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事情处理妥当,颜如玉倒是没再出过岔子。时间如水流,转眼就已经入冬了。 如今薛素腹中的孩儿已满五个月,她身体还不算笨重,每日饭后都会在廊下走动走动,以免胎儿太大,生产的时候万分艰难。 每当这个时候,春兰秋菊都会一左一右的扶着她,生怕出了丁点差错,瞧见她们这副小心谨慎的模样,薛素忍不住发笑。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天边突然出现一道银紫色的闪电,将整片天幕都给照亮了,分外刺眼,随后不久,轰隆隆的雷声在耳畔响起,足足持续了一刻钟,声音之大,简直能将人的耳膜震破。 两手捂着耳朵,薛素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前世在巨雷过后,晋地发生了极为严重的地龙翻身,死伤无数,但最可怕的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城中房屋倾覆,连牢狱也被震塌了,那些穷凶极恶的囚犯伺机逃了出来,与不少流寇结伙,摇身一变成为山贼强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闹出了极大的风波。 不少灾民涌入京城,商人逐利,城中米价翻了整整五倍,怨声载道一片。当时薛素还呆在泾阳,都听说了这场动乱,可见情势到底有多危急。 况且不止如此,因晋地频频生乱,陛下派人去剿匪,岂料大军刚到达晋地的峡谷,又发生了一次地动,磨盘大的石头从山涧上滚落,活活将上千人砸成rou泥,就连带兵剿匪的将领也未曾幸免。 想到那场灾祸,薛素脸色略有些发白,银牙紧咬,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论勇武,论谋略,朝中没有一名将领比得上楚清河,上辈子那人呆在泾阳,没有入京,才会由别人领兵去晋地,如今他身为辅国将军,哪有避战的道理? 第100章 宫宴 薛素越想越是心慌,尖利的指甲狠狠抠了下掌心,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眼下地龙翻身将将发生,消息还没有传到京城,就算陛下真打算派楚清河去剿匪,有她在,前世的事情依旧不会发生。 没了散步的心思,她转身往正堂走,口中吩咐道,“去将李管家叫来,我有事与他商量。” 李管家年岁大,不像年轻人那般马虎,他性情稳妥,有些事交到他手上薛素才能放心。 在八仙椅上坐了片刻,李管家匆匆走入堂中,苍老面庞上带着恭敬之色,躬身问道,“老奴给夫人请安,不知您有何吩咐?” 女人修剪得宜的秀眉微微蹙起,柔嫩小手死死攥着袖口,轻声说,“颜如玉经营的时间不短了,我手上攒了些银子,劳烦管家去买点粮食回来,就放在侯府中,买的越多越好。” 说话间,春兰捧着一只木匣子站在李管家身前,后者将匣子打开,瞧见码放的整整齐齐的一沓银票,他眼底露出惊诧之色,问道,“夫人,这里足足几万两雪花银,难道都要用来买粮食?咱们侯府不过几百口,恐怕吃不完。” 李管家这话说的十分委婉,京城柴米虽比别处贵些,却也有限,一两纹银能买一石粮食,匣子里的银钱若都换成米面,整个侯府都能吃上三五年,要是存放不得当,说不准还会发霉腐坏,那不是糟践东西吗? 薛素倒没想那么多,她只知道过段时日京城粮价疯涨,为了不闹出乱子,各府势必要开仓放粮,与其到那时花重金购置,不如提前准备好,也省的楚家割rou放血。 “管家无需顾忌那么多,粮食买回来就不会浪费,若吃不完,大不了明年开春再卖出去便是,最好在十日内将粮食买齐,此事最好别让太多人知晓,切记。” 李管家虽不明白夫人到底是何想法,但他身为奴才,对于主子的吩咐自然不能违拗,应了一声便径直离开。 夜里薛素沐浴后,头发湿潮潮的披散着,她没让丫鬟们伺候,反而一个人坐在妆台前,手拿软布一下下擦拭。镜中的女人面颊白皙丰润,杏眼柔和明亮,与上辈子那副干瘦枯黄的模样全然不同。她不敢想一旦楚清河出了事,自己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 吱嘎一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肩膀宽阔的男人迈步走到薛素面前,接过软布,仔细将头发上的水珠擦拭干净,哑声问: “你让李管家去买粮了?” 