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安抚关中
关中大小割据不下数十,却没几个成气候的,诸将相互攻杀尔虞我诈,行事没有一定之规,往往是今天还在一张几案前饮酒,明天就兵戎相见,后天又握手言和结拜兄弟。这种不稳定的状况下,诸将都急于寻找背后靠山,所以也都乐于承认东边的许都朝廷。 两年前御史中丞钟繇转任尚书仆射经略关中,那时就有不少割据通使许都,大多请朝廷出面调停他们的斗争。这一次诸将在朝廷的号召下勉强合作了一把,歼灭李傕、郭汜,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立下了大功,迫不及待向朝廷邀功,争取曹cao作后盾。尤其是素有威名的段煨亲自入京,更调动了诸将的积极性,大到占领凉州的马腾、韩遂,小到只有一县地盘的割据都纷纷派出使者相随。 谒者仆射裴茂持节在前,段煨、杨阜左右相随,后面竟拉着一支近百人的使者队伍,骑着高头大马在大街上一走,引得士农百姓无不围观。经许都令满宠的事先布置,处处张灯结彩,气氛甚是热烈。 那些使者都是从刀光剑影之地爬过来的,更有些胡人混血没见过世面,一观许都的市井繁华,欣羡得笑逐颜开左顾右盼,只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几只眼睛。 幸亏得知讯息早作准备,许都馆驿临时加盖了房子,若不然还真接待不了这么多人。我对于此次的接待工作甚是细心,不但差遣王必、刘岱热情照顾,而且从朝中抽调了治书侍御史卫觊、议郎金旋、长水校尉种辑等关中籍贯的官员陪同接待,乡音入耳倍感亲切。那些良莠不齐的使者也就罢了,中郎将段煨作为诛贼首功需要重点接待。我与车骑将军董承、辅国将军伏完、偏将军梁王子刘服、尚书令荀彧以及谒者仆射裴茂傍着段煨一同上殿面君。 段煨字忠明,武威姑臧人,已年近六旬。此人虽也割据弘农诸县,却与其他西方武夫截然不同,主要因为他是破羌名将段颎的族弟。先朝拱卫边疆曾有皇甫规、张奂、段颎三员名将,都是凉州籍贯,表字中又都有一个“明”字,故而被世人尊称为“凉州三明”(皇甫规字威明,张奂字然明,段颎字纪明)。而这三员将中又以段颎最为骁勇善战。可惜其人名利心太重,一门心思往上爬,曾与曹cao之父曹嵩有些交情,后来党附大宦官王甫当到太尉,诛杀党人太学生。所以王甫一倒台,段颎也跟着身败名裂断送性命。一代骁将未死于战场死于政争,满门老少跟着倒霉。那时段煨已在凉州当了个军官,也遭受牵连免去官职。直到黄巾起义,孝灵帝刘宏赦免党人,为缓和内部矛盾又将段氏一族免罪。段煨重归军队,跟着皇甫嵩、董卓讨伐边章等反叛,立下不少军功,更在董卓进京之后升任中郎将。因为有过获罪又被赦免的经历,段煨对汉室天子多保留了几分爱戴。 尤其使段煨挂怀的是,他与受难天子刘协之间还有一段传奇经历。昔日刘协在后将军杨定、安集将军董承、兴义将军杨奉的护卫下摆脱李傕、郭汜,率领百官东归,曾途经段煨驻军的华阴县,段煨也事先准备了不少粮食物资逢迎天子。但后将军杨定与段煨有隙,串通近侍诬陷他与郭汜通谋劫驾,率军攻打他的营寨,并向天子索要问罪的诏书。当时年仅十五岁的刘协坚信段煨是清白的,不但不发诏书,还斥责杨定说:“王者攻伐,当上参天意,下合民心。司寇行刑,君为之不举,而欲令朕有诏邪?”杨定没能攻下段煨营寨,而段煨依旧献上了御膳衣物。后来杨定又计划谋杀段煨,刘协则暗中通告保护了段煨。经过这番惊心动魄的经历,段煨对这个小皇帝感激得五体投地,这也是他承认许都朝廷、乐于帮助曹cao的根本原因。 事隔四年多,段煨今日终于又见到对他有恩的小皇帝了,仓皇跪倒在大殿之上高声道:“臣参驾来迟,请陛下治罪!” 