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嗯…” 裴昶然一手摸着高挺的鼻梁,沉吟道:“应该不会是颜绪林,他是个死硬派,有几分自以为是的风骨, 却不懂得转圜, 我朝中最爱见风使舵的是礼部尚书林大海!” “哈哈哈。” 严恒一大笑道:“王爷,好智慧,您瞧这人来了!” 裴昶然转头一看, 果然见林大海已经换了一身家常便服从外头走进来。 可笑他身形圆滚滚的,却穿着一身月白色绣银丝云纹的宽袖大袍,一条镶着玉佩的腰带紧紧束在他突起的腹部上,一手还摇着一把纸扇,远远看去扇子上还题了几个字:英雄豪杰心不死。 裴昶然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深觉此人太过招摇,令人恶寒。 严恒一见他的表情,凑近了他耳语道:“王爷别嫌弃他,这会子此人正是可用之时。” 林大海走进了,“啪”一声,收起纸扇,朗声笑道:“王爷,下官有礼了。听说王爷今日在此,下官特意回府换了一身衣裳再过来,以免让王爷的眼睛瞧着下官不舒坦,您瞧着我这身可还行,我前日专门找了几个绣娘进府新做的,您要是瞧着好,我让人给您也做几身?” 严恒一憋笑憋得一张脸铁青,忍不住地调笑他:“大海兄,今日甚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这衣裳果然不错,只是如今可是深秋时分,这一把纸扇…你不冷吗?” 林大海脸部表情僵了一秒,立刻咧嘴笑道:“下官做作了,你就别再取笑我了,我听说你府上有个不错的江南厨子,肚皮饿得咕咕叫,赶紧吃饭,吃饱了好聊正事。” 严恒一走出门交代了几句,走回屋中道:“如此,我们去花厅进午膳,我这里还有一坛甚好的桂花酒,藏了有些日子了,今日林大海有口福了!” 三人便相携着往花厅走… 严府的花厅就在大厅的边上,穿过一条回廊即到。 林大海坐下来便叨叨:“我原本叫了颜绪林一同过来,可恨这老匹夫矫情做作,硬是说王爷不会想看见他,死活也不肯过来,任我磨破嘴皮也不松口。” 裴昶然淡淡地道:“人各有志,无需强求。” 林大海张张嘴.巴,讪讪地道:“是,是,王爷说得没错。” 严恒一斜眼看他,道:“林大人一贯和颜大人交好,你们两家怎么没结一个儿女亲家,我听说颜大人的小儿子今年也十二岁了,你这么多女儿就没一个看得上的?” 林大海一张脸憋成了紫红色,愤愤道:“颜绪林自觉仙风道骨,他的儿子也清秀不凡,至于我林大海的女儿自然是像我的,圆头大脸与他儿子不配。” “噗…” 严恒一笑出声道:“您的夫人是江南巨商的女儿,家财丰厚,不愁嫁不出去,他颜绪林如此矫情,不嫁也罢!” 三人正闲话着,严府的丫鬟开始上菜。 长方盘上装了一条红烧鲤鱼,上头浇着nongnong发亮的汤汁,边上还点缀着一朵雕成月季花的胡萝卜。 几块炖着烂熟的东坡rou装在一只蓝边圆碗中,飘着rou香。 接着又上来一大篓子螃蟹,看着个头甚大,肥美诱.人,足有数十只。 老母鸡炖蘑菇闻着香气就知道已经炖了很久,小人们已经切成了小块方便食用,装在白色骨瓷碗中,一人上了一碗。 接着,点心,小菜,新鲜翠绿的蔬菜又上了好几样。 一张圆桌放得满满当当。 严恒一走到一旁的木柜中,端了一只圆圆的酒瓶子出来,一打来酒香四溢,林大海的表情顿时就变了,他流着口水喜道:“严大人今日甚是好客,这酒闻着就香,快快拿来品尝一番。” 严恒一笑着给三人各倒了一些,举杯道:“正逢秋日,赏菊吃蟹的好时候,这酒配螃蟹,滋味也甚是不错。” 林大海连连点头,道:“只可惜严大人府上没有种菊花,我府上倒很有几株看得过去,不如改日去我府上赏菊吃酒。” 他说着把头凑近裴昶然,“王爷,曲建章眼下是个什么情形,今儿我在朝上就没看明白,你说皇上他是个什么意思?曲文均罪责难逃,那是铁铮铮的事实,可我瞧着他一点也不痛快,倒好像还想斟酌一番给他来个轻判?曲家和太后沾边我是知道,可…" 裴昶然嫌弃地推了他一把道:“你怎么和谁说话都凑那么近,本王耳力尚好,不至于非要凑那么近才能听得情况。至于皇上的想头,本王猜他还在玩弄帝王权衡之术,总归不想我太过张扬,压了他的风头,说起来这人是我捉回来的!” “恩。”林大海愤愤不平道:“皇上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了些,他这么干底下的百姓和官员们如何能心平气和,这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罪责,这是投敌叛国啊!