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第68章 0321 杨绵并没有只在一个城中停留, 治病救人是要紧, 但她医术还没有学到家, 很多疑难杂症其实她也毫无办法, 所以在一个城中, 每待一段时间，她都会转移去别的地方。 这无疑是很累的，当然，累的不只是杨绵，还有她身边的护卫，以及一天都不得停歇的山贼。 可由于在第一个城中，培养起的习惯, 以及受到的震撼太大，这些山贼仿佛全都默认了是杨绵的随从一样，杨绵去哪, 他们就自觉跟去哪。 到了一个地方，就会主动去山上采药, 时刻等待着下一波的看诊, 就这样一年之内, 杨绵奇迹般的走过了大北朝大大小小十四个城, 这一路上关于她的传言，也逐渐多了起来。 有人说她是天上的仙女, 专门被上天派下来拯救病苦之人, 有人说她是皇帝派遣下来, 为大北朝的子民治病的, 还有人说这个貌美的大夫之前是七皇子身边的一位大宫女，在深宫中一手养大了七皇子，等七皇子能自己站起来，她才出宫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就连杨绵身边的护卫，最开始也是心思各异，虽然奉命保护杨绵，可这些人中，被安插进去的有皇帝的眼线，还有异姓王世子等人的眼线，甚至其他皇子的人，这些人都想知道，一时圣宠的七皇子，身边的宫女出宫到底要做些什么？ 阴谋诡计用多了，就会觉得别人同样心思难辨，因此杨绵的出宫，在这些人眼中看来是另有所图，因此才派了人盯梢，想知道七皇子下一步要做什么。 可谁也没想到，杨绵离开皇宫之后，并未带着七皇子的什么任务外出执行，她仅仅只是要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她行医治病，每一天都看似枯燥无味，却忙碌异常。 让跟随在侧的护卫，从一开始的很难理解杨绵的行为，到后来心中默默地佩服。 这世上，又有哪一个大夫，能做到杨绵这一点呢，在她这里，病症是真的成了一种可以被解决的问题，只要她路过的地方，就不会有穷苦人家那种不敢生病、生不起病的状况。 或许杨绵的身份只是一个宫女，如果不是皇帝指派了人护送，这些护卫平时都根本不会看她一眼，可她身上的光芒太过耀眼，让人很难不心生敬佩，以至于过了一段时间，连护卫都自发的加入到了采药的队伍中去。 甚至于其中被安插进去的人，连传回去的消息，也变得越来越简短，因为大家都很忙，似乎也没多少时间，去陪无所事事的高层权贵，玩那些阴谋手段了。 那对比起病重痊愈后，一张张感激涕零的脸，一个个放松欣慰的笑容，显得也未免太过浅薄无趣。 恐怕就算异姓王世子以及各个皇子都想不到，他们的人，跟随杨绵出去一圈，竟然全都被洗脑了一般，成了杨绵的维护者。 另一边，杨绵的消息传回皇宫后，皇帝对七皇子的偏袒，就更为突出了。 本来皇帝答应杨绵出宫的请求，是料定她多年来都是在宫内生活，出宫后必定不习惯，过不了多久就要忍受不住回到皇宫。 到时候这个颇有性格的女子，知道了人间疾苦，自然也该明白，有了帝王的宠爱才是一切的根本，她那么聪明，以前不会不明白这一点的，但以前她不争不抢，实际还是对权利的认识不够深。 如今出宫一趟，什么苦难都经历过了，回宫之后，她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后宫之人。 皇帝喜欢杨绵的性格和才华，也因她无声无息照料七皇子多年的举动，认为她有宫内为数不多的善心，所以即使杨绵出宫一趟，回来变得功利了些，皇帝也不会讨厌，相反在未来的日子里，还会爱重下去。 皇帝想好了一切，却没想到在出宫之后各方面条件都不适应的情况下，杨绵竟然能陆续经过十四个城，治病救人不计其数，甚至还收服了一窝悍匪，令皇帝惊讶之余，也不得不重新看待她： 以前不过是被她所吸引，可现在看来，她的个人魅力，似乎比性格和才华还要突出，已可堪当一国之母。 至少在大北朝的历史上，类似杨绵这么能干的国母，还从没出现过。 