刘协见到他也很高兴笑道:“爱卿何谓有罪?” 段煨手捧笏板道:“臣罪孽深重,辜负了陛下厚恩。当初本该留在您身边,但愤于jian臣杨定,没能自始至终跟陛下东归,心中时时有愧……”说话间竟不由自主垂下两行老泪。 董承、伏完等见他情真意切无不动容。刘协更是红了眼圈道:“疾风知劲草,那杨定后来在危难之际抛下朕逃亡他方,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小人的下落,而爱卿你却诛杀李傕来到我面前。当初若是你一直跟在我身边,或许……”或许就不会有今日迁都许县受制于人的局面了!但当着我的面,刘协不敢说这种话,转而道:“或许能早一日诛灭李郭二贼。” 段煨举笏再拜道:“在下未能恪尽职守令陛下多遭危难,实在是惭愧无地,幸有曹大人和程大人匡扶社稷再立朝堂。”说着不禁扭过头瞅了我一眼继续道:“望陛下深纳程大人之言、倚仗程大人之力,使天下混而复清乱而复平。” 刘协本来挺感动,可闻听此话脸上有些挂霜,冷冷地道:“那是自然的。”心中暗暗抱怨,你久不入朝怎知这里的奥妙?程闵功劳虽大,却独揽权柄视朕如傀儡,别忘了这江山可是朕的江山! 我听段煨夸奖本还喜悦,但瞧刘协爱理不理的态度,心中甚是不满;段煨不知皇帝何为突然冷下来,一脸懵懂诧异;董承、伏完、裴茂见此情景赶紧把头压得低低的,谁也不敢看;王子服却幸灾乐祸掩口而笑;荀彧也颇觉尴尬,前跨一步举笏道:“段中郎立下大功,圣上宜加封赏。” 刘协见荀彧提醒,便抛开满腹心事,又恢复了和颜悦色的表情道:“段爱卿诛逆有功,朕晋你为安南将军,封闅乡侯。”这都是荀彧事先嘱咐好的。 “臣不敢担此厚封。”段煨跪在那里摇头谦辞。 “你怎么能不接受?”刘协又道,“不看朕的面子也须看曹公的面子啊!”这话暗中带刺。 殿上之人全都听出来了,一时间寂静无声,不知皇上今天怎么会这样。我实在看不下去了,生恐刘协再道出什么更刺耳的话,赶紧抢步上前搀扶段煨,赔笑道:“老将军,加官封侯乃圣上一片美意,您切莫再推辞了。” “好好好。”段煨装作一脸糊涂,赶紧磕了个头表示谢恩,起身随我退归朝班。 裴茂见状赶紧手捧符节拜倒于地,朗声道:“臣奉诏督率关中征讨逆贼,今大功告成,此节归还陛下。” “大功告成?”刘协不敢朝曹cao发火,却对裴茂喝道:“不过灭了两个蟊贼,你就这般得意,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大功告成?朕还看得到那一天吗?”裴茂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被这番没由来的数落弄得十分难堪,赶紧把符节递到侍臣手中,磕了个头退回朝班。 荀彧的心怦怦直跳,看看曹cao,又看看刘协,预感再这样说下去君臣准会当殿争执起来,赶紧再次举笏:“时辰也不早了,段将军与程大人尚有军情商议,馆驿中不少使者等候接待。圣上若无其他吩咐,臣等就此辞驾。” 刘协摆摆手,无力地道:“你们去吧,替朕好好招待段爱卿……另外,刚才说的话裴爱卿别往心里去,朕不是冲你。” 我一怔不是冲他,那就是冲劳资来的呗!不过这会儿我也不好再说什么,赶紧深施一礼与众人退出大殿。迈出殿门之时,我不禁偷偷抬头又看了皇帝一眼:龙眉凤目,隆鼻朱唇,一脸书卷气的脸俊美潇洒,却略带几分嗔怒,冠冕的珠串不住地摆动,透着心浮气躁的感觉。他已经长大了,再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揉捏的孩子了! 几个人出了大殿老远,一直低头看着脚下,最后还是荀彧先打破了尴尬道:“最近几日皇子染病,皇上心情难免有些急躁,还望段将军不要见怪。” 