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节
进宫的时候飞雪特意给阑珊在外头加了一件黑呢斗篷,但她体弱,仍觉着风透骨之冷。 如今郑适汝却跪在殿外冰冷的砖石地面上,这如何了得? 阑珊忍不住加快脚步向她走去,但才走了几步,就见郑适汝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此时阑珊在台阶上,郑适汝跪在殿门口,两个人一个在下一个在上距离并不远,阑珊看的很清楚,郑适汝美艳的双眸中掠过一丝肃然的厉色。 阑珊非常熟悉这种眼神。 当初在女学里,阑珊也算是很不成器的一个了,因为总是爱贪玩,比较活泛,在一干安静娴雅的少女中甚是醒目。 而其他的女学生的身份都是非富即贵、大家子出身的,阑珊的出身就显得非常的黯淡无光,不值一提。 不知是因为阑珊性格有些顽劣、还是她的出身的缘故,有几位老师很不待见她。 比如在救了花嘴巴之后,那小猫儿给护养了几天后终于缓过劲儿,幼猫崽子最是顽皮好动,有一天在古琴老师上课的时候突然跳进门来,抓着老师的袍摆不放,像是要跟人玩儿似的。 老师想把它赶走,谁知却给在手上抓了一爪子。 他受惊之下忙起身躲避,膝上的古琴跌在地上便摔坏了。 老师又惊又怒,立刻指着花嘴巴,叫外头的侍从们快来把这只猫捉走打死,又厉声喝问是谁养的猫。 其实不管是女学生们还是老师,早就知道这是阑珊救下,也是她常拿些东西来学堂里喂猫的,此刻见老师发怒,许多学生看着她窃窃私语,眼中带着幸灾乐祸之意。 阑珊见老师唤人来捉猫,早就惶然地站起身来。 此刻便要承认,还想着给花嘴巴求情。 不料在她开口之前,郑适汝先她一步出声,竟承认是她的猫。 古琴老师的眼睛原本早瞪向阑珊,竟没想到会如此。一时诧异的愣在当场。 “郑姑娘,这真是你的?你可不要……代人受过。”说着还看了阑珊一眼。 郑适汝仍坚称是她的猫。 阑珊还想出声分辩,但是还没有开口,就给郑适汝制止。 当时的郑适汝就是用这种略带严厉的眼神瞪着她,向着她摇了摇头。 是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此后很久阑珊才知道当时郑适汝之所以出声认下,是不愿意让她受过,因为学院正想着要把阑珊革除出去。 阑珊丝毫不知道竟有这种危机,后来隐隐约约听说缘故……却非常好笑。 原来是有一位侍郎府的姑娘,素来嫌弃阑珊出身寒微,性子又外向。因郑适汝对阑珊太好,她越发的不忿,私下里跟别人抱怨郑适汝自降身份,又觉着阑珊不配留在女学。 学塾的老师们卖侍郎府的面子,便想有意刁难,没想到给郑适汝挡下了。 此事平息后,也不知郑适汝又做了些什么,总之那女孩子再也没敢暗中使坏,也无人敢再对阑珊如何。 此时阑珊一边看着郑适汝,一边慢慢地上了台阶。 门口的小太监早等候多时:“舒大人请。” 飞雪举手帮她把披风解了下来,阑珊又看了眼郑适汝,站在这个角度,她发现郑适汝的左边脸上有些深浅不一的痕迹……那是,给人打了一巴掌吗? 阑珊几乎没控制住想往她身边走过去想要仔细看明白。 是飞雪及时抓住她的胳膊。 好不容易将目光收回,阑珊微微仰头深深呼吸,终于迈步进门。 乾清宫内。 雨霁快步走出来接了阑珊:“舒大人往这边走。” 引着阑珊向偏殿而去,扑面一阵暖煦,混杂着浓烈的香气。 大殿内摆放着青铜鎏金的大炭炉,里头烧的都是无烟的银骨炭,作为御用贡品从山西运来的,烧起来表面上有一层雪白的霜,如同银子的颜色,故称作银骨。 阑珊且走且想着外头跪在冰冷地上的郑适汝,本是身心俱寒的,此刻给这过暖的炭热一熏,又嗅到那熏炉里的龙涎香,胸中竟隐隐地有种烦乱欲呕之感。 雨霁走了会儿,察觉她脚步很慢,便回过头来。 见阑珊脸色泛白,雨霁便小声问:“舒大人可还好?” 阑珊竭力定了定神:“没什么。”却又问:“雨公公,太子妃为什么跪在外头?” 雨霁皱皱眉,向内看了一眼,终于道:“这个不是奴婢能说的。请您见谅。” 阑珊便不问了,只随着雨霁往前到了东暖阁门口,雨霁上前:“皇上,舒司正到了。” 里头依稀有一声应答,半晌,皇帝终于从暖阁内走了出来。 有小太监捧了银盆,雨霁拿了帕子浸湿拧干了送给皇帝,皇帝自己擦了擦脸,又扔给了他。 然后才一抖衣袖,在旁边的紫檀木镂空大圈椅上落座。 阑珊跪地行礼。 皇帝看着地上的她,停了片刻才说道:“你知道朕叫你来是为什么?” 阑珊道:“微臣驽钝,请皇上示下。” 皇帝道:“鄱阳湖的急报你收到了吧?” “回皇上,才收到了。” “你觉着怎么样?”皇帝说着,从雨霁手中接过一盏茶,漱了漱口,“江为功是生是死。” “微臣……”阑珊顿了顿,终于沉声道:“微臣觉着该派人继续找寻江为功下落,毕竟只要没发现尸首,那江大人就还有一半儿生还的机会!” 虽然情形听着十分凶险,但阑珊绝不肯承认江为功就这么死了!