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林邵凡说:“……我就想看看能不能和你见一面, 所以过来看了看,没想到你刚好出来了。走吧?我请你吃饭。” 以林邵凡的性格,能说这么多话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而且他的话都说到了这份上, 简直令人无法拒绝。 “……好。”许星洲笑了起来,说:“我确实挺饿的, 随便吃点?” 林邵凡说:“好,我在大众点评上看了一家挺不错的地方——走吗?” 许星洲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三步并作两步从楼梯上蹦了下去,然后跟着林邵凡, 沿着江水走了。 滔滔江水流向天际, 岸边月季将花苞吐露了出来,雾气深处远处传来船舶漫长的汽笛声。 林邵凡没话找话似的说:“这个城市很好。” “嗯。”许星洲点了点头:“我很喜欢这里,好像有种说不出的自由。” 林邵凡沉默了好一会儿, 怅然地说:“……星洲,其实我一直很希望你能去北京的。” “我知道,你和我说过。确切来说,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你就和我打电话说过啦。”许星洲笑道:“——可是那不是我的地方。” 林邵凡笑了笑, 不再说话。 他本来就是这种有点讷讷的性格, 和他共处同一个空间的话是需要习惯沉默的。许星洲想起林邵凡在高中的晚自习上给自己讲题, 那时候他们都穿着蓝白的校服,老师在上头打瞌睡, 而林邵凡坐在许星洲的旁边, 给她讲f(x)的单调性和电场强度。 那时候风还很温柔, 十几岁的少年人抬起头时, 还能看见漫天的云卷云舒。 “你那个学长……”林邵凡突然问:“是什么人?” 许星洲一愣。 林邵凡不好意思地补充道:“也没什么,就想问问他是干嘛的。” 许星洲想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形容秦渡这个人,总觉得他哪里都挑不出错处,却又哪里都是漏洞。 “那个学长……”许星洲纠结地道:“……十项全能?我不知道这么说合适不合适。” 林邵凡抬起头:“嗯?” 许星洲中肯道:“很优秀,很聪明,也很坏。可以确定的是,我从来没见过比他更得上天眷顾的人。” 林邵凡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许星洲也不再补充,只跟着林邵凡朝前走。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秦渡是鹰一样的人,许星洲想。 他漫无目的,却所向披靡,犹如栖息在城堡之顶的雪鹰。 “好像是这个方向。”林邵凡温和地说:“是一家蛮有名的日本菜,我想吃很久了。” 天渐渐黑了,雾气弥散开。 老街沿途都是红砖建筑,带着点上世纪的租界风格,风一吹,许星洲只觉得有点冷,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林邵凡问:“是不是有点儿冷?” 许星洲闻言点了点头,她今天出门时还没起雾,穿得相当薄。 “嗯……”林邵凡挠了挠头,说: “那——我们走快点吧。” 许星洲走进那家店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这个月要完蛋了。 林邵凡找的店面就在最寸土寸金的地方,又是一家日料,之前许星洲大概是太饿了没考虑到这一层——林邵凡在靠江的老街一站定,一推开店门,许星洲立即就意识到这里至少人均五百,可能还要更高…… ……人均八十一百的还好说,吃了就吃了,反正不是什么大数目……但是人均五百的怎么能让林邵凡请啊!这个价格距离合适也太远了吧! 明明亲爹早上刚转了一小笔钱……本来以为这个月就不用吃土了…… 大学生的月末简直就是从角角落落里抠钱往外花!许星洲心塞地想,话说花晓老师好像说实习期一天一百块……所以什么时候才能实习…… 不过,许星洲看了看周围,又觉得这五百花的不会太冤枉。 毕竟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许星洲笑了起来,就当体验一下了。 她和林邵凡在窗边坐定,林邵凡点了单,温暖的光落在木桌上,许星洲托着腮看着他——林邵凡注意到她的眼光,耳根又有些不自然地发红了起来。 “那个,”林邵凡耳根仍发着红,突然问:“那天……那个师兄是你的直系师兄吗?” 许星洲一愣:“不是诶,他学数学,我们八竿子打不着的。” 林邵凡:“……” 许星洲又想了想,道:“——他大三。理论上我确实应该叫他一声师兄,不过我从来不叫就是了。” 