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节
太子苦笑着换了语气,将话题转开:“这几月我卧病不起,多亏表妹文才武略,替父皇分忧。” 令窈两腮鼓满花糕,声音含糊不清:“我总是替舅舅批公文看奏折,表哥不介意吗?” “因为是表妹,所以不介意。”太子咳嗽起来,断断续续:“若我有表妹这等悟性,何愁将来做不了一个明君?” 令窈连忙端茶给他润嗓子:“表哥慢点喝,小心别呛着。” 外面有动静响起。 禀信的将士来报:“穆家的大军已经从契安,临丹,杌泽,齐川四地出发,往丘南而去。” 众人松口气。 令窈皱眉,好奇问:“不是还没选定领军的人选吗?他家什么时候上的折子?” 将士双手奉上盖了穆家大印的文书:“穆家少爷亲自领兵,今夜已出发。” 第119章 丘南地界, 大军压境。 皇家与清河孟家的第一次正面对决掀开帷幕。 乌泱泱重剑铠甲三军浩荡, 肃杀严威的铁马刀戈之中,一抹红衣玉冠的身影巍然而立, 手执金玉剑,年轻的面庞秀美俊白, 乌亮的眼眸,本该是人间最纯真的一抹黑, 此时却渗人得很,满满透着嗜血掠夺的蠢蠢欲动。 穆辰良站在铁台, 睨视众人的眼神,没有半点温度。 他的脚下,穆家的将军们正等候最后的指令。 是全力进攻, 还是半攻半守。 穆辰良手指拂过羊皮作战图上的印记,不紧不慢将此次作战的策略一一说来。 从哪攻入,从哪撤退,地形如何,是以弓箭手为主, 还是以骑兵为主。所有细节,无一错漏, 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宛若一个征战沙场多年经验老到的大将军王, 干净利落, 高瞻远瞩。 穆家的老将军们惊骇。 家中这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有何本事, 他们不是不知道,惯会扮猪吃老虎,顶着副纯良无害的皮相,干尽狠辣决绝的事。本以为是在世家争斗上谋略过人,没想到连排兵布阵也如此熟稔优异。 看来从前的谣传不是假,穆家前几次出征邻近小国,背后有小少爷的指点。 老将军们细思恐极,那个时候他才多大?不过十来岁而已,尚在临安求学,众人皆以为他是个刚出茅庐的青涩小子,哪里想得到他早就出师,根本不用学。 “少爷运筹帷幄,此战必赢。”老将军们甚是欣慰,齐齐感慨。 穆辰良面上淡淡的,道:“自然得赢。” “少爷回帐歇憩,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 “不,我亲自上阵。”他薄唇勾出浅浅弧度,像是在说什么美好的事:“我要亲自取下对面将领的首级,送给她做礼物,她定会高兴。” 老将军们一愣。 号角吹响,战鼓鼓声震天。 穆辰良褪去红袍,披上战甲,剑指对面城池黑压压的叛军队伍,发号施令:“杀!” 丘南之战,持续十天十夜。 方圆百里,血流成河,空气里没有一丝干净气息,全是血腥气,扑鼻而来,闷得人窒息。 孟凌倒在血泊中,四肢无法动弹,两只眼皆被模糊血rou遮了视线。 他喘着气躺在那,尝试着重新握住长戟,却是不能了。 一双沾满血迹的靴子迈入眼帘,靴子的主人一脚踢开他手边的长戟。 “你就是此次叛军的主将?” 这个声音,出乎意料得清亮稚气,尚未沾染成熟男子的腔调。孟凌艰难地抬起眼睛去看。 冷面昳丽的少年,满脸是血,冲他轻笑,像是从十八层地狱爬出的邪佞恶鬼,令人不寒而栗。 他执剑挑过他的下巴,仿佛这无情冷酷的战场,只是他玩乐的一处寻常场所。 而他是他最后的胜利品。 出于对死的恐惧本能,孟凌嘴唇微微颤抖。 早在穆家大军压境前,主君就有命令让他悄悄撤离,留下空城即可。 但他不愿。 他们这一支队伍旗开得胜,接连夺下两城,势如破竹。粮草未尽,将士们士气高涨,他身为主将,怎能在这个时候撤离?穆家出兵,为首的主将却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不知来路,只知是位少年。 大概是穆家门下的世家子弟,挂个主将的名,想要借此捞功名。 他孟凌若是不战而败,岂不蒙羞? 是以,他并未听从主君的命令,坚持留了下来。 