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片刻之后,大师兄便走没影了。 谢冬叹了口气,捏了捏指尖的并蒂牡丹,突然觉得有点空虚。 他回到自己的书房,将并蒂牡丹插在书桌上最显眼的位置,又用灵气里外包裹了无数层。然后他感觉到内心深处还有些异样,便拿起了宗门的账本。 一看账本,谢掌门果然便出奇平静下来,满脑子只剩下了灵石。 想到了灵石,他就想到了抚养费。赵团圆的父亲究竟是不是合欢宗的人,他曾经拜托蓬莱派的人在追查魔修一事的同时顺便问一问,目前正等着结果。但如今数日已经过去了,别说结果什么时候来了,蓬莱派甚至还完全没有去找过合欢宗。 原因不是别的,正是蓬莱派试图用张采荷的遗物招魂,却一直没有成功。不仅当初所见的那个金丹没有成功,蓬莱派里对招魂之法造诣很深的那个元婴真人同样没有成功。这件事情特别奇怪,张采荷死了还不到一年,魂魄不应该自然消散。蓬莱派觉得是有人从中作梗,截了张采荷的魂魄。这几日他们一直在追查此事,便将找合欢宗问询一事耽搁了。 当然,这或许只是个借口,毕竟很多人都不喜欢与合欢宗接触,能避免则避免。 谢冬对此也是没辙。再等一段时间,如果蓬莱派还是不愿意帮忙去合欢宗查赵团圆的身世,他免不得也只能自己去了。 至于之前谢冬直接拜托凌宗主的,告知其余宗门在云喜山找到了遗体一事,蓬莱派倒是一点马虎都没打,很快就给他办好了。 也是巧了,刚刚好正想到这里,外面便走进来一个玉宇门弟子道,“掌门,有客人来了,说是玉虚观的。” “知道了。”谢冬放下手中账本,起了身,又发现这弟子神情很是恍惚,不禁笑了笑,问他道,“怎么了,这么一副呆愣的样子?” “掌门,”那弟子脸上的表情像做梦一样,“来的这个客人,是个元婴真人啊。” 谢冬不禁啧啧两声,“我当是什么,难道你没有见过元婴真人吗?明明前些天还来了一串的。” “可是,可是,掌门……”那个弟子依旧恍惚,还伸出了两只手,不知道在比划些什么,“不管见没见过,那也是元婴啊,元婴一个接一个的来啊……” “行啦啊,别这么大惊小怪。”谢冬拍掉他胡乱比划的手,“从今往后,你们见元婴的时候还多着。次次都这样还得了?快趁早习惯了。” 说着,他顺便整理了一下的仪容,很快便端出了一副掌门的气质,施施然往外面走去。 那个弟子看着他的背影,恍惚间想到,玉宇门似乎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啊。 而那个玉虚观的元婴,已经在客室之中等待了片刻,正在饮一杯茶。他瞧见谢冬过来,很快便放下了茶杯,点头示意。他发现了谢冬凝元初期的修为,有点小小的惊讶,却并没有因此而改变自己的态度。 “谢掌门,”此人也没有多说一些无益的废话,直接便开门见山地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有一爱徒,三年前陨落在外,一直没能找到遗体。” 谢冬闻言也没有拖延,直接便起了身,带他到地下的石室里去见那些遗体。 “前辈,这边请。” 遗体被整理得非常干净,整整齐齐摆在那里。这玉虚观元婴一眼看去,便认出了想找的那个人,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人已经走了三年,当初的哀恸也已经淡了。这元婴脸上的神情很快便恢复如常,向谢冬抱拳行了个谢礼,又细细问询了谢冬当初找到这些遗体时的情况。 仅仅几句话后,此人收起了那具遗体,便告辞了。 告辞之时,此人道,“谢掌门,如果将来你有一天到了我们玉虚观的地界,报我郑道人的名字,定然不会亏待了你的。” 谢冬笑了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表示,“郑前辈,只要有你这句话,我就是赚了。” 而这个玉虚观郑道人,只不过是一个开头。 仅仅当天晚些时候,又来了另一个客人,刚好也是个元婴。也是巧了,这次来通知谢冬的,还是之前那个被郑道人吓得精神恍惚的弟子。 有一有二,又来了三,这个弟子终于习惯了,再度面对元婴时已经十分淡定。 等到这个客人也将遗体收走之后,天色便晚了。 谢冬在山门处送别了客人,长舒了一口气。