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荒啦文学网 - 历史小说 - 辟寒金在线阅读 - 第5节

第5节

    谢长庚想了下,问道:“她可有说为何突然要回?”

    谢母摇头:“就是什么都不说!想走就走!才把我给气坏了!庚儿你说,有这样的儿媳吗?还不是仗着她娘家的势!我能怎样?只能让她走了!”

    谢长庚眉头微蹙,没再说话。

    谢母想了下,开始劝儿子。

    “罢了!你莫恼。她要走就走,腿在她的身上,咱们拴不住,也不稀罕!娘跟你说啊,咱们另外有个好事。”

    她的脸上,露出了喜滋滋的神色。

    “她既然这样,我索性就把凤儿的事给说了。也算她有自知之明,没说不好。娘就想着等你回来,把凤儿给接进门吧。”

    谢长庚未应声。

    谢母继续道:“咱们家以前落魄,你爹不过是个驿丞,亏得戚家老爷有眼光,认定你日后会有出息,主动要和咱们结亲。就这情分,咱们就要牢记一辈子的。可惜亲事没成,我没那个儿媳福。后来你犯了事,走了,也是多亏了戚家的照应,娘才能安稳度日,等到了儿你回来。如今咱们起来了,戚家却不幸遭了难。”

    谢母叹了口气。

    “凤儿不容易。那些年,你没有半点儿消息,死活不知,她一直把我当生母一样侍奉。后来你回来了,说自己在外头已经定了亲事。娘知道她对你的心意,没办法,问她愿不愿做小。她一句不好都没说,当时就点头了。”

    “这么好的女子,庚儿你可不能辜负!”

    儿子依旧没作声。谢母顿时不高兴了。

    “庚儿,你不会是娶了贵女,就看不上凤儿了吧?我跟你说,咱们做人,可不能忘恩负义!”

    谢长庚微微一笑。

    “阿母息怒,儿子不是这个意思。阿母既已和慕氏说了,等她回了,把人接来就是。”

    谢母这才高兴了些,只是对儿子的话,还是有点不满。

    “她说走就走,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婆母,更没有庚儿你,为何要等她回来?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她要是一直不回,难道咱们就让凤儿这么等下去不成?”

    谢长庚沉吟了下。

    “儿子过两天到那边走一趟,接她回吧。”

    谢母生气了。

    “不行!她嫁过来才半年多,就这样了!这都叫什么事?她自己走的,要回,也是她自己回!我不许你去接她!省得她蹬鼻子上脸,往后三天两头要回那边去!”

    谢长庚耐心地说:“这趟回来,儿子本就打算去一趟长沙国的。老长沙王三年前去世之时,儿子人在凉州休屠城,没能回去奔丧。这几年间,也是一直不得闲。最近空了,应去拜祭,是我本分。顺便再将人接回吧。”

    谢母听儿子这么说,方勉强道:“罢了,那你早去早回,不要叫凤儿等得太久!”

    “她都等了你多少年了!”

    顿了一顿,她又补了一句。

    谢长庚答应了。

    谢母终于再次高兴起来,又要亲自去替儿子收拾东厢那间新房,被谢长庚拦了,说下人收拾就可,自己的东西也不多。

    谢母忙高声差人。

    秋菊端了个火盆子进来,放在屋角的炉上。

    谢长庚过去,亲手拨好炭火,盖上盖,命她服侍好母亲,这才出了屋,回往东厢。

    他走过游廊。

    门窗上初春娶亲时贴上的双喜还在。只是褪了红,又被斜风刮来的雨雾给浸湿了,皱巴巴地黏在一起。一阵风过,忽从门上脱落,“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谢长庚瞥了一眼,跨进新房的门槛。

    随从已将他的随身行装送了进来。阿猫和另个粗使丫头正忙着铺床擦桌,见他回了,叫了声“爷”。

    谢长庚点了点头,站在一旁。

    俩丫头收拾完屋子,要去解他行装归置衣物,被他拦了,道自己来。

    两人向他躬了个身,退了出去。

    谢长庚取出自己的衣物,打开柜门,一股幽幽暗香,立刻扑鼻而来,沁入肺腑。

    他抬眼。

    衣柜里装满了女子的衣物,满目的粉绫红罗、轻烟软雾。角落里,静静地悬着一只刺绣蕙兰的精美香囊。

    谢长庚的视线一顿,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年初洞房之夜时的情景。

    那时他才入房,刚下了新妇的盖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慕氏女的模样,门便被人拍响,道是朝廷急诏到了。

    他匆匆而出,随即脱了喜服,拜别母亲,连夜离家。

    走时是初春,今日回来,已是深秋。

    此刻回忆新妇的模样,竟想不起来。

    只记得红烛摇曳,她深深垂首,绿鬓如云。恍惚间,好似瞥见了一片静默螓首,温柔似水。

    谢长庚立了片刻,合上柜门,将自己的衣物随意搁在一边,听到走廊里传来阿猫一边哗哗扫地一边低声哼曲的声,迟疑了下,走到门边,唤了她一声。

    阿猫丢下笤帚,跑到门口,探头进来,笑嘻嘻地说:“爷,找我有事?”

    谢长庚问她:“夫人过门后,对我母亲侍奉可还周到?”

    阿猫可喜欢那位从不嫌自己脏的来自长沙国的新妇了,一听,急忙走了进来,用力地点头:“可周到了!天天大早就到老夫人屋前等着给老夫人梳头穿鞋呢!”

    “那她为何突然回去,你知不知道?”

