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说完,他径自起身去了净房,片刻之后,他拿了个浸湿的棉巾子出来,“阿云,朕今日定要一看。” 谁能拗得过一国之君呢?他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沈诺云颇为无奈,“那好吧,臣妾就把这脸上的脂粉擦掉好了。” 她接过昭文帝手中的棉巾子,坐到了梳妆台前,细细地擦拭着额头、脸颊,唇上的口脂也擦掉了,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来,她抬起头,在铜镜中和站在自己身后的昭文帝对视,“陛下这下可满意了?” 昭文帝从她手中把棉巾子扯了出来,沉声道:“阿云还漏了一个地方。” 他也不去换个干净的棉巾子,只把手中的这个翻了个面,一手擒住沈诺云的下巴,让她的脸仰着动弹不得,一手握着棉巾子擦上了她的眉毛。 沈诺云的心险些从喉咙中跳了出来,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不,昭文帝不可能知道的,她用的是沈家祖传的密毒,沈家女儿出嫁时才会带在身上的,那青羽黛和避火图从她嫁到王府那日起,就一直压在嫁妆的箱底,昭文帝不可能知道。避火图她还曾经拿出来看过,青羽黛却是一直没动,直到最近才取出来使用,被她藏到了梳妆台下面。 雪白的棉巾子上留下了两条黑色,沈皇后的眉毛清晰地露了出来,弯弯的柳眉,整整齐齐宛若刀裁,一根一根乌黑分明,只是细细察看的话,眉毛的根部却有些发深青色。 沈诺云白皙的手指用力地握着,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心怦怦直跳,嘴角却抿了个笑意,嗔道:“臣妾容颜残败,不宜面君,陛下偏要强人所难,这下好了,陛下看了臣妾这个样子,心里定然是要嫌弃臣妾了。” 昭文帝的食指按在她的眉毛上,轻柔地抚摸着,渐渐地失了力道,将她的眉头按揉地皱成了一团。 “陛下,您——”沈诺云眉头吃痛,心中惊疑不定,试探着开口。 “阿云。”昭文帝的声音低沉,带着说不清的情绪,似痛似怒,又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平静,“你的眉毛,为什么根部是深青色的呢?” “哐——”外间传来什么声音,似乎是有人碰倒了什么。有宫女低低的惊呼声:“肃王妃,您怎么了?” 里间的两人却都没有留意外面的动静,沈诺云的指甲已经深深地扣进了自己的掌心,她的背上冒了一层的冷汗,额头上也带上了一片细密的汗珠,“陛下——” “阿云,你用了青羽黛吗?”昭文帝双手捧着沈皇后的脸,四目相对,昭文帝轻声道:“阿云就算生气了,把那青羽黛用在朕的身上,岂不更好?” “陛下如何知道青羽黛?”脸虽然不能动,沈皇后的眼皮却垂了下来,避开了昭文帝的目光。 “沈家的事,朕一清二楚。阿云为何生气?” “臣妾并未生气,臣妾只是想要……早点见到父母而已。” 昭文帝脸黑如墨,咬着后槽牙,眼神阴鸷,“阿云就不想想朕吗,你要走了,朕该怎么办?” “除了我,陛下还有很多人在身边。” “朕只爱阿云一人。” 沈诺云的眼眸终于抬了起来,她漆黑的瞳仁里映着昭文帝的脸,可惜,那漂亮的眼眸中各种情绪一闪而过,终究还是归于平静,她的红唇翕动,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昭文帝的食指在她的耳朵上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阿云,你要知道,宫妃自戕是大罪,朕告诉你,你要是敢自尽,朕会让整个沈家下去陪你,包括棠丫头。” “你——”沈诺云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有时候,她真的不懂他。 “阿云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只是朕绝不允许阿云离开朕。” “想要什么都可以?”沈诺云的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我想要曾经养在我腹中的那个孩子,想要我那惊才绝艳的大侄儿,想要我的父母,陛下能给吗?” 