈伯点头:“是啊,是啊,是很投缘的。” 三人吃了饭,陈伯起身去沏了一壶铁观音,又把养谦买的芙蓉糕拿出来摆了碟子。 琉璃因为一时尽兴吃了太多,肚子饱胀,正好吃口茶润润。 陈伯突然对养谦说道:“温大爷,我们这院子后面小花园里,有一棵腊梅晚开,只要折一枝子摆放在花瓶里,满屋子都喷香的。你不妨去折两支过来,带回去给姑娘放在房里。” 腊梅这种东西,范府里到处都是,不过既然是老人家一片好意,养谦也不便推辞,本要叫琉璃一起,却见她靠在椅子上揉肚子,便不禁一笑,自己起身去了。 养谦去后,陈伯叹了口气,道:“就算这菜好吃,姑娘也该知晓些,怎么把自己撑的这样?” 琉璃嘿嘿笑笑,不便回答。 陈伯说道:“你这样,倒是让我想到了我们姑娘,她以前在这府里的时候,也是跟你一样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每次吃撑了,就嚷嚷说下回再不,谁知下回仍旧不改,还抱怨别人不拦着她呢。” 琉璃听陈伯说起往事,不觉凝神,唇角流露一抹笑意。 陈伯也含笑道:“还有我做的那腌菜,本没名姓,她吃着觉着酸,就一口一个‘酸菜’的叫,所以府里头的人都知道叫酸菜,不过府外头的却都不知道的。” 琉璃听到这里,有点不安起来,毕竟方才跟养谦说话的时候,她不慎说了出来。 不过那会儿陈伯不在跟前儿,应该没听见。 陈伯望着她,缓步走到门口,往外打量了片刻,道:“我知道温大爷想要这房子,你可知道这屋子里的人都走了,为什么我偏留下来?” 琉璃问道:“为……什么?” 陈伯道:“其实我常常想,我若死了就好了,可以跟老主人、小主人他们相聚,但我又想……我死之前一定要守着这宅子,若逢年过节的,他们的魂魄回来了,也好有个地方安歇。” 琉璃听到这里,眼圈刷地便红了。 陈伯站在门口,缓缓回头看向琉璃,眼神竟极慈仁和蔼:“也不知是不是我老眼昏花的不成样子了,我总觉着……纯姑娘你、有点像是我们姑娘呢。” 第30章 进宫 琉璃跟陈伯目光相对,望着老人家浑浊微红的双眼,她几乎忍不住出声相认,想告诉陈伯自己就是陈琉璃,她已经回来了。 相顾无言之际,养谦举着两枝开的金灿灿十分喜人的腊梅回来,笑道:“老丈,这儿的树长得好,花更开得好,那府里的梅花这会子多半都开谢了呢。” 陈伯道:“那府里人多,热闹,梅花捱不住,这里只我一个老头,冷清些,梅花开的久。” 养谦说道:“想必是这花儿也知道人意,所以故意开的久远些,陪着您老人家哩。” 陈伯不由也露出笑来:“听着有理,这家里不仅是人,连花花草草也都是有情的。” 养谦怕在外头耽搁太久,家里温姨妈担忧,便向陈伯告辞。 临别时候陈伯拉住他,低低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 等养谦上了马车,才对琉璃道:“方才陈老伯拉着我,听他的意思,竟是松口了。” “松口?”琉璃正在嗅那梅花的香气,闻言不解。 meimei能跟自己正常交流了,养谦听着那娇娇弱弱的声音,只觉喜欢,便说道:“就是房子的事儿。老伯说,愿意把房子租给咱们。只是不能卖。” 琉璃睁大双眼:“真的?” 养谦摸摸她的头笑道:“我骗你做什么,方才拉着我就是为了说这话。” 温养谦心里明白,之前他来过多少次,陈伯总是咬紧不松口,突然之间带了琉璃来了两次,陈伯的态度就有所转变,今儿看他对待琉璃的言行,倒像是存着一份格外的敬爱似的。 