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哦……对不起,对不起!你以前跟妈说了不要当着外人的面叫你‘崽’,日子太久了妈给忘了!” ……不要再说了!求你了! 卫凌被容兰打了个岔,但很快又回过神来,他仔仔细细地盯着眼前的温酌,没来由心底一阵发酸。 “你这是……上哪里实习了吗?这套西装真帅啊……”卫凌感叹道。 温酌只是站在那里,一直看着他,用一种很深的看似没有波澜的目光。 可卫凌却觉得对方视线所到之处,一点一点变得温热,空气中浸透着某种压抑至极却又强烈到随时爆发的期待。 卫凌心头涌起危险的预感。 自己是弱小的猎物,面前的是强悍而又擅长诱捕的猎手。他悄无声息却又强势地掌控着这里的一切,从每个人的态度,到卫凌本人。 卫凌立刻侧过眼,转移视线。 “他想要你的全部。” 这句话蓦地出现在卫凌的脑海里。 他的心脏狂跳了起来。 这时候温酌终于走了过来,拽过了一旁的椅子,缓慢地坐了下来。 “那个,温教授,要不然您和卫凌解释?他现在这个样子,逻辑思维能力好像没有问题,但是看起来好多事情不记得了……很可能是……” 一直沉默的温酌开口说:“回溯性失忆,又称逆向失忆症。” 躺在床上的卫凌心头一颤,只觉得温酌的声音就像大热天忽然吃到了一口雪糕,五脏六腑都舒适起来。 自己明明在害怕他,可却还是会觉得他声音好听。 旁边的小黑框立刻应和:“那是啊!在极端条件下保存那么多年,醒来了要是一点问题都没有,那就不科学了!” 到底什么极端条件? 卫均拍了拍容兰的肩膀,扶着她起身,走了出去。 一边走,容兰还依依不舍地回头看卫凌。 卫凌眯着眼睛,朝着容兰笑了笑。 容兰走出病房才说:“这孩子怎么跟小时候一样,笑得没心没肺的……” “儿子那是不想你担心难过。” 当病房里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卫凌没来由紧张了起来。 因为坐在他身边的温酌,有一种不同于学生时代的气场,而且他还听见那几个白大褂叫他“温教授”。 “那个……哈哈……你是教授啦?留校任教?” 卫凌下意识想要抓紧床单,但手指使不上力力气。 温酌缓然开口,“你是不是在害怕我?” “没……没有……只是你都成了教授了,很有威严。我一直都怕教授的。” “别怕。” 这两个字,很清晰也很有力量。 可偏偏卫凌就觉得对方温柔而克制,刚才那种让他紧张的气场好像消失了,坐在他面前的就是他从前那位老同学。 “哦……”卫凌垂下眼,看着温酌的脖子上挂着一张工作证,透明质地,里面好像还有芯片,和学校1块钱印刷的学生证天差地别。 上面还有泛着金属光泽的几行小字: 联合科技大学教授 (高级工程师) 温酌 看来这位老同学混得很好啊,是学术界的扛把子。 只是联合科技大学是什么大学? 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估计是他昏迷的时候新成立的大学?那他到底昏迷多久! 像自己这种野路子,沉不下心来写论文做实验的,混不了学术界。 就在卫凌脑子里,“学院派”的小天使和“野路子”的小魔鬼相互交战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点了一下卫凌的眉心。 就像触电一样,卫凌猛地抬起眼来,肩膀一颤。 “你……你……” 卫凌记得温酌特别讨厌肌肤触碰,有时候在寝室里自己不小心碰他一下,这家伙都会忽然避开,然后用很生冷、警惕的目光看着自己。 后来卫凌才知道,温酌会有这样的反应,跟他那个长期酗酒殴打老婆孩子的父亲有关,就像得了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一样。 所以如果有人在背后说温酌坏坏,卫凌会非常严肃地警告对方。 