回程的路上,他突然心有所感,抬头望了望天空。 月亮挺圆的。 第44章 看到这轮圆月, 谢冬不禁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多望了一会。 月光皎洁。月华映射下来, 让脚下的小径都有种朦胧的美。这种景色是恬静的,让人可以安下心来, 细细体会这种静怡。 但谢冬现在却莫名有些躁动。 他重新低下头, 仔细看了看脚下的小径。道路在不远处一分为二, 一边延伸到他自己的书房与住所, 另一边则通往大师兄何修远的小茅草屋。 谢冬躁动了片刻, 突然开始思考起自己应该往哪边走。 他不是很想要回自己的房间。 其实谢掌门很清楚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他甚至一直数着日子, 等着这一天的到来。他还记得上个月的今天, 他曾经和大师兄之间发生了一些尴尬的事情。虽然大师兄并没有和他计较, 他却始终在意着, 想着是否需要找个机会弥补当时险些乘人之危的失态。 更何况,大师兄在每月这个时候的状态, 也让他无法忽视。他还记得何修远对自己的体质十分厌恶, 上次甚至自残了, 直接扎穿了自己的手掌,触目惊心的。 所以他要去找何修远谈谈吗? 然而在这种时候去打扰大师兄, 似乎也有那么一些不太好。不仅可能会让大师兄为难, 还可能让他的四百万也非常为难。就算得谈谈,也不应该选在这么一个时机。 纠结片刻之后,谢冬最终怂怂地转了身,决定沿着原路返回山门, 去外面逛一逛,让自己冷静冷静。 他与守在山门的两个弟子打了声招呼,离开了宗门大阵保护的范围。 冷风一吹,那种莫名的躁动果然便冷却了不少。谢冬长长呼出了一口气,随意地在外面走着,就像只是在简单地散步一样。 不知多久之后,他走到了一个隐蔽的山谷附近。 他还记得,想当初,他就是在这个山沟沟里面,看到了一个由阵法结成的大茧,第一次隐约接触到了大师兄的秘密…… ……不不不,他不记得了。 他绝对没有还记得那个阵法大茧,也不可能还想着大师兄今夜是不是也猫在哪里躲着了,更不会甚至期盼起会不会再度发生一场偶遇来。他只是单纯想要散散步,让自己冷静一点而已。他知道大师兄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被人看到,他当然应该尊重大师兄。 更别提他上次就差点损失了四百万,他绝对不会再和自己的四百万过不去。 谢冬严肃认真地想着这些,在这个山沟沟里胡乱转了一圈。 里面一个人都见不着,更别提什么阵法大茧了。 谢冬从那条山沟沟里走出来,内心深处并没有任何一点失落,绝对一点点都没有。 他只是叹了口气,从这个小山头的这端逛到那端,慢慢悠悠地,仔仔细细地,恨不得将每一片土地都看上一遍,连每一颗树冠都不放过。但是夜里的山头十分寂静,只有虫鸣鸟叫,就连照理应该在山间巡守的弟子都没有见着,可能是正在偷懒。 谢冬边散着步,边想着一些事情。 想何修远,想玉宇门,想最近发生的事情,想可能到来的机遇与危险,想灵石。如此这般,一连串地想下来,他的心中便当真渐渐冷静了下来,甚至不由得觉得自己此时的举动有些可笑。 算了,逛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找到,他究竟在期待着什么呢?还是回去吧。 谢掌门其实发现自己对大师兄的在意有些不同寻常,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这种关注。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一点点往前面走着。 整个山头就这么大,此时他离玉宇门的山门也没有多远,一盏茶的时间便能回去。却就在即将看见山门的时候,谢冬突然又停下的脚步,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些奇怪。 他好像听到了一点点,顺着风传过来的,轻微的……萧声? 这太奇怪了,三更半夜的,在这里,为什么会有萧声?大师兄应该不会吹箫的。哪怕是别的什么声音,也比萧声正常。 若不是修行数年,知道世上有着太多自己尚未接触的境界,谢冬此时八成得起一层白毛汗。