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曹盼道:“阿爹要是知道我有这样的念头,他一定不会同意的。” 荀彧莞尔,曹盼道:“师傅就不一样了。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吾之惑,吾欲自解,师傅知道,吾之解法于吾大益。” “你是女儿身。”荀彧说了一句,曹盼接道:“我不想跟眼下的女子一般。当初我拜师傅为师,是想跟师傅学好本事,能够在我阿爹若是为难我阿娘的时候可以护住她。师傅那日当头棒喝,让我想明白了,哪怕我要护着的人不在了,我既然活着,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为此,我必须不断地强大。” “师傅当初收我为徒,这些年你教导我的,皆是为人为政之法,即如此,师傅也觉得我学不错,那我继续往这条路走下去,又有何不可?” 荀彧看着曹盼,想到他们的初次见面,曹盼借他而抗衡曹cao,他当时纵知曹盼之意,依然还是遂了曹盼,因为曹盼在他眼里与寻常百姓一般无异,蒙受冤屈,走投无路,只能放手一搏。 他会收曹盼为徒,即因她不因生为曹cao之女,权倾天下的丞相千金的身份而失了本心。 一个稚儿尚能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还连一个稚儿都不如吗? 因而,在曹盼的恳求之下,他破例收了曹盼为徒。 之后,竟然连奉孝都都对曹盼动了收徒之心,并且真的收下了曹盼。彼时对曹盼的重视,由原先的三分而增至五分。 在奉孝事事亲自为教导曹盼的时候,他依然让曹盼看书,不解之处问他,而让曹盼写读书的心得。 日复一年,曹盼习惯了他这样的教导,但他在曹盼读书的心得里看得清清楚楚,曹盼在蜕变,从一开始的稚嫩,开始锋芒毕露,荀彧是心惊的,有一度他迟疑是不是该放弃对曹盼的教导,最终,在曹冲出事之后,荀彧决定对曹盼全心教导。 梅林遇险之事,虽然没有人细说,荀彧还是能猜到了始末,临危之时,曹盼将生机给了曹冲,事后曹冲横死,曹盼心念与曹冲报仇,却不枉杀旁人,只诛首恶。 依他对曹cao的了解,如果不是有曹盼劝和,陈氏一门,必尽诛。 如此聪慧,重义,心怀仁善,又有谋断者,独曹盼一人而已。荀彧舍不得这样的好苗子。故在郭嘉去后,荀彧开始为曹盼讲解春秋大义,更由此看出曹盼心有丘壑,并不是任人摆布之人。 眼下,曹盼想外出游历,荀彧惊讶过后又觉得理所应当。 “你想好了?”荀彧沉吟了许久,问了一句。 “我还是那句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曹盼依然将之前说过的话丢了出来,表露她的坚定。 荀彧道:“你是希望我去和丞相说和?” “是,也不是!此事还是由我跟阿爹说吧,若是阿爹不同意,还请师傅帮我说说好话。”曹盼冲着荀彧眉开眼笑的,荀彧道:“如此,何时起程?” “元宵一过,我就走!”曹盼说定了离开的时候,荀彧暗算了算日子,离过年还有小半个月,那就是再过一个月的事。 “好!”荀彧同意了,思索着该给曹盼准备什么东西。 而曹盼来与荀彧说了她的打算之后,就开始将丁氏给她留的嫁妆,还有酒坊,以及研究制纸术的事都安排好。 宅子有平娘守着,曹盼不用特意叮嘱,酒肆卖的酒都是曹盼自酿的,后来曹cao为了能喝到曹盼的酒,每年都会派不少人来收集桃花,曹盼再给酿制。 几年下来,攒了不少的好酒,哪怕酒肆再怎么卖,也能顶个几年。 不过酒坊批发的酒嘛,曹盼虽然将酿酒之法传授了几个人,既然要走了,曹盼还是叮嘱了他们一定要注意质量,不能砸了招牌,再让阿甫盯紧了,若是有不规矩的人,阿甫可自行处置。 阿甫只是酒坊的掌柜,没想到曹盼突然将处置人的大权都给了他,受宠若惊又赶紧的表明一定会将曹盼吩咐的事都办好。 根本没有人会想到曹盼竟然生了游历之心,所以在临行前,该安排的事都给安排好! 除夕那日,曹cao亲自将来接曹盼回府过年,这也是曹盼第一次在曹府过年。 因丁氏的逝去,纵是过年,丞相府也不闻歌舞,一家人在一块吃顿饭,曹cao首下坐的人就是曹盼,曹盼给曹cao斟了一杯酒,“自我酿了桃花酒,每年除夕我都会给阿娘斟一杯酒,愿阿娘来年健健康康。阿娘不在了,阿爹就帮阿娘喝这杯吧。” 