四目相对,瞬间,一切都已了然,她知道了,他知道她知道了。 半晌,昭文帝松开了捧着她脸颊的双手,低下头,喃喃道:“阿云答应过朕的,要是朕做错了事情,阿云可以原谅朕,给朕两次机会。” “陛下也答应过臣妾,若是臣妾错了,可以原谅臣妾。” 她虽然没有明说,昭文帝却知道她的意思,宫妃自戕的罪,他应该饶恕。 “不,阿云,朕什么都可以原谅你,唯独这件事不行。”昭文帝霍然起身,高大的身躯却摇晃了两下,他的唇紧紧抿着,唇边的两条皱纹看起来愈加明显,“阿云,朕不允许,不允许你离开。” 他径自打开梳妆台最下面的抽屉,从隐蔽的角落里翻出个小瓷瓶出来,握在掌心,深深地看了沈诺云一眼,大步离开了。 第94章 昭文帝甩袖而去, 苾棠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她的腿在发抖,身上的力气似乎被抽干了, 她咬着牙, 扶着墙壁,进了里间。 沈诺云坐在梳妆台前, 漠然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听到动静,还以为是昭文帝去而复返,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道红色的身影,她扭头一看, 见苾棠正呆呆地看着她, 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盈满了悲切伤痛。 苾棠正是新婚, 衣衫都是平时很少穿的各种红色,今日她穿了件娇艳的海棠红, 本是极为喜庆的颜色,现在却徒然衬得她脸色雪白。 “棠棠!”沈诺云顿时慌乱起来, 她不怕和昭文帝对峙,却绝对不想让自己的心肝宝贝知道自己自戕的事,她本来的计划是把这残败的身体拖上几个月,渐渐地油尽灯枯,也让小丫头有个心理准备, 所以她打算每个月服用一次青羽黛。 结果才只是用了一次,身体就出现了极大反应, 不仅小丫头注意到了她的憔悴,昭文帝竟然还知道她用了青羽黛。 就是不知道她刚才和昭文帝的对话,小丫头听到了多少,看她的神情,至少知道自己是要自尽的了。沈诺云心头突突直跳,在这个世上,她最留恋的就是棠棠,最不想伤的也是她。“棠棠,来,过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眼见着苾棠摇摇晃晃地朝着她走来,沈诺云连忙从梳妆台前站起身来,快走两步扶住她,两人一起坐到了软榻上。 苾棠望着沈诺云,清澈的眸子里起了水雾,那水雾越聚越多,凝成了一颗晶莹的泪珠,很快,无数的泪珠争先恐后地从那眼中涌了出来,沿着雪白的脸颊而下,挂在她小巧可爱的下巴上,继而滴落在衣襟,海棠红的锦衣被泪水弄湿,颜色变成了深红色。 沈诺云从袖中抽出帕子来,把她脸上的泪珠全都抹去,小丫头的脸生得娇嫩,不擦干的话被泪水腌过会痛的,“棠棠,莫要哭了,哭得多了会头疼。” 她是想哄苾棠,苾棠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她的怀里,抱着她大哭起来。 沈诺云搂着她,纤细消瘦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免得她哭得打嗝。小丫头这样不顾形象地大哭,让沈诺云想起了她小时候受委屈的样子,曾几何时,她还是小小的一团,被她抱在怀里,摇晃着哄她入睡。 沈诺云肝肠寸断,一颗心就像在油锅中煎熬,又烫又痛,漂亮的眼中终于氤氲,一颗泪珠滴落,掉在了苾棠的脖颈上。 苾棠从她怀里抬起头来,眼睛通红,“姨母,你不要死。” “放心,姨母现在想死也死不了。”沈诺云无奈地抱着她,昭文帝拿走了她的青羽黛,她当然还可以用别的死法,可他说了会让沈家和苾棠给她陪葬,她还真的不敢赌。 “姨母……”苾棠的脸上泪痕斑驳。 “平时多漂亮的孩子,怎么哭起来一点儿都不美呢?”沈诺云皱着眉头打量着她,“人家说美人哭泣,梨花带雨,别有一番楚楚可怜的韵味,棠棠哭起来,不像梨花。” 苾棠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地问道:“像什么?” “像眼睛红红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