拿着花露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即便早就知道此事瞒不过楚清河,不过薛素尚未找好借口,只能胡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总有些不太舒坦,就想买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瞥见小妻子微微闪烁的杏眸,男人眸色越发暗沉,他虽为武将,心思却十分细密,怎会看不出素娘有事瞒着?不过她不愿开口,他也不能强行逼迫,否则将人越推越远,岂不是得不偿失? 即使脑海能保持清明,内心却仿佛有一股邪火在熊熊燃烧,他希望素素从头到脚由里而外都属于自己,偏偏女人仿佛无形无状的风,抓不住,握不紧,这种感觉令楚清河万分焦躁。 他微微欠身,粗粝大掌按着纤细的肩头,不轻不重的揉按着。习武多年,男人掌心带着惊人的热度,再加上手法得当,倒是将薛素身体上的疲惫慢慢祛除,她忍不住轻轻嘤咛一声,就跟刚睡醒的猫儿一般,水眸半张半合,那张瓷白小脸儿美得惊人。 此刻卧房里烧了地龙,暖意融融堪比暮春,她身上仅穿了件儿丝绸小衣,露出形状精致的锁骨以及水红色的系带,皮rou白皙柔嫩,简直跟刚剥了壳儿的鸡蛋一般。 将这副美景收入眼底,再加上鼻前嗅到的阵阵浅香,楚清河气息略有些不稳,眼底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心里翻涌着滔天巨浪。 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未曾按捺住,将人打横抱在怀里,因动作太过急切,将薛素吓了一跳,咬着唇瓣问道,“你这是在发什么疯?快放我下来。” 结实双臂将人搂在怀中,些微挣扎完全被他忽略不计,楚清河昂首阔步走到床前,小心翼翼将薛素放在锦被上,不给她反应的时间,薄唇猛地贴了上去,不留一丝缝隙。 绯红色的床帐不知何时被放了下来,烛火微动,映出二人交叠的身影,如鸳鸯交颈,蝶戏水面,再是亲密不过。 李管家很快就将粮食买好了,因夫人催的急,又不想被太多人听到风声,他直接派信得过的小厮去京城周边的乡镇收购,这些镇子本就盛产粮食,之前给几家米铺供货,因侯府出价高,他们也乐得做这笔生意。 桐花巷的宅子占地不小,仓库中还有不少空闲的地方,平时也在此存粮,只不过以往从未有这般多的时候。 别人花钱时心疼,但薛素听了李管家传来的消息,反倒觉得万分安心。 又过了一日,晋地地动的消息终于传到了京城,随之而来的还有将近两万的灾民。外面天寒地冻,北风凛冽,若不找个遮风抗寒的地方,一夜过去便会有不少人丢了性命,京城乃天子脚下,陛下又爱民如子,怎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他派工部加紧修筑木棚,安置流民,又派户部放粮。 不过涌到京城的流民虽然不少,但更多受灾的人却还留在老家,户部尚书也不是个傻的,自然不敢将国库的粮食全部放完,否则晋地的难民无法吃饱穿暖,恐会发生易子而食的恶事,万一揭竿而起,直接造反,这等后果他更是承担不起。 朝堂上下正因此事心焦,皇后倒是想出了个好法子——在宁寿宫宴请群臣及后宅女眷。 此时设宴,到底是何目的,一看便知。 宫宴的帖子送到了侯府,就算薛素身体不便,也不能推脱。 此刻她坐在圆凳上,指尖蘸了些桃红色的口脂,慢慢在唇瓣上化开,眉心处用红色颜料勾勒出一朵桃花,只比指甲略大分毫,仿佛真有桃花瓣落在额上。 薛素捯饬的差不多,楚清河也换好朝服,夫妻两个坐着马车进宫,到了宫门前,就有女官迎面走过来,躬身行礼。跟着她身后往宁寿宫走,薛素身子重,步子迈不开,楚清河搂着小妻子的腰,一张脸黑的好似锅底,显然对皇后折腾众人的举动非常不满。 暗暗扯了男人袖口一下,她忍不住瞪了男人一眼,示意他收敛点。后者明白了她的意思,神情恢复正常,再也没有露出半分不妥之处。 宁寿宫距离宫门并不算远,等进了大殿后,楚清河去了男席,薛素则跟女眷们呆在一处。 瞥见她耸起的肚皮,肖迎年暗暗咬牙,眼底带着明显的不忿之色,好歹她还记得这里是宁寿宫,陛下跟皇后都在,万万不能闹出半点岔子,这才收回目光,不再看了。 