久而久之,其他同学也对温酌的冷淡习惯了。 可这样一个家伙,刚才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的眉心? 卫凌盯着温酌,等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消毒湿巾之类的东西,但是温酌却靠过来,手掌伸进病床和卫凌的后背之间,将他托了起来。 “在想什么呢?”他的声音就在卫凌的耳边,带着温和的气息。 枕头垫在了卫凌的背上,总算能坐起来了! 温酌是唯一一个注意到他躺了那么久很难受的人。 “我在想……我多少天没有洗脸了……很油吧……” “今天早晨八点擦过脸。”温酌回答。 他的声线和他的人一样清冷,卫凌刚开学的时候有点不大喜欢他,后来听久了,还觉得提神醒脑。 考四六级的时候,卫凌会故意问温酌单词怎么念,就为了听他的英式发音,特别有哥特式的空灵感。 但是,现在温酌的语气很轻缓,……挺温柔的。 老天爷,卫凌你是不想活了吗?竟然会觉得温酌温柔?而且不止一次这么觉得! 明明醒来之后的第一眼,还有点怕他的! “你……你怎么知道我早晨八点擦过脸?我妈告诉你的?” 卫凌打着哈哈,想要缓解这尴尬的气氛。 “我帮你擦的。” 温酌话音刚落,卫凌咳嗽了起来,呛得他泪花满面,肺差点从嗓子眼里喷出来。 “你……你说什么?你帮我……我擦……擦的?”卫凌的舌头震惊到僵直。 “嗯。”温酌点了点头。 “喔……” 卫凌又低下了眼,心想现在心理医生真牛掰,能把温酌的这个什么洁癖啊,还有接触恐惧症给治好……该颁发诺贝尔啊! “你没有问题想要问我吗?”温酌开口问。 “……问题……有啊,我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动不了了?是瘫痪了吗?为什么会这样?” 卫凌看着温酌,其他人来给卫凌解释,指不定怎么颠三倒四逻辑混乱,但如果是温酌,他一定会用最精简的语言和最有逻辑的组织,让卫凌在最短时间内了解发生了什么。 “你还记得我得了白血病吗?”温酌问。 “啊?我记得!这么多年了你还活着,你是不是病好了?” “那你记得,是你给我捐的骨髓吗?”温酌又说。 卫凌愣在那里,整个人给镇住了,良久才问:“该……该不会……是医生取骨髓的时候cao作失误……把我整……整瘫痪了吧?” 从心脏到骨头冷了个彻底。 “如果是那样,你后不后悔救我?” 温酌淡淡地反问,就跟问他“你后不后悔给了我一块钱坐公交”那么云淡风轻。 这要是别人,说不定已经炸起来了。 老子要真为了你被整瘫痪了,你还这么淡定? 但是卫凌还记得自己给温酌捐骨髓之前,做了好几天的噩梦,瘫痪只是他噩梦之中非常接地气的一部分。 几秒之后,他眯起了眼睛。 温酌不是那种会问对方后不后悔的人,这就跟分手之后问“你爱没爱过我”那么无聊。 虽然当年的骨髓捐献,采取的还是抽取骨髓血的方式,但根本没那么大风险。 卫凌从对方的态度里感觉到,自己没有瘫痪,而且他能感觉到被子在身上的厚度,他在被子外面的手指仿佛随时就能勾起。 而且从小到大,他的预感比女孩子发现男朋友出轨了还要准。 “那……那你痊愈了吗?”卫凌问。 “痊愈了。” “那你……现在薪水待遇怎么样?” “很高。” “那……你会养我吗?”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小爷要真是为了你瘫痪的,你肯定得养我啊!不只得养我,还得给我爹妈养老送终! 温酌看着他,还是那种很深的让卫凌理解不了的目光。 “我活到现在,就是为了养你。” 作者有话要说: 卫凌:你帮我擦了脸,还擦了别的地方吗? 温酌: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