曹cao看着那满满的一杯酒,哽咽地应了一声,“好!” 端起一饮而尽,曹盼道:“辞旧迎新,新的一年,愿阿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一杯是丁氏的,这一杯是给曹cao的,曹cao接下了,再饮一杯。 因着提起丁氏,下面本来轻声说话的人,再一次不敢吭声了。 除夕守岁是规矩,吃完了饭,并没有各自散去,都在一块等着,子时过半,钟声响起,那是新来年临的钟声,曹盼倾听着,心里再难受还是抱住了曹cao笑道,“新年快乐,阿爹。” 女儿的亲近让曹cao动容,“我的盼盼新年快乐!” 有了曹盼的新颖的拜新年,其他人都纷纷给曹cao拜年,曹cao命人将早就准备好的压岁钱拿来,人手一个,曹盼那个最大! 曹盼抱着压岁钱吐糟曹cao道:“阿爹今年真大方。不过,我已经长大了,拿了阿爹的压岁钱,我也该孝敬阿爹了,呐!” 比起曹cao那点压岁钱,曹盼财大气粗的将身边的一大袋东西拎了出来,很是有重量啊! 曹cao诧异,“这是?” “黄金,我孝敬阿爹的。外面还有一些谷帛,我就拎了一点黄金,一会儿送到阿爹那儿去。”曹盼十分阔气地说,曹cao是不太相信,于是打开了袋子,还真是一绽绽的黄金。 曹盼道:“今年先这么多,要是将来我赚的银子更多了,再给阿爹多加些。” 怎么说,曹cao还真是没被儿女孝敬过银子啊!如今拿到了曹盼的金子,外头还有一箱放着,曹cao高兴是必须的。 “你那酒坊竟有如此之利?”曹cao高兴过后,上下打量着曹盼,曹盼点头道:“那是!我那不二酒坊的酒,独一无二,天下仅此一家,远近闻名,不远万里来拿我的酒的人不计其数。” 曹cao瞅着曹盼看了半天,曹盼道:“阿爹放心,以后我的生意会越来越好,你要是差钱或是谷帛了可以问我要。” 这辈子曹cao是还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以往都是儿女问他要钱来,如今竟然被曹盼大气地说,差钱可以问她要。 “哈哈!”曹cao开怀大笑,“好,好,我的盼盼出息。” 突然话锋一转,“这么说,你孝敬阿爹的,只是少数?” 曹盼理所应当的道:“钱生钱,要是我把赚来的银子都给了阿爹,又怎么以钱生钱呢?” “你啊!”曹cao在心里默默地给曹盼贴了个人精的标签,曹盼拿出了一块玉牌来,“这个给阿爹,要是哪天阿爹缺钱,拿着他交给平娘,平娘会把阿爹要的钱给阿爹的。” 曹cao道:“你怎么尽说阿爹缺钱?” “阿爹不缺钱?”曹盼一副跟我就别装的表情,直让曹cao牙痛。 一手拿过曹盼给的玉牌,“既是孝敬的,没得还的!” 如此无赖的模样,曹盼不以为然地挥手道:“既是给了阿爹的,岂有让阿爹还的道理。” 这豪气的小模样,曹cao真是乐极了。 至于跟曹盼一块做生意的曹据几个,盯着曹盼给曹cao的金子,这只是一小部份,外头还有谷帛,有人偷偷出去看了看,回来比划那堆东西的大小,不由地咽口水。 跟曹盼一比,他们就是渣,渣得不能再渣。 现如今的社会经济,生活必须物都没法完全供应,自西汉而用的五铢钱经董卓之乱,几乎已经被毁。 曹盼做生意是为了赚钱,吃亏的买卖她当然不干。故其所售酒,可以金银,或是谷帛相换。 酒坊做的是批发生意,这点要求不过份,理所应当的得到了满足, 曹盼这几年早看出来了曹cao是个节省的人,外头看着他风光无限,日子过得真心连曹盼都不如。 所以,她自己能赚钱了,也多亏了曹cao这个丞相爹,那就多孝敬孝敬他,反正,她也都准备游历去了,将来她不在,曹cao念着她那酒坊能给他赚不少钱,也会多看着点的。 父女俩个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总的来说,各得所需,合作是必须的。 等曹cao发了话各自都散去吧,卞氏拉着曹盼道:“早过了宵禁了,今夜就在府里住下。” “好!”大过年的,别闹得大家都不开心,曹盼答应得倍干脆,卞氏看了一眼曹cao,曹cao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阿盼meimei怎么会行商贾之事。”曹盼跟着卞夫人走回去的路上,突然有人轻声问了一句。 曹盼回头一看,大名鼎鼎的才子曹植。曹盼笑眯眯地道:“子建哥哥觉得商贾之事有什么不妥吗?” 