皇帝的心思，按理说只要潜藏的深，一般人不会知情也想象不到，但皇帝最近极为信任七皇子，更是因着七皇子同样算是被杨绵一手养大的，所以有一次在宴席上喝多了酒，回来不小心对七皇子稍稍透了点口风。 后来酒醒之后，记起了全部，皇帝也没再掩饰什么，反而因为七皇子已经听到了不少，就不在他面前继续演示，基本上就差明晃晃的告诉七皇子：等你那宫女回来，朕就叫她入宫为妃了。 毕竟在皇帝眼中，甚至于很多外人眼中，杨绵对于七皇子，其实更多的相当于七皇子的……一位长辈。 他父亲要娶他的一位长辈，在道理上还是说的通的。 可并没有人知道，当初杨绵去照顾七皇子时，刘尧虽然只有十一岁，可内心绝不是个缺少疼爱的孩子。 他从小经历了太多，为人较为早熟，跟个小狼崽子一样。 他受过欺侮、压榨，对这个世界多有一种警惕心，即使后来有了杨绵对他好，他也从没把杨绵当作自己母亲的替代品，因为杨绵大多数时候或许看起来很凶，可她亦师亦友，在刘尧懂事一些后，都会尊重刘尧的选择。 以至于在刘尧心里，杨绵此前是他离不开的良师益友，后来这种感情慢慢发酵，更变成了一种近乎执着的占有欲。 这也导致，在杨绵不辞而别后，刘尧发了疯一样到处找她，甚至差点打上了季王府，要不是被黑小子拦下来，还不知要去找季清掰扯些什么呢。 可等他平静下来，暗中派人寻找，终于找到了杨绵之后，却也不敢再让自己的人，把杨绵带回来了。 皇帝那个老男人……都多大年纪了，他怎么敢，觊觎他的杨绵？ 以前异姓王世子，那个都城中各处皆有赞誉的男人，想要给杨绵传递一封信，刘尧都醋的不行，更何况是突然发现自己的父皇，竟然想在杨绵回宫之后，纳她为妃？ 他恨不得杨绵能走得远远地才好，最好在老皇帝驾崩之前，不要再出现在皇宫内。 这一刻刘尧才猛然发觉，其实就算他现在得到了皇帝的宠信又如何？他依然没办法保护自己最在意的人，依然要看皇帝脸色行事，甚至于让自家的女人，有家不能回。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权利还不够大，手中掌握的力量不足以强大到，让皇帝改变主意的地步。 他现在看起来风光，实际上全是虚的，只要没坐上那个位子，他永远是任人宰割的那个。 于是他开始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跟黑小子里应外合，终于也用一年多的时间，从权利外围，进入到了权力中心，成了与手握重权、韬光养晦的大皇子，都不逞多让的一位潜力股皇子。 只不过能给他的时间不多，因此只能崛起太过高调，太过迅猛，所以即使他足够优秀，也依旧逃脱不掉成为许多势力的眼中钉，也因此在一次暗斗中，刘尧在奉旨调查稽河水案的途中，被一伙蒙面人所袭击，在属下拼死保护下，也不知逃亡了多久，重伤几乎昏厥过去。 在即将失去意识之时，刘尧心中并不是对失去皇位的遗憾，而是下意识的想到：他若是死在这里，他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杨绵了。 那个会惹他生气，哄他开心，一举一动皆会牵动他情绪的人，他没有故意去想她，可这一年多来，那个人的身影却每时每刻都会出现在他脑海中。 有时是与朝臣讨论政事时会一闪而过，有时是坐在书房中蘸墨提笔，却突然长时间的发了会儿呆，在清醒时，宣纸上早已被墨点滴到污浊。 他已有二十岁，去年年底皇帝要给他赐婚，对方是朝廷大员的女儿，听说也是位文采斐然的小姐，按理说刘尧不太看重女色，却也知道被赐婚之后，自己将会得到一股想象不到的助力，对于争夺大位更多上几分胜算。 可那一刻他也不知怎么了，竟然在皇帝面前发起呆来，半晌怅然的以公务繁忙回绝，还被皇帝调侃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 回头他登高望远，吹着冷风一个人站在天台，心中是苦笑不得，其实他哪有什么心仪的女子，只不过他的心里早已被一个人占下了，再也融不进其他人。 