养谦由衷地感慨说道:“定是meimei惹人喜爱,老人家便也放宽了心了。” 这句话歪打正着的触动了琉璃的心,她低头望着梅花,不言语。 “是了,还有一件事。”养谦突然道。 琉璃抬头看他,只听养谦说道:“陈老伯还说了,这宅子毕竟是故皇太后住过的,若是租给咱们,倒是不妨,可先前皇帝陛下突然来过两次,所以怕陛下不高兴,要等机会请示过陛下的意思才好行事。” 琉璃点了点头,轻声道:“有道理。” 养谦望着琉璃安静的样子,心里却又想起温姨妈告诉自己有关王光的那件事,养谦当然不敢问琉璃,便只挪到琉璃身边,替她抿了抿鬓边的头发,轻声道:“纯儿,以后哥哥……哥哥不管多忙,都会以纯儿为重为先,好不好?” 琉璃一怔,捧着花看向养谦。养谦知道她心性聪灵,不敢深说,只把真心话当做打趣一般地笑道:“我的meimei这么可爱,不仅皇帝陛下另眼相看,陈伯也喜欢,如今你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又将及笄,以后登门说亲的人只怕少不了,哥哥竟有点害怕呢。” 这倒是养谦的心里话,之前因为温纯是个痴儿,养谦为人兄长,任劳任怨的呵护照料,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一辈子好生照顾meimei,毕竟温纯这个样子,是绝对嫁不出去了,就算有人愿意娶,只怕也是存心不良,多半是冲着她绝色的容貌来的,俗话说“始乱终弃”,那又会有什么好结局了? 如今琉璃居然能开口说话,也没有先前那种自闭自僻的痴傻之态,再加上他们跟范府沾亲带故,只怕那些登徒子更加望风而来。 经历了王光的事,养谦不免越想越多,心也越来越乱,只觉着不管meimei嫁给谁,都让人不得放心。 琉璃听养谦这么说,微怔之下,以花半遮着脸,莞尔一笑。 再怎么换了身体,到底曾经嫁人生子,还是皇太后之尊,所以琉璃从没想过这生还会嫁人。 因此上,先前知道温纯是痴儿后,反而觉着自在。 如今听养谦如此说,琉璃想了想,道:“我……不嫁,可好?” 养谦听她这样回答,眼中反而漾出笑意来,握着琉璃的手道:“好,怎么都好,就算一辈子不嫁人,哥哥也会好好地照料纯儿的。” 望着养谦温柔的脸,琉璃心中叫道:“啊啊啊,有个哥哥真好啊!” 又过几日,就是三月三,上巳节。 按习俗,城里的男女老幼,上到朝臣权贵,下到平头百姓,都会携家带口,出城踏春赏玩,烧兰汤,佩香草,沐浴洗濯,希望能够祓除灾垢,一年康健等。 冯夫人因为年纪大了,不愿劳动,只在家中花园里走了一走,看了会儿花而已,正午吃了饭,正有些懒乏地想要午睡,突然范家二爷范澜匆匆来到,俯身对母亲道:“母亲速起,宫里头来人了。” 冯夫人惊动,起身问道:“出了什么事?” 范澜忙道:“不知道,只是传了皇上旨意,叫母亲带了族中有诰命的女眷进宫,另外……” 上前一步,范澜有些疑惑地在冯夫人耳畔道:“不知为什么,传旨的公公特意叮嘱,要带着温家的表妹。” 冯夫人果然诧异:“纯儿?” 范澜点了点头,又道:“不管如何,那公公还在外头立等,母后还是尽快收拾,快些带人入宫吧。” 冯夫人立刻传下命去,命族中的有诰命者几人立刻装扮妥当,又命贴身丫鬟雅儿亲去告诉温姨妈要带纯儿的事。 温姨妈听了,虽不知为何皇帝要见琉璃,可因听养谦说到过跟琉璃跟小皇帝阴差阳错相遇的事,便忙给琉璃收拾妥当。 琉璃因听说要进宫,立刻就能见到儆儿了,也更加喜悦。 