却没想到—— 孟凌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面对抵在脖颈处的利剑,他视死如归:“本将乃是孟家第一大将,清河主君亲封的骁勇大将军孟凌是也。” 他摇摇晃晃,刚站起来又倒下去。 想要再站起来时,背上多出一只靴。 少年踩住他:“总算找到你了。” 孟凌直不起身子,只能直起脑袋,不甘心地问:“你到底是穆家哪位公子,报上名……” 话未说完,利剑落下。 人首分离。 穆辰良蹲下去,弹了弹滚到脚边的孟凌首级,没来及回应的话此时慢条斯理掷出来,一字一字,满是倨傲:“我乃宸阳公主之婿,空青是也。” 穆家大军收复两座城池,不日凯旋的消息传回汴梁,众人惊喜,普天同庆。 皇帝讶异之余,不由对穆辰良刮目相看:“没想到,他竟真有几分本事。” 群臣纷纷庆贺皇帝,得了一个乘龙快婿。 皇帝第一次没有否认穆家与皇家的结亲,视线扫向角落里安静坐着的令窈,问:“卿卿,你如何看?” 令窈低声:“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打战,还能打胜战。” 还以为他就要死了。 这几日她做梦,都会梦见穆辰良倒在血泊里,同她说对不起。 他浑身是血,冲她哭:“卿meimei,我好疼啊。” 早上她从梦中发醒,枕边全是泪,他在梦里哭,害得她也红了眼,高高肿起的眼用冰块敷了半小时才消缓。 她暗自发誓,下次再梦见穆辰良,定要将他从死人堆里拖回来。 今天得到穆家大军凯旋的消息,她一颗悬了无数个日夜的心才放下。 没死就好。 令窈揉揉发痒的鼻头,眼帘中皆是众人喜气洋洋的面庞,唯有一张如玉润白的面庞神情有异,温和眉眼微微皱起,似在沉思什么要紧的事。 为着穆家夺下首战胜利的喜事,皇帝也召了郑嘉和来,没让他入里屋,只让他在开言堂大屏帘后候着。 令窈趁人不注意,悄悄走到帘后,问:“哥哥,哪里不妥吗?” 郑嘉和:“没什么,只是这场战事与我想象中有些出入。” “哥哥是不是也吓了一大跳。”令窈以为他在为穆辰良的事吃惊,喃喃道:“他不打一声招呼就去了前线,还自作主张做了主将,现在又得了首胜,无论是谁听到这些事,都会吓一跳。” 郑嘉和沉默半晌,旋即道:“卿卿似乎在意穆辰良多过战事输赢。” 令窈正拨弄郑嘉和腰间玉佩上的流苏穗子,听见这话,指间一乱,差点将整根穗子拔下,鼓起脸腮,嘴唇微嘟:“才不是,他若打了败仗,我定要斥他的。” “打了败仗哪能活着回来,以他的气性,只怕宁愿自刎谢罪,也不会回来受人白眼。” “谁会给他白眼瞧?我只要他活着回来。”令窈脱口而出,自己愣住,甩掉穗子,转过身去。 郑嘉和附过去:“瞧,这才是卿卿心里的真话。” 令窈抿抿嘴:“哥哥作甚说这样的话试探我,难道我不能在意穆辰良吗?” “自然能。”郑嘉和从后面轻轻拥住她,贴着她的耳朵细语:“只是哥哥怕有朝一日,卿卿会在意他多过哥哥。” 她听到他话里的打趣,他难得同她说这样吃味的话,半真半假,她听得高兴,回他:“哥哥担心这个作甚,我最在意的人是谁,难道哥哥不清楚吗?” 郑嘉和摇头:“不清楚。” 令窈返过身,将他搂在她腰间的手捞起,覆着他的手,她踮起脚捧住他的脸:“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郑嘉和含笑看她。 令窈啧声,一字一字:“郑家二郎。” 郑嘉和挑破她:“还有你舅舅,你那假夫婿,以及,死去的孟铎。”他指指她的心口处:“在卿卿心里,没有最这个字,只有更这个字。” 令窈扮鬼脸:“哥哥不信就就算了。” 内屋皇帝唤:“卿卿!” 令窈往里而去。 郑嘉和目光宠溺,怔怔望着前方活泼说笑的娇人儿,看了一会,他悄然离去。 走到廊下,郑嘉和招来飞南。 他拿出信物:“速速前去淮南,调动镇守在那里的西北军,命他们即刻整装前往广陵,不得有误。” 飞南疑惑:“不是刚打完战吗?” 郑嘉和没有多做解释:“快去。” 穆家军凯旋那日,皇帝亲自携百官在城外迎接。 令窈站在人群最前方,伸长脑袋看向道路尽头。 秋风萧瑟,夏末最后一抹燥热绽放在空中,前几日接连几场大雨,今日好不容易出了太阳,却是烈阳,比七月天还要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