“ 严恒一皮笑rou不笑地看林大海:“林大人,何时变得如此胆大,连皇上的坏话都敢说了,要我说曲家早晚得散,只不过是早散晚散场面上好不好看的问题,当今皇上他没那么蠢笨,只不过为人不够狠辣,喜欢拖拖拉拉不够痛快。” 裴昶然轻笑:“他喜欢拖着,我就打脸给他看,投敌叛国曲家的女儿,我不光要送回去,还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有理有据的送回去,她兄长叛国了,本王可是铁铮铮的汉子,容不得她。” “这个好。”林大海咧嘴笑道:“想到曲老贼脸上的表情,下官就觉得甚是有趣,有趣啊!” 裴昶然瞪他:“你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换成你家里不靠谱的女人弄走试试?” 林大海:“……” 他家的女人都听话的很啊 ,哪来什么不靠谱的女人,裴王爷说话不厚道,不厚道啊! 裴昶然瞧着人都已经来了,也没打算放过他,夹了一块油腻腻的肥rou搁到他面前的碗里道:“林大人多吃点,本王还有事想请教你。” 林大海受宠若惊,赶紧把面前那块rou放嘴里,边嚼边含含糊糊地道:“王爷太客气了,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下官当不起请教二字!” 裴昶然问他:“王妃宝册做好要多长时间,要经过几个人手中?” “这个嘛…”林大海默了几秒道:“下官突然想到,王爷您不是已经娶过王妃了,怎么又问起这个事来,难不成您立马想再娶一位给曲家打脸,甚妙,甚妙啊!” “废话少说!”裴昶然不耐道:“到底要多久?” 林大海是个话唠,平常最好吹牛瞎哔哔,这会子得了机会当即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首先得要圣上下旨,下完旨后先要请钦天监先合八字再请个黄道吉日来,这光有吉日不行,还得选好了吉时,这才到我们礼部来。到了礼部我们就得制册,还得去公部制宝印,您那里宝印已经有了,就不用再麻烦工部,只要找那曲玲珑要回来即可,除此之外王妃还有特制的绣服,金冠,这做起来相当繁琐,总得要二三个月才成。还有…“ 他还打算继续哔哔下去,裴昶然拦截道:“等等,你说制作绣服就要三个月,本王明明记得当初太后圣旨一下,不足一个月那曲玲珑就和本王大婚了。这不是…” “是呀!”林大海紧着道:“曲玲珑那次,下官还被逼着紧赶慢赶三天就做出了宝册,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想当初册封皇后就没那么急,慢慢悠悠地做起来……” 裴昶然怒瞪他:“你干什么这么听话,不会慢点弄?” 林大海瞠目结舌:“我……” 严恒一摸须笑道:“要不我怎么说林大人是棵迎风摇摆的墙头草呢,不过眼下风向变了,他就吹到咱们这边来了!” 墙头草林大海摸了把额头的汗,讪讪道:“王爷您要是真急,下官紧赶慢赶也给您三天就把那宝册做起来可好?” 裴昶然烦闷道:“本王为何不能随心所欲地娶自己心爱的女子,还搞出这么多花样,照你这么说,本王还得找曲玲珑把宝印要回来,甚是麻烦!” 他看严恒一:“严大人,不如就让珍珠在你这里多住些日子,等我回家收拾了那曲玲珑再说。” 第47章 司马昭之心 裴昶然和林大海在严府一顿酒吃到下午申时。 林大海吃酒吃得满脸通红, 乐呵呵地道:“严大人, 今日这酒吃得痛快, 我看时辰也不早了, 不如晚膳也在你家解决了呗?咱们天南海北的再聊聊…” 严恒一:“……” 林大海这是想把他吃穷喽! 他瞧着桌上已经见底的一篓子螃蟹道:“林大海,我家可比不想你家银钱多, 你这可是我把府上几个丫鬟几天的饭钱都吃下去了, 晚膳在我这里吃也成,白粥青菜吃不吃?!” “吃啊, 为什么不吃,我这不是就图个乐呵,严大人要是心疼银钱,明儿来我府上吃, 我啥也不上螃蟹管饱,你看成不成?!”林大海一拍胸.脯,表示他有的就是银钱。 裴昶然也有些喝高了,他原本酒量就一般,严恒一这桂花酒入口香甜,后劲却甚大,他朦朦胧胧中念叨:“珍珠呢,我的珍珠去哪里了, 叫她过来扶我去睡觉。” “哈哈哈。” 林大海喷笑出声, 指着裴王爷道:“严大人,你瞧瞧真没看出来啊,这王爷居然惦记起他家丫鬟来了, 看他平时一脸的正经,啧啧啧,真没瞧出来…” 严恒一不乐意了,手伸过去大力掐他的胳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珍珠是我的义女,王爷的侧妃,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王爷要把珍珠扶做正妃呢!” “呃。”