    阿猫两手一摊:“夫人没告诉我呐……”

    谢长庚沉吟了下,颔首:“好了,没事了。你忙去吧。”

    阿猫哦了一声,转身出去,走了几步,吸溜了下鼻涕,忽然福至心灵。

    “爷,我知道了!可我不敢说,我怕你会骂我……”

    她看着谢长庚,吞吞吐吐。

    谢长庚道:“无妨,你知道什么,尽管说。”

    阿猫从小到大老做错事,惹老夫人生气,就骂她笨。但爷的脾气好得很,从没骂过她。

    爷小时候起,文章就顶好,才十岁,就考了头名的乡贡。但街坊们背地里说,爷看起来是斯文人,实则杀人不眨眼。

    他们都很怕他,阿猫却不怕。又得了鼓励,胆子就大了,凑上来,小声地说:“爷,你不在家时,我老听见老夫人在夫人跟前说戚二娘子的好。就前些天,秋菊还在我们跟前说,要不是爷之前离了家,戚二娘子早就是爷的夫人了。我生气,和她吵架,她揪我耳朵,我就跑去告诉了夫人。”

    “夫人是不是生气了,这才走了?”

    阿猫说完,见他没有说话,眉头微皱,仿佛不快,心里又不安起来,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爷……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往后我再也不敢多嘴了……你别生气……”

    谢长庚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温声道:“无事。我知道了。你去吧。”

    阿猫见他不怪,这才松了口气,大着胆子又说:“爷,你什么时候早些去把夫人接回来呀!她人可好了,还帮我看病!我的鼻子已经好多啦!秋菊老是骂我烂鼻子,气死我了!”

    谢长庚点了点头。

    阿猫向他躬身,高高兴兴地走了。

    谢长庚环顾了一圈新房,踱至南窗前,双手背后,望着窗外云霾低垂,秋雨霏霏,渐渐地出起了神。

    第5章

    这日,陆氏备好五牲之礼,带着一众随从,和扶兰出城,渡船行至君山,到神殿祭谢神明显灵,保佑自己丈夫那日化险为夷。

    祭神完毕,姑嫂从神殿出来,下山之时,扶兰问道:“阿嫂,师傅可在山中?若在,我去看下他老人家。”

    师傅姓李,是当世名医,人人都叫他李药翁。年轻之时,他曾在宫中做过太医,后来出宫,游历四方,一边编撰医书,一边在民间行医。多年之前,他行至洞庭,喜爱此间山水,于君山结庐而居。扶兰父亲慕其名,亲自寻来拜访,渐渐有所往来。药翁见王女小小年纪,对自己的那些草药就显露出兴趣,也喜她聪明,遂收她当了半个弟子,闲暇之时,教她些医术。

    年初扶兰出嫁之时,师傅还在君山。

    陆氏笑道:“你出嫁没多久,药翁也就下山去了,不知何日归来呢。”

    扶兰说:“阿嫂你先回城。我去师傅那里看下药园。”

    陆氏知小姑和药翁的渊源,点头:“也好。那我先回城了,你早些回来。”

    扶兰答应,目送陆氏下山,自己循着山径,来到了师傅的住处。

    这是一座隐于半山的庐舍,编竹为篱,几间草舍,后头有个很大的药圃。

    师傅下山了,但这里还留了个名叫阿大的童仆,照管药圃。

    阿大是个孤儿,被师傅捡来养大的,老实巴交,正在屋后忙碌着,忽见王女来了,惊喜不已,急忙放下锄头,跑出来迎接。

    扶兰叫他不必管自己。来到药圃,帮着晒制了些刚采的新鲜草药,忙忙碌碌,不知不觉,半天就过去了。

    慕mama开始催她回城。

    日已西斜,扶兰也知该走了,叮嘱阿大照顾好药圃,洗手出来,一行人下了山,行经一株老柏旁时,侍女茱萸笑道:“翁主,他们说这老柏是神树,能通灵,好些人都特意来这里拜它呢。咱们既经过,也去拜拜吧。”

    老柏深深地扎根于山壁,盘根错节,虬枝茂叶。千百年来,山风劲吹,它自岿然不动。

    扶兰停步,遥望片刻。

    “不早了,下山吧。”

    她说完,收回目光,转身继续踏着山阶而下。

    当地有个传说,君山半山这株生于峭壁的老柏,是开天之时,湘君和湘夫人亲手所植,与君山同龄,可佑世人姻缘。

    同行的人里,几个年纪小些的侍女,都有些心动。不料王女没有兴趣,只好作罢,跟着下了山。

    等在山下的侍卫摇船,送扶兰一行人上了岸,坐车回到城中,已是掌灯时分。

    扶兰才进王府,就得知了一个消息。

    谢长庚平定了江都王之乱,派人给慕宣卿送来了一封信,道自己不日便到长沙国。

    陆氏得报扶兰回府,带着信,匆匆来到小姑闺房,寻到了她,面上带笑。

    “兰儿,妹夫信里说,他此行过来,是为拜祭父王。自然了,除了拜祭父王,想必也是接你回去的。”

    成婚才半年多,小姑就不顾山遥水迢,自己回了长沙国。虽说是君山大帝托梦所致,她不放心王兄,这才亲自赶回来的,但这些日,陆氏从茱萸等侍女的口里,知道谢母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那日小姑离开时,还曾与谢母发生过不快,谢母甚至提了纳妾的事。

    新婚才半年多,丈夫不在,新妇便不顾婆母阻拦,强行回了娘家。即便事出有因,在世人眼中,就是新妇一方不占理。

    丈夫已经化险为夷,伤也无大碍了,但小姑却矢口不提回去。