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他们仨以前正值青春期,家里怕荷尔蒙分泌过剩,青少年发春,于是零花钱给得并不多。风堂最会玩,有次翘课带贺情他们俩去市里的小酒吧喝酒。 贺情那会儿不太会喝酒,看店里三十元畅饮,交了五十,让老板拿汽水给他畅饮。老板为难,风堂再拿五十,说一百畅饮。 于是老板去隔壁副食店搬饮料,碳酸的,喝到贺情胀得第二天中午都没吃饭。所以那天他们仨,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搁酒吧里喝汽水。 而其他人都在喝假酒,三十元畅饮的假酒。 风堂说完,笑了,对着封路凛眨眨眼:“那些人都装作喝醉的样子……可假酒到底喝得醉吗?” 封路凛答:“只要人想醉,那就能醉。你以后跟我喝酒,想什么时候醉,都可以。” 他说完这些话,回味一下刚刚风堂讲的那些事,忍不住勾起唇角:“你们仨小时候挺可爱,怪不得现在长大了,个个都那么能耐。不过你们仨里面,应该是你最聪明。” “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傻点才开心,你看贺情活得多乐呵。” 风堂一直笑个不停,他看汤都喝得差不多了,絮絮叨叨地说,“水猴子听说过吗?还有梅尔维尔鲸,赤焰金龟,鼻行动物,天蛾人,我们那会儿都研究这些。” 封路凛说:“听说过。我家那会儿电视小,我天天看科教频道。你不是喜欢飙车吗,怎么喜欢上的?” “飙车能有什么故事……故事就是我爸不让我飙车。” “然后呢?” “负爹顽抗。后来硬着脖子上了赛道,发现也就那样。” “不刺激?” 风堂擦擦嘴,道:“刺激……刺激完了有什么用?生活还是很慢。” 他讲的是趣事,但封路凛听来,像是在讲一个人的小半生。他还挺佩服风堂的早熟,但如今看来,一切做过的事都得归纳为幼稚。但幼稚其实又是快乐的,令人向往的。说起父亲,封路凛在某些地方与风堂有共鸣,但他还不能说。 以前在老家念小学,封万刚来校园里给一群屁也不懂的小学生做公共安全讲话。封路凛系个红领巾,乖乖地站在台下。但整个校园,除了校长和封家父子,暂时还没有人知道,封万刚是封路凛的父亲。 封万刚在台上讲话,封路凛在下边儿抠手,封万刚视线一扫过来,略带严厉,封路凛就握握拳头,眼神里全是少林寺里干的那一套挑衅招数。 封家跟风家不同,不是城市里的一个“家庭”,而是文化古都里的一处“家族”。是住在古巷里,宅院参差,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家里甚至有家规,家谱,各方面其实都看管得严。到了他这一代,谁出息谁就是“族长”,是一家之主。只不过现在权力还在封万刚手里。 封路凛的家庭复杂,他没办法跟风堂说,更解释不了。他只是托着腮看风堂,向往他的自由与肆意,也渴望守护这种美好。 风堂看他发呆,想起了什么,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罚单,说:“你看,此罚单绝非等闲之单……” 这他妈是我情窦初开的见证。 封路凛接过来一看,是他画过实心爱心的那一张。算是他们第三次见面。 封路凛看着自己当时,看似心不在焉,其实认真写下的大名,扬唇直笑,说:“难道不是你除夕夜那张?” 风堂骂:“那会儿我只觉得你讨人厌。” 封路凛说:“撒谎。那你摸我手腕做什么?” 风堂面不改色道:“你藏我电话条的时候,就被我下了七步断肠散。我想看你还能活多久。” “七步够了,你一出现我就走不动路了。” 封路凛憋着笑说完,挑眉瞧他。 