林大海道:“莫不就是让颜绪林夫人不痛快的那位,我倒是想见见,只可惜我朝民风甚是拘谨,普通内院的夫人们都不出来见客。记得当初先帝在的时候都不是这样的,说来说去都怪当今圣上,都贵为皇上了,还怕甚皇后。” 两人说话的当口,裴昶然的头越来越低,果然就趴到桌子上没声音了。 严恒一叫了小厮过来,扶他进花厅边上的耳房歇息。 他出来叫人把杯盘狼藉的桌面收拾干净了,重新上了茶和几盘鲜果,一边示意林大海喝茶,一边慢慢道:“林大人有没有路子可以接触到皇后娘娘的,我听说你家夫人经常献一些时新的首饰进去?” 林大海眼珠子转了几圈,醒悟道:“你们这是想走皇后娘娘的路子,把你家的义女扶上侧妃,这倒是不错,如此一来你和裴王爷之间的交情就更深一步了,下官若是忙了这个忙,是不是也能在王爷面前说上话了?” 严恒一道:“眼下的情形,你想必也是看得明白,曲建章自掘坟墓死期已近,你与我多年同僚,被他打压至今,不如趁此机会压一压他的气势,就算皇上没抄他家,最起码儿子女儿的名声已坏,出来见人也没那么猖狂。” 林大海点头应道:“如此,我叫我家夫人走一趟。” 林大海想想又道:“你家里那些小子,还有侧妃娘娘以及夫人一起去我家耍耍?我那几个闺女好说话的很,熟悉熟悉亲近亲近啊,说不定就对上眼了呢!” 严恒一呆了几秒,似乎完全没想到林大海还会给他来这一出。 默了片刻,他道:“过几日吧,等王爷的家事安定下来再说,如今我们之间太过亲近,外人看着不太好,你觉得呢?” 林大海爽快道:“那行,我们就先推波助澜把王爷的事情搞定了,再来想想我们之间的儿女亲家结不结的成!” 他一句话把自个儿的心思全捅开了,搞得严恒一僵笑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裴昶然一觉睡到黄昏,起来后林大海已经回去了,在严府和珍珠一起吃了晚膳,交代她留在严家住些日子,这才叫上王大福一起回府。 王大福是和裴昶然的马车夫一起坐在前面的,到了王府门口,他见裴王爷下了王爷,脚底抹油就想开溜,不料还没走二步,就被裴昶然给叫住了:“王大福!你想走到哪里去,跟我过来,我有话问你。” 王大福见裴昶然身形高大,站在月光下甚是威猛,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跟在身后进了宝珠苑。 昨儿晚上,裴昶然是陪着珍珠歇在东院的。 今晚上珍珠不在,他走过东院的门,直接进了一墙之隔的西院。 西院与东院的摆设截然不同。 东院的摆设当初也是他的意思,叫人摆上了梳妆台,雕花衣柜,圆木凳子,花案子上摆放着兰花,还有些小玩意儿,都是姑娘家喜欢的东西。 而西院仍是按着他当初在前院住的样子布置的,兵器房,书房,卧房,都是男子的硬朗做派。 裴昶然的亲兵都住在西院,其中六人日常跟随与他身边,四人隐藏在目光看不着的地方。 王大福夹在六名亲兵中只觉自己两脚发软,硬撑着走到了西院,一进西院亲兵们随即就散开了,裴昶然回头瞧他一眼,示意他跟他进书房。 这是王大福第一次进裴王爷的书房,他纵然有一万个好奇心,也不敢东张西望,缩在墙角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裴王爷坐在书桌前的雕花檀木大椅上,身形挺直。 他目光犀利地看了王大福几眼,甚是不满意地喝道:“你又躲在那里干什么,本王叫你过来问话的,站那么远怎么说话?还不滚近些。” 这次珍珠不在,王大福更加不敢挑战他的权威,麻溜的滚到裴王爷面上,接着低着头。 裴昶然食指敲桌,嗓音低沉,道:“王大福,你给爷说说,爷府上的这些下人,你瞧出些什么来了,不准藏着掖着,给爷说清楚了,要说错了,爷也不罚你。” 王大福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睛道:“爷府上的人甚多啊,奴才捡要紧的说成不成?” “嗯,你说。”裴昶然停止敲打桌面,盯着他道。 “那奴才就实话实说了,先说宫里来的,陈金海比奴才来得早,可奴才瞧着他还是只是管着厨房这一方天地,且主子并不怎么待见他,只有侧妃娘娘偶尔会想起他来,找他要个糕饼啥的,奴才觉得他肯定挖空心思想讨好主子,这奴才们过得好不好,都得瞧主子眼色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