段煨微然一笑道:“谁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皇上也一样。有时心情急躁也是难免的,我年轻的时候要是心里不痛快就上战场杀几个羌人。呵呵呵……”他见驾时规矩,出了门就把武夫的本性暴露出来了。 这话把众人都逗乐了,沉闷的气氛一扫而光。荀彧道:“段将军先随程大人回府,我还有些公事要办,少时派人到馆驿请所有使者都过去,程大人要设酒宴款待大家。” “那可叨扰程大人了。”段煨连忙施礼又道:“令君也要来哦!” “那是自然,您把家叔与何伯求的灵柩送回,我还要敬您三杯以表感谢呢。”荀彧的四叔荀爽和何颙都死在西京,此番段煨特意命人把棺椁挖出,详加照料送回颍川安葬故里。 段煨道:“这点儿小事算不得什么,还吃你们一顿酒。” “老将军不必气,我略尽地主之谊,顺便也认识认识其他使者嘛。”我又向董承、伏完、刘服气道:“三位大人,同到我府中热闹热闹吧。” 董伏二人可不敢接这个茬,谁知道他们商量什么事,万一听去了又招老曹猜忌,纷纷摆手道:“我们也有些公务,今日不便叨扰,改日再过去向曹公道乏、给段将军贺功。”王子服素以宗室自诩,自负甚高,不屑于与这老兵痞为伍,只是摇头不语。 段煨不明就里,笑呵呵道:“董国舅,别人不管你可得来!这么多凉州老乡,岂能不去见见?” 董承哪敢答应,连忙撒谎道:“在下腹中有些不舒服,这会儿越发厉害了,今天就容我告个假吧。” 他们不去劳资更自在,便不再相让,回头邀请裴茂道:“裴尚书可一定要来。” 裴茂还在郁闷刚才的事,摇头道:“我也有些不适,今日就……” 我有事与他商量,不待他说完便笑嘻嘻打断道:“老兄莫耍滑头,今日宴请关中使者,缺了您这个讨贼元勋怎么行呢?来吧来吧!” 说话间几个人已出了宫门,董承等三人长揖而去,荀彧仍回省中理事,我却执意拉段煨、裴茂同乘自己的安车。二人推辞一番才上去,一左一右陪着我。马车行出去一段路,我才开始切入正题道:“段将军,您今后有什么打算?” “没打算,全凭朝廷安排。”段煨在关中虽号称强藩,也只不过拥兵三千,没纵横天下的本钱,加之年纪渐老,这辈子也没更高追求了。他既然肯来许都,也就随遇而安了。 曹cao听他如此答复,便开门见山道:“若是将军不介意,还请回弘农去吧。关中诸将良莠不齐,正需要一个有威望的统帅。您回去后对诸将宣扬朝廷之德,叫大家都安分守己一点儿,静候朝廷调遣。” 段煨道:“既然朝廷信任,那我就再卖卖老面子。等您击败河北袁绍之后再回朝伴驾吧。” 我吓了一跳道:“您……” 段煨手托银髯笑道:“老夫打了一辈子仗,虽然不比您纵横得志,但天下大势还看得清。老夫身被天子之恩,现在又加官封侯,自然要为朝廷效力。关中之地交给我,您就放心吧!” “哈哈哈……姜是老的辣,佩服佩服!”我愈加欣赏这个直率的老兵痞,便投其所好恭维道:“关中割据何止数十,相互攻杀目光短浅,唯有将军您是个明白人,不愧世宦人家出身。”中兴之后士人最重家族出身,即便统兵战将也首选儒林子弟。而凉州武人出身卑贱,虽立有战功也大多不为朝廷所礼,更不许户籍内迁,所以夸他们出身世宦人家实是最大的溢美之词。 段煨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程闵这样恭维自己,高兴得心头rou直痒痒,挺起老腰傲然道:“老夫祖上乃是先朝西域都护段宗,大名鼎鼎的人物!”其实他仅是段宗从曾孙,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而且这还是小时候听族里老人吹的,真的假的还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