所有人都等着曹植的回答,曹植道:“小娘子理当修身养性,以金银为伍,恐染了一身铜臭。” 曹盼笑了,却没有再说什么,但是曹植却觉得曹盼那笑有所指,问道:“阿盼笑什么?” “我笑子建哥哥只知风月不知民生多苦。子建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哪一样不是商贾交换所得,若能叫金银堆满一屋,纵死无悔。”没有吃过苦头的人永远都不知道钱的重要性。 一个出众的诗人,不等于是一个好政客,呵呵…… 目光瞟过曹cao,曹cao指着她道:“看我作甚?” “阿爹说呢?”曹盼侧头而答,曹cao心下感慨,生了个聪明的女儿也是件麻烦事,半点心思都瞒不过她。 难得的是,曹盼除夕之后,第二天也没提要回丁府。曹cao心下高兴,竟然带着曹盼一同见宗中的儿郎,曹盼见过曹氏的宗族兄弟。 曹盼之名,该知道的都知道,没有敢说曹cao做得不合规矩,曹盼一眼看了下来,曹氏宗族以曹cao为首,事事以曹cao马首是瞻。 在曹盼看来,未免显得没有主见。而且,曹cao强悍呐,一跃将本是寒门的曹氏拉上了上流社会,以至于曹氏之人就显得飘了。 连带着同族之间也多有争斗,要说曹cao没有发现,曹盼是不信的,他是没功夫管才对。 “今日见了宗族的叔伯,有何想法?”曹cao见完了客,脚痛得厉害,即让人端了热水来泡脚,曹盼坐在他的下首听着这一问道:“人心各异,然皆以阿爹之命而是从。” 曹cao高兴地点头,“看得明白。” “阿爹觉得这样以阿爹之命而是从的曹氏宗族,比起旁的世族来,如袁氏,荀氏,杨氏,司马氏何如?”曹盼缓缓地问了一句。 泡脚正舒服着的曹cao难受了,承认道:“差远了。” 真是实在啊,哪怕是自己家里人,曹cao也得老实的承认,自己家真没办法跟那些四世三公的世族相比。 “世族世族,不是只有一个称号而已,而是他们真有这样的底蕴。阿爹如果想让曹家能够与天下世族相抵衡,曹家如此下去,绝无可能。”曹盼指出事实,曹cao道:“他们没用,我又能如何?” 曹盼摇了摇头,“非也。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难道除了会打仗,能参政,其他的人就没用了?” “何意?”曹cao问着曹盼,曹盼坐近了曹cao,给他解释什么样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 只在一个领域依靠一个人强大是很脆弱的,想要曹氏真正的强盛起来,应该让曹氏的人涉及各个领域,发挥每一个人的长处。然后都拧成一条绳,这一条绳,能随便的砍断吗? 曹cao觉得自己是越来越喜欢跟曹盼说话了,这孩子看到的问题很实在,一棵树上吊死是可耻的。 所以一看曹盼新年都没提要回宅子的事,曹cao暗搓搓的盼着曹盼往后再也不提回宅子的事更好了。 然而曹盼果然是生来克他的,元宵节那日用了晚饭,曹盼就冲着曹cao道:“陪了阿爹这半月,我该回宅子了。” 曹cao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不回去也好!” 回应曹cao的是一片沉默,曹cao看了曹盼那张小脸,聪明的孩子主意也大,喜忧一半。 “这是我让人给你特意刻的一块玉,你戴上。”曹cao显然给曹盼准备了礼物,是一块红似血的玉,曹盼拿在手上只感觉到一股暖流,惊奇地道:“玉是暖的?” “此玉冬暖夏冷,当世少有。你夏天的时候总叫唤热,带着它凉快些,我还叫人在上面刻了你的字,收好了!” 曹盼听到竟然还刻了她的字啊,翻看果然在另一面见到了两个小小的字,明心。 “这上面刻的是什么?”玉上还刻了图的,曹盼一时半会儿没研究出来是什么图。 “是龟。”曹cao说着,曹盼嘴角抽抽,“千年乌龟,万年王八。” 曹cao静默,“阿爹只盼你健康长寿。” 所以乌龟丑不丑的也不重要。曹盼默默地给曹cao补充了一句,还是果断地将血玉戴上了,“阿爹放心,我会好好戴好着的,谢谢阿爹!” 这都已经挂了,也就是不会嫌弃上面刻的是乌龟了,曹cao点了点头,却见曹盼朝他跪下了。 曹盼几时行过如此大礼,曹cao一顿,曹盼一叩道:“儿拜别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