原来他过于重视杨绵，厌恶跟杨绵曾有关系过的异姓王世子，甚至对她的暗桩身份耿耿于怀，都只是因为……喜欢她。 袭击的那些人脚步越来越近，刘尧面色泛白，伸手撑了一把带他逃离险境、体力已经不支的下属，将他塞在一块隐蔽的岩石之后，随后他向着山林之内走去，踉跄地倒在一处山洞里。 他死了，那女人平时怪冷静的，她总不会哭吧。 第69章 0322 “石头他爹咋捡了个死人回来？” “还有口气哩, 这娃子福, 这么个人浑身是血躺山洞里, 石头他爹以为人死了, 本来不想管, 结果一瞥眼，瞅见娃子身上的这个……诺，你看。” “哎呦，你别说，还真有点像……” 刘尧逃亡时撞到了脑子，耳朵里是一阵有一阵嘈杂的轰鸣, 他缓了一会儿, 等昏沉的感觉过去，才终于听清了身边之人的说话。 不是他的下属，也不是皇宫的任何人，似乎有些地方特色的口音, 听起来不太悦耳，可仔细倾听的话，也大约能分析出来，这些人说的是什么……可越是听清楚了，却好像越听不懂呢？ 他微微睁开眼, 茫然的看向一侧，竟是一堆身穿兽皮衣的猎户, 有男有女, 各个生的五大三粗, 但面色并不十分好，一看便知是穷苦人家。 发现他醒来，在一旁讨论的男女马上围了过来，问东问西，其中询问道最多的，竟然是刘尧腰间挂的荷包。 男人腰间挂个荷包也常见，但身为七皇子，本身是不需要自己带银钱的，所以刘尧从不往荷包里放东西，他能挂这个……纯粹是因为，给他缝制荷包的人，是他喜欢的人。 他时刻将荷包带在身上，想念杨绵时，就伸手摸一把，或者捻着这只荷包发呆。 “这荷包，是……一位姑娘所赠。”刘尧已经发现自己可能是被人救了，可他也不愿跟人透露关于杨绵的信息，便说的十分含糊。 可谁知，那群穷苦猎户竟然仿佛亲眼所见一样，七嘴八舌的开始对他形容： “一位姑娘？那就是了！是不是一位看起来很冷漠，但心底很善良的姑娘？” “她是不是喜爱穿素色的衣裙，长得……俺大老粗不会形容，长得跟百灵鸟儿似的，说话温温柔柔却很有力量，好像任何的难事在她面前都有解决办法？” “她皮肤特别白！跟玉做的一样，不过她好像不太容易有情绪波动，就算是应该很开心的时候，她也只是安安静静的微笑，不过那也很好看就是了！” “是小仙女啊，俺们一家都很喜欢她啊。” 刘尧从没想到，他会在一群山野之人的口中，听到那么多与他记忆中的人格外符合的形容词，他愣了一下，心下一阵奇怪，“你们见过她？” 听到刘尧脱口而出的问话，似乎感觉到了意见统一，这群人更加兴奋了起来，再看向刘尧眼神截然不同了。 将刘尧抬回来时，不能确定他身份，所以动作十分粗鲁，格外漫不经心。 毕竟山中有猛兽，死在山上的人多了，打了一辈子猎、砍了一辈子柴的人，上山都见到过一两具尸体，有时遇到重伤垂死的，也没办法施救。 第一是没钱施救，第二是一旦人带回去，救不救得活还另说，可这一天的收获带不回去，家里揭不开锅，或许真要被饿死了。 但现在刘尧跟小仙女挂上钩，他就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人了，必须吃好喝好供起来，万一是小仙女认为很重要的人，大家也算是多少偿还了点恩情不是？ 刘尧本身不知该说什么，他虽然认为猎户形容的女人很像素菀，但这边的猎户并不知道那女人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长得好看，心地善良，身边跟着一群凶悍之人，这又与刘尧所知的不符了。 他对杨绵的离开一无所知，就算皇帝和他几个兄弟，都在杨绵身边安插了人手，可他并没有，因此他也不知道杨绵途中还曾遇到一队山贼，并且在后来的日子里，收服了这批山贼为她所用。 因此听到了猎户所形容的凶悍之人，刘尧本能的认为，禁卫军不可能充满土匪气质，或许这个所谓的小仙女……另有其人吧。 刘尧想了想，将自己推断告诉救下他之人，但那人无比笃定，那么奇特的荷包，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绣出来，强烈认为刘尧一定与他们的小仙女有关系。 