谭家母女就坐在薛素身畔,即使上回闹的不欢而散,但谭夫人依旧笑盈盈的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仿佛赏花宴上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薛素却不像她这般虚伪,面上的笑容略有些僵硬,等到帝后走入宁寿宫,众人起身行礼时,她才把手抽回来。 城外还有不少忍饥挨饿的百姓,陛下的神情并不算好,他草草说了几句,便直奔主题,率先从私库中拿出十万两白银,采买粮食。圣人开口后,妃嫔与皇子纷纷应和,其中出手最为大方的是太子与五皇子,一人拿出八万两白银,若不是怕越过圣上,说不准还会拿更多银钱出来。 早先在边城攻打匈奴时,五皇子就看楚清河不顺眼,此刻他眼底划过一丝恶意,笑道,“听说辅国侯家财颇丰,不知此次会捐出多少?” 说话时,五皇子并未压低声音,传遍了大殿,众人纷纷将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方才坐马车时,薛素已经将家里存粮的数目告诉了楚清河,此刻男人面色未变,沉声道,“微臣家中银钱不多,但粮食却不少,拿出一万石,也能撑上一段时日。” 即便朝中勋贵不关心百姓生计,却也听说了粮价飞涨一事,原本一两银子能买上一石,现在却要花上五两,一万石粮食,那可相当于五万两雪花银,辅国侯还真是大手笔。 圣上眼底露出满意之色,就连太子也面带笑容。与他二人相反,五皇子神情阴鸷,盯着楚清河片刻,并未发作。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敷衍地赞了几句,五皇子移开视线,因男席恰好在女席对面,他瞧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先前在丰乐楼见过的女人。 她穿着妃色裙衫,眼角微红,肌肤无瑕,这副艳若桃李的模样,实在勾的人心痒难耐。 端起酒杯,五皇子将酒水一饮而尽,但心中的火热却愈演愈烈。 第101章 狗拿耗子 楚清河目力早已恢复,比起常人犹有胜之,又怎会注意不到五皇子的眼神?他脸色霎时间变得阴沉无比,放在案几下的双手握拳,手背上迸起青筋,看起来十分狰狞。 好在男人从来都是一幅不苟言笑的模样,别人倒也没有发觉到异常之处。 同样将注意力放在五皇子身上的人还有谭元清。 谭正身为兵部尚书,手中权势不小,谭家的门第也不算低,谭元清身为嫡女,就算嫁到皇家也无任何不妥。 五皇子有争夺皇位的机会,将来说不准能荣登大宝,谭元清早就将正妃的位置视如囊中之物,以为凭自己的相貌才学,肯定能让他一见倾心,哪想到那人竟然如此肤浅,此刻宫宴还在进行,他就直勾勾的盯着薛素那个贱人,根本不顾及旁人的想法。 心底掀起滔天巨浪,谭元清好险没气的昏厥过去。 贝齿紧咬红唇,因用的力气太过,口中细嫩的皮rou都磨破了口子,nongnong的铁锈味儿在口腔中弥漫,但她却丝毫不在意。 装作不经意的转头,她余光上下打量着薛素,发现这蹄子当真生了一副狐媚子的皮囊,杏眼桃腮,乌发雪肤,即使肚子里怀着楚清河的种,身段儿依旧玲珑有致,四肢纤细,唯有胸脯比先前丰盈了不少,这副模样怎能不让人嫉恨? 手里死死握着银箸,谭元清浑身紧绷,那副清丽如仙的表象几乎维持不住。 好在谭夫人及时发现女儿的异状,扯了扯她的袖襟,后者这才回过神来,神情慢慢恢复如常。 薛素倒是没有察觉方才发生的事,她盯着案几上摆着的瓷碟,杏眼里露出一丝嫌弃。虽说宫宴上的菜品都出自御厨之手,称一句色香味俱全也不为过,但那是趁热吃,而不是眼前早已凉透的菜肴,瞧瞧盘子上头早已凝结的那层浅白色浮油,平白透着一股腥气,实在让人倒胃口。 她也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夹了一块栗子酥,小口小口的吃着。 男席那边推杯换盏,女客饮酒的倒是不多,薛素又怀着身孕,在吃食上很是注意。 谭元清一直盯着她的动作,越看越窝火,她强挤出一丝笑,开口问道,“素娘,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如今你肚子里的孩子估摸也有五个月了,双身子怕是很辛苦吧?” 