不,一定还有希望,只要有一丝希望——比如没有见到尸首,那就绝对不能放弃! “可据朕所知,那龙王庙附近不知多少人悄无声息就没了呢。”皇帝淡淡地说。 阑珊的心一揪。 雨霁又捧了一盏云龙献寿的茶盅,这次却是参茶。 “舒阑珊,”皇帝慢慢地吃了口,似笑非笑:“决异司第一个案子,派去的钦差就出了事儿,这是出师不利啊。” 阑珊低头:“是微臣的过错。” “你有什么过错?”皇帝问。 阑珊道:“毕竟出了事又死了人,决异司是微臣负责,自然是微臣的错。” “听听这张嘴,倒是会说话,”皇帝垂着眼皮儿道,“不过舒阑珊,你不用着急,事儿还没完呢。” 雨霁听到这里便小声道:“舒大人,您大概还不知道,决异司派去西北的姚升姚大人,在进死亡之谷前就失了踪……司礼监的人回来报说到处找不到人,怀疑是临阵脱逃了。” 阑珊原本是低着头的,闻言猛地抬头:“这不可能!” 雨霁笑了笑:“他们是这么回禀的……虽然也不大肯信,但毕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阑珊道:“这绝不可能!皇上!姚大、姚大人不是那种临阵脱逃之人,一定有其原因。” 皇帝一直垂着眼皮儿喝茶,听到这里才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总归是你的人不见了。” 淡淡地瞥着阑珊,皇帝道:“你看看,决异司的人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却同样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要是巧合是不是太巧了,或者说是决异司的运气不大好?” 阑珊道:“皇上,姚大人一定也是遇到什么危险了,还请派人速速找寻救援为要,至于他是否是有别的苦衷或者原因,等找到了人自然真相大白。” “那如果真的是他临阵脱逃呢?” “绝不会。” “理由?” “微臣……可以以性命担保!” 皇帝仍是波澜不惊的没什么反应。 旁边的雨霁却微微一震,然后他看到皇帝把茶盅往旁边一递,当即急忙伸手接过。 皇帝道:“早听说你在工部跟江为功关系最好,姚升虽在大理寺,跟你也是关系匪浅……却想不到你对他们如此之信任,甚至不惜以性命作保?” 阑珊俯身磕头:“是。微臣知道江大人之能为,姚大人之精细,他们都是忠心于朝廷的人,请皇上、也务必相信他们!” 皇帝一时没有出声。 又过了半天,皇帝才说道:“你让朕相信他们,那朕问你,舒阑珊,朕可以相信你吗?” 阑珊是面朝下的,闻言心又紧了几分:“皇上、当然可以相信微臣。” “哈哈……”低低的笑声响起,皇帝道:“朕倒是真的要钦佩你的胆量了啊。” 阑珊无法言语,大炭炉里的火好像尽数向着她身上袭来,她的额头上已经见了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候,皇帝盯着她道:“能有这份胆量胆识,你倒不愧是计成春的女儿啊。” 阑珊的身子晃了晃。 她的手臂在瞬间失去了力量,整个人几乎往地上跌倒过去,却在将要跌倒的时候又硬生生地撑住了。 皇帝的这句话阑珊听的非常明白,可是她满心震撼,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怎么,”皇帝看着沉默中微微发抖的阑珊,“你也要不承认吗?就跟外头跪着的太子妃一样?” 阑珊的双眸微微睁大。 就在这时,外头小太监扬声道:“太子殿下到!” 皇帝听了一笑,对雨霁说道:“朕的这个儿子,快给他媳妇玩在掌心里、玩死只怕也不知道呢。” 阑珊原本还觉着那暖气跟龙涎香交织,熏的人心里难受,听了这句,心头却又冒出一股寒气来。 只一会儿的功夫,太子赵元吉从外头快步走了进来。 一眼看到阑珊跪在地上,太子略觉疑惑,却上前也跟着跪地道:“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道:“哦,你来做什么?” 赵元吉嘴巴张了张,有些犹豫,却终于着急地说道:“儿臣听说……听说太子妃她不知怎么冲撞了父皇,儿臣相信她是无心的,恳求父皇……开恩,不要责罚她。” 皇帝道:“你果然是来给她求情的。那朕问你,假如太子妃肆意妄为,罪犯欺君,图谋不轨,你还要给她求情吗?” 赵元吉大惊失色:“父皇,这话从何说起?阿汝……太子妃她从来贤良淑德,温柔仁慈,且又贤孝,怎么会……肆意妄为之类的?儿臣断不能相信,或许、是有人向父皇进了谗言?或者有什么误会?” 皇帝看着他震惊的神情,片刻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果然是不知情的。” 赵元吉眉头紧锁,万分焦急:“父皇指的是什么?太子妃到底又是如何触怒了父皇的,恳请父皇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