饶是如此,也差不多了。如果是在别的地方,他说不得就会赶紧走开。但这里是玉宇门的山门附近,他身为玉宇门的掌门,不得不过去看一看。 谢冬深吸了一口气,顺着萧声走了过去。 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动。突然之间,在晃动的树影之后,谢冬看到了一个人影。 但看到这个人影,谢冬反而松了一口气,有人影总比没有人影要正常得多。他只是猛然戒备了起来,以审视的目光看着那个陌生人。是的,陌生人。对方穿着一身蓝白色系的衣服,长发披散着,身形也和大师兄并不相同,果然并不是大师兄,也不是玉宇门里的任何一个其他的弟子,是个以前没有见过的家伙。 或许是感觉到了谢冬的目光,萧声停了下来。 那个陌生人稍微侧了侧身,看着谢冬,笑了笑道,“抱歉,这位小友,打扰了吗?” 在这一瞬间,之前一直没有冒出来的白毛汗,反而突然便爬满了谢冬的全身。原因无他,只因为谢冬完全感知不到对方的修为,朦朦胧胧琢磨不透。乍看上去毫不起眼,仔细一看却又似乎深不可测。绝对不是凝元,也不是金丹,甚至与元婴的感觉也不相同,似乎比元婴还要高上一层。 居然在家门附近看到这种大能,究竟是福是祸? 流完了这一身的汗,谢冬又深吸了一口气,反而冷静下来。反正无论是福是祸,他都躲不开了。 而在冷静之后,他又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对方现在所站的地方,是一块墓地。之前那些从云喜山带回来的遗体,其中有门有派的都停在玉宇门地底的石室中,正等着被他们各自的师门领回去。而那些无门无派的,一看就是个散修的,便被谢冬做主,直接埋了。埋着那些遗体的地方,就是这里。 “前辈,”谢冬行了一礼,“你这是……” 对方沉默下来,许久没有说话,然后看了脚下的泥土一眼。 谢冬暗道一声果然如此,又是个来收尸的,而后连忙道,“抱歉,我以为这些道友都是散修,所以擅自做主……” “你的以为没有错。”对方却摇了摇头,“至少我找的这个人,确实是个散修。” 谢冬一愣。 “至少在他的这一世,”对方补充道,“只是一个散修。” 谢冬似乎有些明白,却又更加免不得惊愕了。大能就是不一样,一开口便是这一世,那一世。这这这,原来还带隔世找人,隔世收尸的? 那人将手中的玉萧收起,蹲下身,伸手抚摸了一下脚边的泥土。 谢冬又想错了。这家伙并没有收尸,只是看一看,摸一摸。 “他已经再一次转世了。”这个看似高深莫测的大能叹了口气,显得有些忧伤,又有一些解脱,“我总是会迟来一步,或许这就是命吧。” 气氛有些奇怪。 谢冬觉得自己不适合再呆在这个场景里,决定赶紧离开,“那么前辈,我就不打扰你了。” 走了两步之后,对面的人却突然叫住了他,“这位小友,你曾为情所困吗?” 谢冬一愣,不禁停顿下来。 这又是怎么了?面前这个似乎非常厉害的家伙,难道还突然想要找人谈心的吗? 还不等谢冬腹诽完毕,对面那家伙又自嘲地笑了一笑,“看我,居然问这种问题,真是糊涂了。你显然不是曾为情所困啊,你分明正在……” 说到这里,他却不继续说了,转而换了另一个话题,“你觉得,大道是否有情?” 谢冬汗都下来了,“我不知道。” “修道之人,怎能不知道?”对方不依不饶。 谢冬只得回答,“好吧,大道无情。” 对方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将这简简单单理所当然的四个字品了又品,然后问他,“既然大道无情,我们这些修道之人,是否应该有情?” 谢冬这次是真的被问住了。 对方等了片刻,似乎明白他是真答不上来,又自嘲地笑了笑,低头再一次看了看脚边的泥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也曾为情之一字义无反顾,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空。但是啊,转世轮回,有我无我都是一个样子,我若找去,反而是种打扰。而我记了这么多年,又有何益?放下吧,早该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