林邵凡闷闷地问:“……那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许星洲:“……” 许星洲听了这个问题简直想死,这就是自己从下午见到秦渡给人送零食之后最大的心结,而林邵凡毫不知情地一脚踩在了她的痛点上。 许星洲纠结地说道:“说……说来话长吧。” ——她想起秦渡打电话的那个温温柔柔的语气。 接着许星洲又想起他对自己说‘这条毛巾一百五十八’,和‘今天麦当劳还是你请我吧’,又想起秦渡跟人温声细语地讲电话,手里拎着零食,只觉有种难以言说的悲愤…… 这都是他妈的什么人啊! 林邵凡大约是觉得许星洲表情太崩了,犹豫着唤道:“……星洲?” “没什么……”许星洲有点儿挫败,又没头没尾地说: “……就是意识到自己不算什么而已。” ………… …… 很久以前,有个人问了秦渡这样一个问题: ——“渡哥儿,你知道开始在意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么?” 这个问题其实来自他的堂兄,提问的时间是秦渡初中时。距离如今,大约有了七年光景。 秦渡初中时相当叛逆,十四岁的他就已经有了点儿恃才傲物的苗头,他知道自己聪明而且有资本,长得也帅,勾搭小姑娘几乎是一勾一个准,场面一度被他搞得一塌糊涂——后来秦父觉得不行,不能放任秦渡的嚣张气焰,就把他的堂兄叫来,和秦渡面对面地谈。 他那个堂兄叫秦长洲,当时在f大医学院就读,临七学制,当时正好读到一半儿。也算是整个家里为数不多的、十四岁的秦渡能认可的,不是‘老古董’的人。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到处都是自我求证心理的典例。就像着了魔一样,你在全天下只能看到她的影子。吃饭时在食堂看到她,连走在路上都会觉得路人是她,那时候世界上到处都是这个人,就像疯了一样。”秦长洲说。 “这种感情,其实是非常认真的。绝对不是你这种——” 秦长洲表情嫌弃,不再多说,后面的羞辱性词汇让秦渡自行想象。 十四岁的秦渡欣然接受了羞辱,并诚挚地祝福了自己的哥哥: “哥,你的深情表白实在是很感人,那个姐和你分手了对吧?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更好的。” ………… …… 七年后,灯火黄昏,最后一线光坠入江堤,外滩旁日料店,风将雾吹了过来。 二十一岁的秦渡停了车,拉开车门,而他的堂兄——秦长洲,坐在副驾驶上,十分嫌弃而矜贵地掸了掸风衣上的细尘。 “别弄了,”秦渡道:“我车里能有多脏?” 秦长洲说:“呵呵。” 秦长洲又道:“你车里真难受,下次你给我把窗户打开,我看不起你的香水品味。” “在五千里开外战乱国家枪炮火药的一年多都活下来的人,”秦渡忍着直冲天灵盖的火气:“我喷点香水撩小姑娘你就看不起了?我喷什么关你毛事,你都浪费了我一整天时间好吧!我今天本来是打算摁住她让她别跑的。” 秦长洲说:“你真肤浅,就知道用**勾引。” 秦渡:“……” 秦渡从牙缝里挤出笑:“呵呵。” “算了,怼你有用吗?渡哥儿你辛苦了一天,”秦长洲终于友好地说:“——哥哥决定大出血,请你吃日料。” 秦渡:“……” 秦渡说:“你等着,我今晚就把你吃破产。” 秦长洲也不恼,秦渡将车停在一旁,跟着自己哥哥晃着车钥匙朝店面的方向走。 夜风唰然掠过树梢,雾中一线月光,月下的红砖建筑古老而朴素,仿佛在江畔的夜景中矗立了百年。 路上,秦长洲突然冒出一句:“那个小姑娘也挺倒霉的。” 秦渡朝他哥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这种人。”秦长洲揶揄道:“——没有半点能和别人共度余生的样子。” 秦渡漫不经心道:“我连自己都活不好,还共度余生。” “……我只知道我现在喜欢她,非常……喜欢。”秦渡茫然地说: “可别的我不晓得,我甚至连我自己的未来都不愿去想……‘共度余生’对我来说太超前了。” 他静了片刻。 “……毕竟我连自己活着这件事,都觉得索然无味得很。” 秦渡在路过槲寄生下的那一刻,这样疲惫地说。 秦长洲:“……” 秦长洲莞尔道:“那个小姑娘是什么人?” 飞蛾绕过这对兄弟俩,又在月季旁绕了一圈,远处人声鼎沸。兄弟二人一个年轻而不知方向,一个则早已流浪归来。 “……挺可爱的,”那个年轻的人嗤嗤地笑道:“很喜欢笑,她笑起来风都是甜的,活得很认真很热烈。小模样特别讨女孩子喜欢,我简直满头草原……” 秦长洲也笑了笑。 秦渡又道:“哥,我开始有点晓得你的意思了。……我现在看哪里都有她的影子。” 然后他挠了挠头,颇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