像一颗糖,掷入了热水中。 第20章 身体寄居。 像有什么化开了。 像是整杯水都变得好甜,温温热热。那颗糖也沉入杯底,慢慢溶解其中,将无趣都变得甜蜜。 风堂心绪飘飘,又镇定下来,摸一摸耳朵,试图转移话题。 “真心”和“玩儿”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已经快拿不住封路凛了。他总觉得,事情在朝一个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同时又是他正期待着的……风堂进入一种恶性循环里,他想要试试看,又拼了命想躲。不是有人说过吗,为了避免结束,就要避免一切开始。 风堂……你怎么变得这么忸怩了。横竖一抹脖子,一腔热血的事,魂牵梦绕这么多天,值么? 豆捞馆里忽然换掉了bossa nova,开始播些港台情歌。 风堂忽然开口,说现在被放歌的这两位歌手,唱了那么多歌,好像爱过很多人一样。其实看看他们的老婆就知道了,都是择一人终老。 封路凛点头认同,扯开外套的一边,敞开透气,说:“你想得挺多。他们只是唱出来而已,写词的才有故事。” 风堂没吭声,想起有一句唱,听歌的人假正经,写歌的人最无情。 看着风堂的侧脸,封路凛忽然很想问,你身边经历过多少个男人?他知道风堂是top,但也想知道,那些“受”都是怎么样的。 他问出口了,风堂沉默一阵,说:“真正开过房的少。你要想知道,我给你讲个印象最深的。” 封路凛说,好。 风堂说,那你不许吃醋。封路凛想了会儿,觉得不可能,摇摇头,还是说:“但我喜欢听你讲你的事情。” 风堂摸根烟叼上,没点燃,低缓道:“就以前出去应酬,有人给我叫过鸭子。说是鸭子其实不太尊重,应该说叫过’会玩的’。那晚我在酒店还没脱裤子,做之前聊了天。他像是心情不好,跟我说他去楼下小卖部买纸,朝老板要最好的,说擦嘴用。” 他正准备摸火机,封路凛就给他点上了。 风堂笑一下,继续说:“老板给了他最便宜的,他一摸纸觉得太糙,就质问老板。老板说,你擦后面跟擦嘴有什么区别?他就特别难过。结果那晚他说完这个事,我说我不上你了。” 封路凛忽然出声提问:“怎么不上了?” “他为了钱来卖rou体,我为了欲望去进入rou体……”风堂深吸一口烟,鼻尖绕起白雾,“那不就一样了么?” 封路凛说:“你和他怎么能一样。” 风堂摇摇头,固执道:“别绕我弯子。本质上是一样的。” “其实我,家庭也挺特殊。” 封路凛深吸一口气,说,“我爸当年在当地算比较成功,所以对我要求也很严格,挺累的。” 他住了嘴,不敢再多说,只希望风堂能找到些共鸣。风堂这会儿沉浸在往事里,只是问他,叔叔是民营企业家之类的?还是说你们那地方比较小,是县城,所以在城里生活,就比较有出息? 封路凛摇摇头,没说话。 风堂当他不想再讲,弹弹烟灰,道:“家是让我能够休息放松的地方。如果回个家我都紧张又疲惫,那么那里不能叫家……我从小就被捧得很高,几乎就是小霸王,我爸妈对我非常好,也给我最好的。但是身边有钱人,有权人看得多了,反倒腻烦。跟我同龄的不少哥们儿,有的进了单位公司,承接父母衣钵,有的出国深造,甚至以后都不想再回到父母的掌控下。” 他沉吟一会儿,又把脸朝着窗外,吸一口,再将烟雾吐出来。 “有钱有权的人,其实都有个毛病——掌控欲太强。” 他语音刚落,封路凛下意识将眼神瞟到自己的手掌心上,不自觉抖了一下。 他要怎么告诉风堂…… 其实他的掌控欲和占有欲,几乎可以算是登峰造极。 这算是从小就体现出来的“特质”。 自己玩过的玩具,其他小朋友不能碰,不喜欢做的事不可能被逼着做,想抓在手里的东西,也弄死不会放手。样样要争第一,不甘落后。 