说是奇特……其实荷包绣的很丑。 杨绵在绘画上天赋奇高，但她天生不会缝衣服，更何况是给人做荷包。 就连刘尧身上这个荷包，也是刘尧小时候，杨绵在他第一次上学堂之前，替他缝的一只可以盛糕点的荷包，让他饿的话就从荷包拿东西吃。 当时刘尧嫌弃不肯带，后来又翻出来挂在身上，睹物思人。 如今刘尧倒是哭笑不得，怪不得猎户会认错，毕竟有人能把荷包封的那么丑，也是别具一格了，愣是想不到这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能做出同样丑哭了的荷包。 发出信号暗中联系了下属，刘尧就开始安心的养伤了，不过他倒是小觑了这些穷苦猎户，没料到这些人强烈希望把他送到那位小仙女身边，居然意念十分坚持，最后兜兜转转，一家联系一家的，把刘尧转移了好几个城。 在此期间，刘尧的下属，也陆续的跟他取得了联系，大家在拼力抵挡袭击时分散开，如今也大都身有重伤，从上到下都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刘尧就没做多余的举动提前回宫。 对他下手的人，肯定在都城，他回去就要面临险境，还不如让那些人以为自己重伤死在了外头，起码还能模糊下敌人的视线，暂时把注意力转移。 就这样，刘尧一路从北方……躺到了南方，等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似乎从养伤之后，就一直被人从路上运送之后，他已经被送进了一间院子里。 好在这院子似乎可以容任何人出入，他下属可以假扮成百姓，陪着他一起进入，但进入的一瞬间，刘尧就皱起了眉，因为即使身手不算强的刘尧，此时也发现了，院子里起码有二十好几个凶悍之人。 这些人身上充满着一股煞气，不是手上见过血，就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但刘尧见过上过战场的人，那又是另一种感觉，因此他一时间怀疑起，自己被送入了贼窝。 而那个小仙女……恐怕也不是什么小仙女，而是贼窝的主事者，想不到他受伤一趟，居然被他遇上了一条大鱼！ 可这个时机，遇到这条大鱼，他却也只能任人宰割，毕竟就算是他，加上身边的几个属下，也干不掉二十多个凶匪，于是他一颗心提在胸口，趁着人多暗中观察那些凶匪，半晌又觉得……有点发懵。 因为这些凶匪，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身上的血气明晃晃的，十分具有威慑力，估计一个锤这院中四五个人都不在话下，可从他进入这院子起，就发现这些凶悍之人，如同收起爪子的大猫，在百姓面前束手束脚的，像是生怕说话重了一句，都会伤到人一般。 其他淳朴的百姓不会想那么多，他们觉得只要没伤害到他们的，那就是好人，相反就是坏人。 刘尧这些人，由于见过的东西太多，反而想的特别深、特别复杂，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群浑身锋锐的凶匪，努力收起利刃，用最柔软的方式，去与普通人接触。 可这个院子，给他们带来的震撼，是巨大的。 事实上，就算皇帝亲至，见到这样的场面，也要大吃一惊，因为耳听为虚，不管传递回皇宫的消息多么真实，但只要遇到没见过的场面，都很难凭空想象。 更别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让一群亡命天涯的人，改邪归正变得踏实下来，可比登天还难。 刘尧作为一个伤员，被担架抬着进了病房中，没多久就听到送他来的那户人家激动的迎上什么人，说了一大堆祝福的话，然后又过了没多久，屋内帘子被人掀开，一道熟悉的气息瞬间冲入了刘尧的鼻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