温姨妈把满屋子的丫头们都叫进来,梳头的梳头,挑衣裳的挑衣裳,忙的团团转,终于梳了个双螺髻,换了乳黄色胸领绣吉祥团花的绸子衣裳,下衬着粉白色的褶裙,脖子上戴了嵌翡翠攒珠的黄金璎珞,腰间系了玉坠跟香囊。 这样打扮起来,更加绝色动人,满屋生辉,正冯夫人亲自过来瞧如何了,丫鬟们众星捧月地簇拥了琉璃出门。 头前太监引路,车驾往皇宫而去。 冯夫人特叫琉璃跟自己同车,眼见皇宫将到,琉璃按捺不住心情,悄悄掀起帘子往外打量,冯夫人在旁笑道:“好孩子,不用怕,待会儿你只跟着我,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了。” 虽然面上似云淡风轻地十分沉着,实则冯夫人心中也有些七上八下,虽然之前皇太后在的时候,一年之中,总也有三四次被传进宫说话,并不陌生,但今年皇太后故去,小皇帝的性子没有人能够拿捏准确,而且更还叫她带了琉璃……虽然说最近琉璃的病似有起色,但毕竟“痴儿”的名声在外啊…… 在自个儿的府中倒也罢了,横竖不怕,可如果在皇宫里弄出事来,那她就算吃不了兜着走也解决不了。 所以冯夫人手心也暗捏了一把汗,不知道今日进宫到底吉凶如何。 很快,冯夫人的担忧成了真,因为第一个令人尴尬的问题很快出现了。 景泰殿中,冯夫人率领范府众女眷行礼叩拜,山呼万岁。 但在所有跪地的身影之中,有一道纤袅的影子格外的醒目,那是没有随着下跪的琉璃。 冯夫人因诚心诚意地跪拜,起初并没有留意,直到小太监急得在旁提醒,一转头才发现琉璃还站着。 冯氏顿时吓得魂都飞了,忙欲拉琉璃跪下。 头顶上小皇帝噗嗤笑了声,道:“罢了,都平身吧。” 冯夫人出了一头冷汗,起身的时候几乎都站不稳了。 只听小皇帝声音朗朗地说道:“看夫人的样子,竟是十分康健,当初太后在的时候,逢年过节,多会传夫人进来说话,如今母后不在了,朕心里念想着,所以特宣夫人等进宫,没有吓到你们吧?” 冯夫人听他毫无责怪之意,反而十分体贴似的,一边把心放回肚子里,一边感动的垂头落泪道:“皇上跟太后天恩浩荡,圣宠以极,我等皆都感沐至深,素日里也无不诚心祷念,愿陛下龙体安泰,先皇太后……”说到这里,想到皇太后昔日的善意恩宠,不由地泣下泪来。 朱儆双眼泛红,旁边陈太监忙道:“大喜的日子,何必又说伤心的事,先皇太后早已驾鹤云游,位极仙班了,何苦在这样的日子里落泪,又招她老神仙惦记呢。” 冯夫人才忙拭泪道:“是命妇之罪,请陛下宽恕。” 朱儆也止住了瞬间涌上心头的感伤,一笑道:“你也是感怀太后的一片真心,何罪之有。罢了,赐座。” 朱儆同冯夫人等说了些许话,远远地看着琉璃在太后身侧不言不语,他便对陈冲使了个眼色,借口更衣,起身退入后殿。 朱儆去后,陈冲便瞅了身侧心腹小太监一眼,那太监心领神会,跑过去先跟冯氏低语两句。 冯夫人虽意外又不太意外,点点头对琉璃温声说道:“纯儿,陛下另有事问你,你且随着这位小公公过去。” 顿了顿,又临时抱佛脚地悄悄叮嘱:“纯儿啊,见了陛下要跪拜的,知道吗?” 琉璃果然乖乖地站起身,跟着去了,冯夫人一直目送她安安稳稳进了内殿,才略松了口气。 琉璃随着那小太监到了里间儿,果然见陈太监陪着朱儆坐在龙椅上。 朱儆一看她来了,就一跳站起身来,笑道:“温家阿纯,朕听太医说,你能开口说话了?” 琉璃点头:“是……”声音轻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