对于心上人,更是巴不得藏起来,囚起来,放在最深的位置,不让任何人看见……绝对不让任何人染指。 他现在就想把风堂捆起来了。 封路凛强压下想伸手抱他的欲望,慢慢提问:“那你排斥控制欲么?” “某种’欲’不是病,这叫个性,”风堂说,“没有个性,才是最可怕的。” 他笑着,添一句:“不过,得看这个’控制欲’用在哪个地方。” 封路凛手一抖,哑声道:“该用的地方。” 风堂没再说话,手指敲在桌面上,像在打什么节拍。一下,两下,三下…… 风堂在某些事情上过分前卫,贺情称这叫做“行事朋克”。 比如他爱拍自己部位照这事儿就已经够少儿不宜,风堂只是说他大惊小怪。贺情说不止,你忘了我们飙车的时候,你车上放些叮叮当当的歌吗? 风堂说那叫后摇,你懂个屁。 后来再放,贺情惜命,没再在副驾驶负隅顽抗,运动天赋过剩,搁后排跟着音浪摇去了。 风堂周末会缩在家里地下一层投影室里,看电影。他喜欢那些边缘化的东西,所以在地下看,就更有“地下”的氛围。 他以前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审查会规定“校园恋情不能有好结局”,现在理解了,因为人总是很难拥有最纯粹的东西。不过他不喜欢看悲剧,也不喜欢过于惨烈悲观的内容。导演不是杀手,不该太过于直击要害。生活总得有点盼头。 他经常在投影室里,看那些电影拍得很好看,台词也很有趣。镜头疯狂晃动,人物都会抽烟。好像一根芙蓉王,能解千万愁。偶尔跟着念字幕上的英文,他讲得很吃力,但又很认真。所以经常一部电影完了,风堂回味无穷,但并不知道具体讲了什么。 看片儿讲究韵味感觉,剧情向来不是重点,他对待爱情也一样。 吃过饭,封路凛接了紧急通知,乔策招呼着他赶紧回队里。 风堂看他满脸焦虑,自然知道支队里出了事,说自己等会儿打车回去。他还心疼得很。 这边离市中心第四支队有一段距离,属于小丘陵上的住宅生活区。下了隧道还得走一截儿桥路,淌过江岸线才能到繁华的那头。 这边有一条砖铺的巷子,在吃过饭后风堂目送他走时,两个人踩在上面前行了一小截。 风堂想起小时候吃的宫廷桃酥,龙须酥,隔壁店儿还卖皮丝水烟,搅合蜂蜜柳橙,烧起来泛绿,劲头极冲。 老板娘漂亮得整条街都知道,常涂抹些豆沙红的口脂。 封路凛听着,忍不住笑,说:“你生活经历挺丰富。” 风堂说:“还行,我还卖过报纸发过传单……五六岁的时候,在公园里还卖cd呢。我爸为了锻炼我们仨,塞三十张给我们,看谁先卖完谁有奖励,卖不完别回去。我卖了半把个小时才卖完,回到车上一看,贺情都他妈一瓶汽水儿喝完在车上蜷着睡觉了。” 封路凛看他的目光渐渐软下来,自己倒不觉得有多温柔。 他问:“为什么?你没他嘴皮子能耐么?不见得。” “我是认认真真跟人家讲有什么歌,功能多好,正版碟,还有收藏价值……贺情逮着人家就嘀咕,求求您了,买一张吧。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似的。” 风堂也跟着笑出来。 由于这整个小半天过得非常愉快,风堂甚至莫名在封路凛身上寻到些自己的影子。他耸耸肩,像是笑着,嘴角弧度却有些下撇:“其实我很差,做什么都输。” 封路凛伸手摁他的唇角,试图想要他笑起来。 封路凛说:“你赢过我。” 男人的嗓音低沉,带些蛊惑,风堂听得半边耳酥酥麻麻,面朝他点点头,像是笃定这句话。 封路凛看他这招人样,没再忍,手指揉过他下巴,又死死捏住,强迫着他仰起头来。 就着江上有风吹过,就着春夏交接的午后阳光,封路凛想亲他。 “停停停,你别搁外边儿乱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