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薛素可不认为她会主动关心自己,斜睨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反问,“辛苦如何?不辛苦又如何?” 两手握拳,谭元清不顾谭夫人微蹙的眉头,执意说道,“人说女子以夫为天,应该抚育子嗣,恭顺长辈,侍奉夫君,如今素娘连照顾自己都有些困难,又怎么能顾得上义兄?还不如安排几房妾室,帮着分担一二。” 谭元清这话说的漂亮极了,表面上是关心,但只瞧着她凤眼中闪烁的死死恶意,也能知道此女根本没什么好心眼儿。 红唇勾起一抹艳丽的笑容,薛素从小长在安宁村,生母早亡,父亲又娶了后娘,性子若不坚韧些,恐怕早就被薛家那起子人给活活磋磨死了,她什么都吃,就是不愿吃亏。 杏眼眨也不眨的盯着谭元清,一字一顿道:“没想到元清竟然如此贤良,连义兄的房中事都要插手,你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家,管的未免太宽了吧?” 薛素说话时并没有压低声音,周围坐着的夫人小姐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纷纷将目光投注在谭元清身上,低头闷笑不已。 “可不是吗?人家夫妻两个的事情,连亲meimei都不好过问,一个义妹却管三管四,还真是狗拿耗子。” “你莫忘了,先前谭氏跟辅国侯定过亲,说不准还有别的心思呢?” 听到悉悉索索的嘀咕声,谭元清只觉得自己一张面皮都快被人扇肿了,她眼底露出一丝恨色,强自辩驳道,“素娘这话说的可就有些难听了,咱们谭楚两家是通家之好,眼下我提点一番,也是为了你好,以免素娘落得善妒的名声,犯了七出之条。” 妒嫉的确是七出之一,但薛素却从未把所谓的七出三不去当回事。 这些规矩本就是为了束缚女子而存在,男子为天女子为地,本应当平等相待才是,凭什么到了本朝,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而女人却必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侍奉舅姑?一旦出了半点错处,就会被休弃,不过是为自己的花心找借口罢了。 更何况,为难女人的,从来也都是女人,眼前的谭元清不就是一个吗? 手拿锦帕轻轻擦拭着细腻指尖,薛素冷笑一声,“难道不主动给侯爷挑选侍妾,就是善妒吗?昔年圣祖与明光皇后感情甚笃,除皇后以外,再无其他妃嫔在侧,依着元清的意思,咱们大虞的明光皇后同样犯了七出不成?” 明光皇后是当今圣上的嫡亲祖母,要是真被扣上一顶善妒的帽子,陛下怕是生撕了她的心都有。 想到此,谭元清面上血色霎时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嘴唇也在轻轻颤抖着,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并非如此,我岂敢诽谤明光皇后?时移世易,怎好再用当年事说理?” “有何不可?开国距今不到百年,只是两代人的功夫而已,元清将前人之事尽数忘在脑后,未免有些不太妥当吧?” 眼见着女儿被薛素挤兑的节节败退,狼狈不堪,谭夫人心里甭提有多恼恨了,偏偏她身为长辈,不好失了身份,否则肯定会闹的更加难看。 “素娘,元清只是一时失言,你就别跟她计较了,明光皇后陪着圣祖一同打天下,情分远非寻常夫妻可比,自然不好用新律进行约束。” 谭夫人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无非就是在告诫薛素,她只是普通的村妇,根本不配与明光皇后作比较,所以她不给楚清河纳妾就是善妒,而明光皇后与圣祖却是鹣鲽情深,不容别人反驳。 薛素算是想明白了,说到底,谭家母女就是从未将她看在眼里,才会一再找她麻烦。 胸口的丰盈不断起伏,她早已看透了这母女二人的真面目,突然质问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元清当年说过,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怎的一晃这么多年,还没去庵堂中礼佛呢?难不成是在欺瞒菩萨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